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扯着梁宴的袖口晃了晃,梁宴立刻心神领会,停下脚步抬眼冲对面问道: “这位昭明公主是何人?” “啊,我忘了,祖父说过,她没被记载在史书里,怎么会有人认识呢。”那人挠挠头,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才想起来回答梁宴的问题: “昭明公主是三朝之前的公主了,她与我家颇有些渊源,所以我祖父临终前嘱托,每年都要让家中子弟前来祭拜她。” “刚听你称这位公主为姜氏,姜什么?” “姜湘。”
第61章 “凭我好奇”(加更) 昭明公主? 姜湘? 我眉头紧皱,扭头去看说这位一口一句“兄台”的陌生访客。 他是谁?他口中的姜湘与我所见的小女鬼是同一人吗?姜湘到底因何而死?昭明公主又为何从未被记载于正史之上? 我心中的疑问实在太多,恨不得把眼前这个说话磨磨唧唧吊人胃口的二愣子一棒子打晕,然后闯进他的梦境把刀架在他脖子上,让他一口气把我想听的说完。 但凡几天之前我一定会这么干,反正我是鬼,谁也看不见我,哪怕被我一棒子打残了也没法子找我算账。 可惜,如今我不能这么干了。毕竟……我顺着我腕上的红绳,抬头望向脸上保持着客套笑意的梁宴。 梁宴的神情并无异样,为了套话他甚至微微扬着嘴角,看上去就像出门闲逛的小公子,倚着树干随口与人闲谈。 只有与他朝夕相处,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我才知道,他那看似毫无波澜的眼下藏着深深的不耐与一点不易察觉的反感。 不耐是正常的,梁宴从来不愿意在不相干的人事物身上浪费时间,他与姜湘素不相识,能留下来套话纯属是因为我不走。至于那点反感……我缩了缩脖子,感受着手腕处梁宴箍着红绳越来越紧的力道。 不会吧。 不会是因为我刚刚无意之间向那傻了吧唧的男子靠近了两步,梁宴感受到手里的红绳用力朝前倾了倾吧?! 不是,梁宴上辈子是个被砸碎了的醋坛子吗,这辈子带着怨气,什么飞醋都要吃上一口是吧。 我无奈地叹了口气,虽然很不愿相信,但凭着我对梁宴的了解来看,这个已经把我打上“私有物”标签的疯子,真的很有可能因为这点微不足道的小举动而生气恼怒。 为了不让梁宴眼里的反感变成杀意,我乖乖地退了回来,站到梁宴身后的一寸之地,趁着蹲在地上烧纸的二愣子没注意,用树枝在地上划拉到: “打探公主与其渊源、死因。” 梁宴的神情本来因为我退到他身后的几步渐缓,看到我的字又皱起眉,语气冷淡:“凭什么?” 我轻啧一声,写到:“凭我好奇。” 梁宴:“……” 好奇心害死猫。 但显然我不是一只能让梁宴丢下就走的宠物。 梁宴咬了咬牙,团着气低声抱怨了一句“我们沈大人可真爱管闲事”,还是认命地站在原地,收着不爽的情绪,挑着眉望着地上边烧纸边念念叨叨的人,出声询问: “你……兄台……任公子,朕……我……我可以冒昧问一句,任兄家中可是皇亲国戚?能进皇家园林,还认识公主这样的大人物,莫非是什么小王爷,是朕……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让皇帝跟人称兄道弟实在不是一件易事,梁宴皱着脸,斟酌了又斟酌,试图寻找一个恰当的称呼方式。 “啊?”地上那傻大个听到声音抬头望过来,疑惑地怔愣了片刻,又笑的一脸天真无邪道:“不是啊,什么皇亲国戚,兄台也太抬举我了,我就是一个在乡下书堂教小孩子们识字的教书先生,祖上都是读书人。那我是怎么进来的?害,翻墙进来的啊!西苑那边有堵矮墙,每年我都是从那里翻进来的,兄台你不是吗?” “啊,我知道了!”姓任的公子亮着眼,一脸“果然如此”的表情道:“兄台你是从东厢房那个狗洞里进来的吧!我跟你说真不用那么麻烦,直接翻墙就行,皇帝的宫殿太多了,自从建了这地方就没来过,守卫都没几个。兄台穿的如此文雅……莫不是带了两套衣衫?哦,刚刚你烧的就是爬狗洞弄脏的衣物吧,唉,那多浪费。西苑那边真的好翻,这样,下回我带你,保证不被守卫发现!你说陛下到底是怎么想的,建这么大一个宫苑不用,光摆着,还不让人进,多浪费啊。” 梁宴:“……” 我:“……” “……不必了。” 梁宴沉着眉眼,扯着嘴角似笑非笑,问道:“任公子九族尚在?” 玩完。 这谁家倒霉孩子,上赶着送上门给人诛九族呢。该说的话他是一句不说,不该得罪的人他是得罪的透透的啊。 我眼见梁宴眸里黑沉的杀机越来越明显,捡起地上的石块就往那缺心眼的任公子腿上砸。那厮被我砸的一颠簸,“哎呦”一声,差点一头栽进温泉池里。 梁宴朝我看过来,眼睛阖起又睁开,手指在我腕上的红绳上磨了又磨,最终还是憋住了怒气,尽职尽责地帮我打探着消息。 “任公子,不知这位昭明公主究竟是何许人物,我也算饱读诗书十余载,家中子弟也有些在朝为官,怎么好像……从未听说过这位公主?” 险些掉进池子里的任公子扶着地上的石头又重新蹲稳,回过头来看梁宴。原本还呆头呆脑的人此时眼里全是探究,蹙着眉疑惑道:“兄台打听这个干嘛?” 梁宴半个身子倚在树上,一只手背在身后拉着我,语气闲适又自然:“我好奇。” 说完,他突然轻笑了一声,朝我的方向偏了偏头,眼里是只有我能看懂的慵懒与得意。 我:“……” 小心眼的狗东西,跟我玩眦睚必报这一套是吧! “三朝以前的陈年旧事了,兄台何必好奇这个。”任公子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不过想来兄台这般光明磊落,与皇室也并无什么关系,说与你听也没什么要紧。” 光明磊落。 与皇室并没有什么关系。 “好小子。”我看着梁宴咂舌,“你是懂看人的。” “昭明公主,唉,昭明公主啊……是我们任家亏欠了她。” 任公子一气三叹,复杂又沉重的表情勾的我眉头直皱,就在梁宴要开口询问如何亏欠的时候,任公子又突然抬起头,揉着自己的腿笑道:“别误会啊兄台,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我祖父临终那些年一直念叨的,你让我给你讲,我想了想,得先这样铺垫一下才有氛围。” 我:“……” 神他娘的氛围!再他娘的不说重点就下去和你祖父见面吧! 许是我心声的怨气太大,姓任的终于兜兜转转说到了重点。 “祖父一直觉得是他亏欠了昭明公主,害得她丢了性命还被从史书上抹去,所以一生郁郁寡欢,最后含愧而终。我不是要为先祖辩解,但我确实觉得,这件事错的根本就不是我祖父。”任公子苦涩地摇了摇头,“事情还要从三朝前一位落魄书生屡试不中说起……”
第62章 不负如来不负卿 三朝之前,有一位名叫任良风的落魄书生屡试不第,进京赶考几载,依旧没有获得任何功名傍身。 他满腹才情化为苦闷,又不愿回到乡野做被人压榨的农夫。最后实在没办法,花光了家里所有的微薄积蓄,变卖了乡间的祖宅,亲朋好友全借了个遍,勉强凑够了银子,在朝中一个微不足道的官部,买了一个小小的文史官。 没权没势,穷困潦倒,不通人情世故。 这就是任良风在这达官显贵遍地走的京中,唯一给人留下的印象。 他是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官场里,最末尾的存在。人人都可以命令他,人人都可以瞧不起他,人人都可以上前来践踏他。御史台里大大小小的官都不把他放在眼里,甚至于新进来的小文官都背地里嘲讽他。 唯唯诺诺,卑躬屈膝。 这是一个寒窗苦读十余年的人,在这不见天日的官场里唯一能做的事情。 但任良风依旧不想走。 他不是贪恋京都里的繁华,他不爱金银,也早已被磨掉了棱角,不再奢求位居高位、建功立业。他唯独贪恋……五更天御花园偏角,那个破旧的木秋千上,笑得比花还灿烂的姑娘。 那是这偌大的皇宫里,唯一一个真心对他笑的人。 任良风见到她本是一场意外。 文史官虽然是京都里最末等的官吏,平日里干的最多的事也不过是将公文整理成册,送到京都各位大人物的府里。但这份差事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宿在皇宫里,随时随地听各位大人的调遣,说不定哪天得到大臣皇帝青眼,就能一跃冲天,跻身到拿着笏板的正经官员队列里去。 得到大臣皇帝青眼这事大抵是和任良风无缘了,但幸好,他在京中置办不起府邸,只能日日宿在皇宫里,紧挨着下等宫女太监的居所入眠。 也就是这点幸好,让他遇见了命中注定的那个人。 那天任良风因为一点小事得罪了自己的顶头上司,那位眦睚必报,让他誊写了一夜的史经。等他把所有的东西都抄写完,都已经到了上朝的五更天。 正殿的路上到处都是赶着去上朝的官员,凭任良风的官阶,还没有资格从那些官员之间经过,他只能绕道从御花园后面的小路里回去,沿途随意抬眼打量着清晨的花景。 就这么一抬眼。 他看见了这座花园里最美的一枝花,也遇见了他人生最心甘情愿的转折。 一个比秦淮河曲子里唱的梦江南还要幻影幻真的姑娘。 她小小的独自一个人,摇荡在秋千上,风吹起她的发梢和她一晃一落的步摇。她听到有人走来的声响,并不慌张,反而偏着头来看,望进任良风惊艳又茫然的眸光里。 那姑娘被他呆愣的神情逗乐,噗呲一声笑起来,冲任良风抬了抬下巴,绚烂道:“哎,书呆子,你叫什么?来帮我推一下秋千呗。” 秋千起了又落,落了又起,和任良风一起醉倒在春风里。 “喂,书呆子,你还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任……任良风。姑娘是……是?” “我?九公主姜湘啊。” “众里嫣然通一顾,人间颜色如尘土。” 后来任良风每每想起那一幕,都觉得像他经年痴心妄想做的一场美梦。 但倘若……真是一场梦就好了。 那他就不会在那场如痴如醉的春风里对姜湘一见倾心,就不会屡屡在五更天里守在御花园后面等姜湘出现,只为了能远远看她一眼,就更不会对这混沌的京都官场死灰复燃。 那姜湘就永远还是史书上高洁不可沾染的公主,就还是御花园里那个荡着秋千笑得灿烂的姑娘,就不会一朝青春年华葬送,只落得个……早早身殒的下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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