“不要……”白衣男子双眼泛红,挣扎的力气越来越小,“求求,你……” “除了你以外,天底下也不是没有别的大夫了。”教主纹丝不动,“神医先生猜猜,其他大夫给我儿子开出的方子里,有什么?” 白衣男子几乎要晕死过去,却偏偏将话听清了,“……人,心。” “不错。”教主倏然松开了手,让他跌落在地面上,“你看,神医先生这不是明明就医得了吗?方才为何要说谎呢?” “咳咳!哈……呼……”安齐得以猛烈呼吸,疯狂地将空气汲入肺中。 “一颗人心。”教主俯视着趴在地上艰难呼吸着的白衣男子,“救过最多性命的医者仁心,方可解,毒害过最多人的致命之毒。” 白衣男子慌乱地抬头,“你——啊!” 他的话,被刺入胸膛之中的匕首所打断。 剧痛从安齐的左胸口处传出,比之前任何一次心脏病发都要厉害,像是他的心正一刻不歇地要将自己提前耗尽,又像是它在此刻已经静止了。安齐张开嘴想要尖叫,却发现自己无法发出任何声音,只有他的眼泪,与眼前画面中白衣男子无助的泪水一起,同步掉落。 白衣男子垂死伸长双臂,将鲜血抹到了教主的身上,身体抽搐着,却无法阻止任何事情,“阿遇……救我,阿遇……” “哼,能让你来这儿,确实多亏了寻大侠。”教主抛下这句令他难以置信的话,不再犹豫,将匕首无情抽出。 “呃啊——!”伴随着一瞬间的巨大刺痛,安齐的视线被鲜血所淹没。他什么也看不清,只能见到鲜红的血,温热,苦涩,晃眼,铺天盖地的血红。 还有那把冷冷的声音:“你以为这便是所有了吗?你以为,命运便是如此简单的不公吗?” “你根本不会理解。” 安齐眼前的画面犹如掉入了万花筒之中,却不是五彩缤纷的,而是各形各色、各种层次的黑暗,不知疲倦地旋转。他在黑暗之中翻滚、坠落、随波逐流着,直到所有的感受都被抽离,只有无穷无尽的忧伤和虚无萦绕着他,带领着他,推动着他,他却不知道目的在何处。 “你曾有过这种感觉吗?大圣人,你经历过吗?”安齐的脑海之中,那把声音仍在诉说着,“感觉一切都来到了终点,或者,因为太痛苦,你甚至期待着可以快点死。但当一切真的结束之后,却没有平静,没有升华,没有永恒的幸福或忏悔和惩罚,唯一能感觉到的,就是空虚。” 当视野中再次浮现出画面时,安齐模模糊糊地看着男孩喝下了那一碗猩红的汤,教主挥笔写下给他口中的寻大侠的感谢信笺,白衣的身影又出现在了眼前,而这一次,他飘荡在天地之间,不喜不悲,无爱无恨。 他是……鬼。 安齐难以自遏,无声地哭泣了起来。 白衣鬼魂漠然看着一切,看着自己的心被他人所食用,无辜稚童得以续命,邪教教主因此收心养性,江湖各派一片和睦,只有他自己,从此不再属于人间。 他的一双眼中噙满了泪水,瞳孔依然是深邃的黑色。他的心中算不上有怨恨,只有满腔执念,仍在记挂着那个曾承诺过他大海的人。 直到,他追随着心中的渴求,如随风飘荡的柳絮一般,来到了他面前。 “多谢寻大侠一力促成和谈,才有今日与长生教结盟之事。为了天下苍生与武林和睦,寻大侠当真是鞠躬尽瘁了。” “确实,寻大侠为了向本教主证明诚意,当真做出了不小的牺牲。” “牺牲小我,以换一劳永逸,这便是大侠之举啊!今日正式公布寻大侠接任盟主之事,江湖中人都要等不及了,纷纷催着呢。” “诸位说笑了,一切都有赖于各路英雄好汉通力合作,在下……实在愧不敢当。只盼教主得偿所愿后,能当真信守承诺,莫要让一切牺牲前功尽弃。” “小儿如今病已痊愈,身强体壮,寻大侠,不,寻盟主,请放心吧。” 他是鬼,他们看不见也听不见他,他却能看见、听见一切。
第37章 37. 这便是终点·天神 入耳之语犹如五雷轰顶,震惊,愤怒,心痛,哀伤,不平,一切令他产生怨恨之意的情绪喷涌而出,将他淹没。 泪水从白衣鬼魂的眼中滚涌掉落,世界旋转,天地颠覆。他听见自己从心底发出的尖叫声,凄厉嘶哑,哭嚎着一些他听不清的话语。 他飞向天际,在所有阴暗丛生的角落里盘旋,踏遍天下一切有所不平、有所怨恨的地方,吸纳着人世间最痛最恨的仇怨——失去亲人,国破家亡,家财散尽,年华老去,病痛缠身,误解放弃……但没有一样,没有一样!没有一样能比得上他所遭受到的背叛和欺瞒。他便是天地间最恨的那一个! 安齐几乎喘不过气来,只能痛苦地沉浸在这画面之中,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双眼哭得红了,眼眶之中的血色再也无法散尽,最终沉淀在了他的双瞳之上。 就是这一双红眼,充斥着千年的怨恨和复仇的欲望。他就是,鬼王。 “不错,就是我。”安齐脑海中的声音冷冷叙着,下一刻,却忽然变成了声嘶力竭的怒吼,“现在,你必须告诉我,他到底是谁?那个骗了我那一生那一世,还害了我每一生每一世的人,究竟是谁?!把我的记忆还给我!” “不……”安齐无助地闭上双眼,画面却始终无法从他眼前消失,他看着鬼王变得狰狞可怕,在那侠士面前显形,咆哮着对他的怨恨。而侠士却丝毫不惧,只万分追悔地试图接近,想要将他抱在怀中。 鬼王咒骂着,发泄着,用一切最阴狠而恶毒的话语诅咒着侠士。侠士呼唤着他,诉说着自己的后悔和无知,重复着徒劳无功的厮守承诺。他们的话音突破了风声鹤唳,突破了时空的流逝,突破了刀剑磨砺和灵力的喧嚣,但传入安齐耳中时,他却始终无法听清他们的名字。 “到底……到底是谁?!”鬼王在安齐的脑海中撕心裂肺地大喊着,“想起来,你给我想起来啊!” 侠士颓然跪在了鬼王跟前,仰头看着眼中再无一点爱意的昔日伴侣,已再不祈求他的宽恕。 “是我……是我对不住你……”他痴痴地望着鬼王,面对已经面目全非、怨气冲天的鬼魂,神色间却流露出与旧时并无两样的温柔,“无论你想要我如何偿还,我都依你。” “我要天地间所有生灵,都尝到我尝过的滋味!我要怨恨和痛苦遍及天下,我要人人受苦受难,我要仇恨当道,我要你死!”鬼王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掀起又一道昏暗苦涩的风沙。砂石所触及之处,草木枯萎,鸟兽横死,严寒和酷暑交织,希望不再出现。风沙阵阵逼近,将侠士团团包围。 侠士闭上双眼,苦涩笑起:“……好。” 三棱锏被侠士亲手执起,刺入他自己体内——“不要!”安齐大喊一声——再拔出。 “你该……满意了……”侠士倒在血泊之中,眼看着鬼魂继续靠近。 “不!我不满意!”鬼王,在风沙之中,同时亦在安齐脑海之中,仍然愤怒地嘶吼着,“我要亲手杀死你,那才叫复仇!你以为自尽可以改变什么?又是你大侠的清高?正直?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生生世世都不会放过你!我要三界都与我感同身受,我恨!我恨啊啊啊啊啊啊!” 安齐浑身颤抖犹如癫痫,他翻过白眼去,神智和躯干都在冷热之中反复煎熬着,仿佛顷刻间就已被这噩梦拖下地狱,马上就要在仇恨、后悔和无能为力之中度过余生,不得解脱。 “这便是终点。”那声音咬牙切齿着。 漆黑的浓雾,将柔和白光完全掩盖了过去。 没错,这便是终点。 安齐吐出一口气来,放弃了一切挣扎。 “奸邪妖物,速速远离!” 邓子追和郑小强的高呼声,同时划破了夜空。 散发着金光的巨大白色乌鸦飞入房中,振翅挥散了一室怨气。白乌鸦师徒二人闯了进来,冲向床边。 “安齐!”邓子追天眼处的标志正发着光,手中握着长剑。他看了一眼安齐的脸色,被他的面如死灰吓得说不出话,连忙用剑尖刺破自己的手指头,将鲜血抹在了安齐的额前。 “呃——!”安齐体内的怨气被逼出,在房间中旋转得如同龙卷风,渐渐又汇聚成了蟒蛇的形态。仍在空中盘旋着的白光乌鸦与蟒蛇缠斗起来,啄向它的双眼,咿呀尖叫着,将怨气蛇赶入了房间的角落。 郑小强连烧了三道符,将符灰抹在安齐后颈的伤口上,见他面色转好,这才抖动手臂展开折扇,猛力扇动两下。他又摸出一个玻璃瓶,和白光乌鸦两方合击,试图把怨气蛇赶进瓶子里。 怨气蛇察觉到了他的意图,在角落里扭动着身躯,时而消散成一团漆黑的云雾,时而又聚集成毒蟒形状。眼看那边的邓子追稳定住了安齐的情况,马上就要提着剑冲过来了,两位白乌鸦散发出的金光越来越猛烈,它慌不择路,直接一头撞上了窗户玻璃。 随着一声清脆破碎响声,玻璃炸裂开来,怨气蛇顺着窗户逃了出去。黑雾一离开房间便解了体,怨气顿时消散在了日出前最深的黑暗之中。 “啧,跑了。”郑小强挫败地捏了捏拳头,“还以为能抓住一点儿,顺势把鬼王的藏身之处给找出来。” 房间中的白光乌鸦飞快地缩小着,钻回到郑小强的额头上,从他的皮肤之上消失了。邓子追在房间里翻箱倒柜找着安齐的药,安齐躺在床上,依然没有醒。 “安齐!”手持红缨枪的任崝嵘这时才冲了进来,直奔安齐身边,将他紧紧抱进怀里,然后才杀气腾腾地环顾四周,“怎么回事?鬼王在哪儿?逃了?” “老任,安齐没事,你先别急。”邓子追把安齐的药交到他手上,见他连握着药也在手抖,赶紧倒了水过来,看着他极温柔地把药喂了下去,不由得叹了口气,“我们察觉到旁边有异样,第一时间就通知你了。鬼王没有现身,没想到那条小灰蛇是他以怨念捏造而成的,估计是想利用蛇来获取安齐身上的记忆。” “我就知道他的目标一直在安齐身上!”任崝嵘咬牙切齿,将安齐放回到床上,再直起身来,凶神恶煞地将长枪低端重重戳向地面,神力当即像波纹一样向外扩散开去,“先前我信任你们白乌鸦,才同意搬出去暂住,还以为你们有能力守护好安齐的安全。现在看来,我绝对不可以再离开安齐半步!” “这一次,我们确实有所疏忽,但是就算你想要寸步不离地保护安齐,也得他自己同意才行啊。”邓子追愁眉苦脸着,“这要怎么跟他说呢?说现在天底下最恶最坏的大boss天天觊觎着他,得让你把他揣在兜里,哪儿也不能去,这样才能让他活下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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