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真的是姜湘想要的吗? 利用权势改变人心,那我和当日仗势欺人,把姜湘由公主变成罪人的人有何分别? 我可以不在意,反正我这一生用权势改变的东西不计其数,我甚至可以打出“这都是为了她好”的旗号,若我活着,世人甚至还会为我歌功颂德,赞扬我是惩恶除奸的好人。 但……死人是怎么想的呢? 那个早早葬身在冰凉池水下的小姑娘,一生所愿所痴,真的只是为了那一纸泛黄书页上的公主名号吗? 我叹了口气,将温泉旁的事如实相告:“我遇到了任家如今的子弟,他将任良风当年与你的事情都告诉了我们。姜湘,如果你是因为清白没得到证实才一直徘徊世间,我可以重查当年旧案,了你一桩心愿。” “任良风……好久没听到那个书呆子的名字了。”姜湘神情里露出一些怀念的味道,如今她眼神淡然,终于有了一点存在了百年沧桑感。她摇了摇头:“是二公主推了我,但我却不是因为丢了公主名号而不愿投胎。” “我投不了胎了,大人。”姜湘扯了扯嘴角,眼神垂下去,不敢看我:“我骗了你,大人,我不是因为不想投胎才没走的。我……我是厉鬼,杀了人的,我投不了胎了。” 我想起上次姜湘发怒时眉心显现出来与徐生一模一样的印记,如今那个印记终于有了答案——恶鬼印。那是杀了人的标志,是天道对他们的惩罚。 不生不死,不灭不消。 因果报应。 我张了张嘴,好半天才问出声:“你杀了谁?” “二公主。她在新婚前夕死在宫殿的大火里,那场大火是我故意推倒烛台点燃的。”姜湘眼圈慢慢红了起来,多年前的痛苦记忆又涌在她脑海里。“我恨她!那夜她假装来对我贺喜,却用掺了药的酒将我迷晕,让人把我丢进了池塘里。我死在婚礼前,怨气深重,魂魄没有消散,我看着她精心打扮,看着她求父皇赐婚,看着她红装霞披,却是要嫁给我的爱人。” “我怎么能不恨,怎么能……大人,她夺走了我的命,我的一切……我不后悔杀了她,变成厉鬼也不后悔,被天道惩罚永远困在这皇宫里也不后悔。青史于我而言不重要了,清白、名节、称号,都不重要了……” “那任良风呢?”我不忍地看向姜湘,“他也不重要了吗?你知道他为了你穷极一生、郁郁而终了吗?姜湘,这些年只剩你一个人带着记忆存在于世……你苦吗?” 姜湘眼里的泪蓦地流了出来。 苦吗? 十六岁的小姑娘,怀着对未来日子的憧憬,带着嫁人前的羞怯,满怀期待地眨着眼,却含恨死在池里。她一个游魂无助又痛苦,看着仇人幸福美满,抑制不住地杀了人,成了这皇宫里无法投胎的厉鬼。 能不苦吗。 在寒风里待惯了的人其实怕的不是寒冷,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温暖。以至于我只是流露出了对姜湘的心疼,这个爱笑的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的小姑娘,就在这百余年的时光里嚎啕大哭,像个摔倒在地受极了委屈的孩子。 “大人,我真的想投胎,我想去见他,我们约定过的,生死不弃。可我不能了,我是一个沾了血的坏人,我不配再站在他身边了。” 我的手抬了抬,最终给了姜湘一个拥抱。 无关情爱。 只是想跨越时间,给那个百年前满心仇恨的小姑娘说一句:“你没有错,从来都不是你的错。” 我是说给姜湘听的,但如果梁宴在这里,他会明白,我也是说给我自己听的。 那些年我为了报仇杀了那么多的人,何尝不是与姜湘如出一辙——噩梦缠身、不敢安睡、午夜梦回溺在水里。 我想了结姜湘的结。 也想了结自己的结。 怎么样才能让厉鬼投胎呢? 谁会知道这方面的事? 我咬着下唇思索,脑袋里灵光一闪。 对了,他!
第65章 打死我也不去! 谁熟知厉鬼的一切,最有可能知道厉鬼如何投胎呢? 还真有一个人……不,一个鬼。 一个从一开始就把厌恶写在脸上,恨不得每天冲我翻一百零八个白眼的小鬼——徐生。 “徐生?徐楚那小奶团子的阿哥?可是那小奶团子不知道跑到哪里去玩了,我们要去找他吗?” 姜湘揉了揉她哭红的眼睛,小兔子一样冲我眨巴眨巴眼。 “不用,”我假装捋了捋压根不存在的胡须,笑的一脸高深莫测。“我知道他藏在哪。” …… 姜湘被困在皇宫里出不去,梁宴带我出去放肆了一整天,此刻正公务压身,无法陪我一同前去。不过我走之前还是往乾清宫内殿的桌子上留了张纸条,以免梁宴这个小心眼的家伙又在心里记我一笔。 留完纸条,我就坚定的朝宫外的某个方向飞去。 月黑风高,京都的夜晚一片寂静。我飘进某家的府邸,正见烛光缭乱,某位在朝堂上满腹算计的大人,正带着浅笑持着茶,端坐在屏风前,含着笑意朝那屏风后的人耐心说着什么。 或许并不应该称呼其为“人”,因为烛光隐隐绰绰照在屏风后,却根本映不出那“人”的影子。 他没有影子。 是个与我如出一辙、如假包换的鬼! 我慢慢靠近过去,正准备出其不意逮那屏风后的鬼一个现行,坐在椅子上的人却好像感觉到了什么,转过头来,露出他鼻梁上架的一副折着奇异光的琉璃镜。 “……” “……” “……大……大人?” 我与在场唯一的人对视半晌,这个平日端庄稳重的人难得露出了一点错愕与心虚,放下手里的茶杯,扶了扶眼眶上的镜片,问道:“大人你深夜再度造访,可是找微臣有什么要紧事?” 许是段久的语气太过自然,我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什么不对,只走上前,随便拿了根笔在纸上对段久写到:“我不找你。” 不等段久挑着眉问我一句“那大人找谁”,我就冲着这大堂偏角的屏风后喊道:“徐生,别躲了,早上来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出来!” 我在去温泉的时候就左思右想,能与段久有关系,还能让段久遮遮掩掩瞒着不让我知道的鬼还能有谁? 那不就只有徐生那个曾被段久所救,还看我不顺眼的小鬼了嘛! 我承认我这一嗓子吼的有赌的成分,但当屏风慢腾腾挪出来一只小脚的时候,我就知道,我赌对了。 段久这个家伙就是金屋藏鬼!还瞒着我! 可恶,说好的一辈子的好兄弟呢,当年尔虞我诈间都还毫不欺瞒,如今竟然为了个鬼……等会! 不对! 段久怎么会看见鬼?! 作为阳气的特殊存在,梁宴尚且都看不见我,只能在梦中相见一二。段久肉体凡胎,又如何能看见徐生,还能与他沟通替他遮掩? 对了,刚刚……刚刚段久也看见了我!玉礼那个秃驴说过,我腕上的红绳是梁宴心血所求,只有梁宴能看见,段久是根本不可能知道的。那段久是凭借什么知晓我的到来?莫非……他真能看见鬼魂?可是最开始我与段久托梦时,他分明对鬼神托梦之事一无所知啊,几次在宫里宫外相见时他也并不能看见我。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正惊诧地要去质问一旁的段久,屏风后的身影就动了动,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紧接着那人就一溜烟跑过来,揪着我的衣带抱着我的腿,奶里奶气地喊道:“兔子哥哥。” 我还处在谜团重重的困惑里没说话,段久就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口气,转头来对我说道:“大人来的有些不是时候,半个时辰的交换时限到了,如今是弟弟的魂魄。大人若是想与徐生说些什么,恐怕要稍等片刻了。” “没事……趁着这点时间,理一理这一团乱麻也是值当的。”我拍了拍徐楚的脑袋,示意他自己玩一会,便坐到段久对面的空位上,毫不客气地给自己斟了一杯茶,喝了一口又指了指自己,问道:“段大人可想好,如何向我解释眼前这一幕了吗?” “沈兄指的是……我如何能看见你之事?真不是我有意隐瞒,我也是最近才找到此物。”段久摘下架在鼻梁上的琉璃片,放在手心给我看了看,又重新戴了回去。“此物名叫阴阳镜,是我祖上不知道哪一代流传下来的。上古史书记载,此物可通阴阳,能看见鬼魂。” “当年我在京都学考时穷困潦倒,是将此物典当了的,后来偶然间在古籍上翻到有关此物的记载,但也只当是诡谈,并未放在心上。直到大人给我托梦讲述作为魂体的种种,我才又想起此物,几经辗转才将它赎回。前日我正试用此物时,恰逢徐生路过,在他的配合下这才摸清此物的原理,诸事繁杂,还没来得及上折子跟陛下和您禀报。沈兄……见谅。” 路过。 诸事繁杂。 见谅。 这些扯犊子的鬼话我是一个字都不信的,都是官场上混了数十载的老狐狸,我一听就能听出来这套行云流水的说辞下藏着的搪塞。 但段久朝我一拱手,恭恭敬敬地给我添了一杯茶,一套滴水不漏的官场做派堵得我哑口无言,一点错都挑不出来,只得朝他挥了挥手。 “行了行了,别给我来这套。阴阳镜可通阴阳,能看见魂体,那你是如何听见鬼魂说话的?这么个小琉璃片,连声音都能传出来吗?” “那是不能的。阴阳镜只能看,却没有传音的功效。”段久说到此,想伸手指向我,想了想,又把手指一转,放在自己的唇上。“臣闲时爱看些奇门歪道的东西,读唇之事也学了一二,所以并不是听到了大人的声音,只是读懂了大人的唇形。若是说话者言语快些或者口型模糊些,臣也是没办法懂其意的。” 我摩挲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 不能听到声音只能看到魂体也不错了,还好梁宴还不知道有这样玩意,要是让他拿到这个阴阳镜,那岂不是白天我也在他的视线里。 我捏了把白天在温泉放肆过后还在酸疼的腰——不行不行,不能让梁宴知道,要让那狗玩意拿到手了,指不定要学会用到什么歪点子上去,我这把身子骨还不被他给折腾烂。 “咳咳……既然是祖传的物件,那还是自己保留好吧,就不必呈给陛下了。反正你现在不是还得用它跟徐生那小鬼沟通吗……对了,你可曾听徐生提起过厉鬼有关的事宜?”我斟酌了一下,对段久说道:“我有位朋友……鬼朋友,因为一些前尘旧事无法投胎,你可曾知晓一些关于厉鬼的传闻,能让她转世投胎?” “厉鬼投胎?巧了,徐生这几日与我讨论的也是此事。”段久轻蹙了下眉头,“大人应该知晓徐氏兄弟共用的是一副魂体,其实徐生是没有魂体的。他早年因为一些原因,中了道士的法阵,如今只是游魂,能存在不被泯灭是因为寄居在弟弟的魂体躯壳里。但他……是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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