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殿内今日怎么格外安静,瞧着真有点奇怪。而且我们都进来这么久了,竟也没有个太监宫女过来搬椅子倒茶。嘶……我怎么感觉好像这殿内,一个人都没有啊?” “对啊!这里管事的太监宫女都去哪里了,陛下不在这乾清宫上下就一个人也没有了?好生奇怪!” 屏风后,我往梁宴的身上狠狠地拍了两下,睁开我那双满是雾气的眼,无声又满是怨言的望向梁宴。 梁宴显然也听到了屏风后的动静,对上我的眼神后笑了一下,贴在我耳边轻声道:“我忘了,白天的时候约了几位大臣晚间来议事,结果被你扰乱了心绪忘了时辰,也没让人传话请他们打道回府。” 我看着梁宴眉宇间全无紧张的神色,还悠哉地勾起我的头发在手里把玩,就知道我又被这狗东西算计了。 梁宴根本就没忘记约了大臣议事的事,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不告诉我的! “这可如何是好啊,沈卿?”梁宴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不安分的手在我身上上下游曳,对着我的眼睛吹气。“我们这样衣衫褴褛的,要是被外面那些大臣们撞见了,我们宰辅大人的一世清名,可就要变成沽名钓誉了。” “你故意的,你这个混蛋!” 我抬起没被梁宴压住的那只手,往他脸上扇了一巴掌。但由于生怕发出声响被屏风后的那群大臣听见,我那一巴掌一点力都没敢使,软绵绵的像是调情。 “对啊,我故意的,我实在太想看你露出这种表情了。无可奈何,却又不得不屈服于我的表情。”梁宴没有一点被揭穿了的不好意思,他挑着眉望向我,就像是志得意满地看着猎物跳入他精心布置的陷阱。 梁宴终于露出了他锋利的爪牙,把他那偏执、疯狂的一面展露在我面前,语气里充满了兴奋:“你都不知道,你这样的不甘的眼神对于我来说,到底有多致命。” 殿外的官员们讨论了一阵安静下来,又有人突然道: “哎,各位大人,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我怎么好像听见有人说话。” “有吗?我怎么没听见。别是刘大人你上了年纪,耳鸣了吧哈哈哈。” “嘶……老夫好像也听到了一点动静,难道是这殿里打扫的宫女?” “或许是这殿里的太监宫女们从前得过了苏公公的训斥,如今见我们这么多朝廷命官,必是要讨论大事的,害怕地躲起来了罢。” “有理有理!不然各位大人以为听到的时候,这宫里的冤魂索命吗哈哈哈哈哈。” “哼,冤魂怕什么,怕的就是有些心怀不轨的家伙如今心虚,不如想想自己为官这么多年有没有做过亏心事,被鬼敲门啊!” “陈大人又何必咄咄逼人,您手上沾的血,可不比我们少啊。” 我在外殿大臣们叽叽喳喳的争吵声中绷紧了身子,就像一根随时会绷断的弦。我一口咬住了梁宴的肩膀,用着我剩余的所有力气,毫不留情的在他肩头留下一串牙印。 “嘶——”梁宴倒吸一口凉气,捏着我的后颈把我掰开,继而低下头,堵住我无处安放的唇。 我沉浸在紧张的气氛之中,不自觉的眼角滑出一串泪珠,落在沾了温度的椅背上,迅速的晕出一滩水痕。 梁宴的动作停住,看着我半睁半闭,还挂着泪水不愿直视他的眼睛,突然伸出手,轻柔地抹在我的眼角。我浑身就像一滩水,累的早已没什么力气了,却还是倔强地伸出手,打开了梁宴触碰在我脸上的指尖。 梁宴并没有恼火,他总是在这种时候显得格外的纵着我,无论我干什么都不会恼火。如果我有力气能拿得动剑,我非得在梁宴脸上狠狠地划上一刀,把他现在这幅惺惺作态的温柔假面斩成粉末。 梁宴俯下身,从我的眼角一路向下吻,把那些该死的泪痕一一吻尽。他把我抱起来一点,从上到下一下一下的去抚摸我的头发,像是一种无声的宽慰。 我不是什么待字闺中没见过世面的怀春少女,并不吃梁宴这种小把戏,他把我抱在颈间,我就毫不客气的去咬他,任凭他吸着凉气也不撒口。 梁宴拍了拍我的背,却没把我扯开,他在我耳边轻声道:“别怕,没有人了,你不会被别人看见,这里只有我们。” 我在咬他的同时竖起耳朵听了听外面的动静,才发现刚刚的大臣们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空了,空荡的大殿里只剩下我和梁宴。 我心里的一口气终于松了下来,下一秒又发着力去撕咬梁宴,像一只终于露出爪牙的炸了毛的猫。 我完全不记得这场漫长持久的拉锯战是何时结束的,只记得我迷迷糊糊晕过去两次,又被人吻着烦躁的不行的,睁开过一次眼睛。 那时梁宴正在把一碗汤汤水水的东西小口小口的往我嘴里渡,我乏累的下一秒就要闭上眼睛,却还是举起软绵无力的手,扬翻了那碗汤,骂道:“混账东西。” “嗯,是,我混账。”梁宴看着我的眼皮眨了眨,昏沉的又要睡过去,朝我眼上亲了一下,跟床帐前可能是仆从的人吩咐道:“去御膳房再端一碗来,要温的。” …… 记忆里那句“混账东西”和吴郡郡长口中“难得的明君”重叠在一起,给了我一种极度荒谬又难言的喜感。 我嗤笑一声,嘲讽地挑了挑唇,挥挥手轻描淡写的把这一篇章翻篇带过。然后从姜湘手里抢过徐楚抱起来,戳了戳他的脸,问道:“奶团子,问问你哥,今天可以给我找那盏灯吗?” 徐楚咂巴咂巴嘴,偏着头听了一会身体里徐生的回答,然后才抱着我的脖子黏糊道:“阿哥说……可以,现在去……日落刚好到。” 姜湘一听这话,叉着腰气势汹汹地站在我面前:“又要出宫去!又不带我玩!” “不是你说你自己不能出宫,会耗损魂体的吗。” 沈谊从小听话懂事,很少在我面前撒娇耍横。我养孩子这么多年,头一回遇到姜湘这样的,只能耐着性子哄道:“乖,回来再陪你玩。” 然后飞速地抱着徐楚溜之大吉,徒留姜湘在我身后气急败坏地跺脚。 一直到飘出去好远,我似乎都还能听到姜湘对着她的一群鬼小弟骂骂咧咧的撒火。 我和徐生约在上回他拜托我托梦的地方,这混小子,见到我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白了我一眼扔下一句“烧魂寻物的时候不能断,别打扰我”,就老神在在的在一旁坐定,闭着眼睛一句话都不说。 我强忍住给他一巴掌的冲动,忍着身体里渐渐升起的凉意,坐在一旁无所事事的神游,却突然间想到一件事——如果徐生这次真的为我找到了那盏长命灯的方向……那我是不是根本就不会再回宫?! 那我答应姜湘的回去陪她玩…… 我让段久帮我查的徐氏兄弟的事…… 不都成了一场空? 我拄着脑袋,想起有一回我跟姜湘说起长明灯这件事的时候,那丫头不解地抬起头,看着我问道: “为什么一定要找到那盏灯呢?现在这样不好吗,为什么一定要去投胎啊?去投胎的话你就会忘记这辈子发生的一切,忘记你曾经活在这样一个世上,还会忘记你的朋友、家人和……挚爱。你什么都不记得了,一个人走在奈何桥上,多孤孤单单的啊。与其这样,为什么还要投胎啊?” 我顺着姜湘的话想到很多。 想到这辈子我经历过的种种惊险刺激难以忘怀的事,想到从小跟在我身后然后慢慢长成大姑娘的沈谊,想到我曾给过一碗粥就追随了我一辈子的段久。想到某天午后,我闲来无事,躲在庭院的角落里睡午觉,以及后来突然闯入,却又悄无声息站在我面前给我挡太阳的那个人。
第33章 长命灯在皇宫 可那些记忆在我脑海中停留的时间很短,短到我只是眨了眨眼,就有铺天盖地的黑暗朝我涌来。 那些黑暗不是寂静的,不是无声的,他们夹杂着从冷剑上落下的浓稠鲜血,夹杂着无数哭天喊地却满脸仇恨望着我的人,夹杂着一声又一声要我偿命要我惨死的怨毒诅咒,他们争先恐后的从黑暗中伸出手,要把我拉到深不见底的地狱里去。 当时我垂下眼,借着这个动作把所有的情绪都干净利落的收起来,单手抱着徐楚,用另一只手揉了揉姜湘的头,笑道: “因为我死了啊。” “生死有命,因果循环。人嘛,总归是要在出生死亡和轮回之间走一遭的,学会放下才能好好的去往下一世啊。奶团子你说对不对?” 我笑着扭头看向徐楚,徐楚心智还是个没长全的小孩子,自然是听不懂,可见说这话的人是我,他就忙不停地点头,还叉着腰一脸认真地看向姜湘,说道:“兔子哥哥说得对!” 原本还想再跟我辩驳几句的姜湘听到这话,跟着我一起看向徐楚,哈哈大笑起来。 我瞧着姜湘看了一会,斟酌着问道:“你就是因为不想忘记以前发生的事情,才不去投胎的?” “啊,我啊。我是因为……”姜湘怔愣在原地,她低着头,脸上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僵硬。但只是一瞬,很快她又抬头冲着我笑道:“我怕我投胎了下辈子就当不了公主了,我享受过泼天的荣华富贵,那些美好的记忆我才不要忘呢。” 多泼天的富贵能让一个小姑娘在这将近百年的时间里都念念不忘,不入轮回? 我看破了姜湘笑容里的掩饰意味,却识趣的没有再提。 倘若今日,我当真找到了那盏灯…… 我看向坐在不远处已然闭上眼睛,浑身笼罩在一团薄薄的黑雾里,显然已经开始烧魂寻物的徐生。 ……那我可能就永远也不会知道姜湘不愿投胎的原因,永远也不能了解到徐生究竟为何成了厉鬼,永远也没法子再看到徐楚那个奶团子露着一口白牙冲我笑。 真奇怪,我从死亡到变成鬼再到认识徐生徐楚和姜湘,也不过短短数日,却好像在这人世间,平添了许多牵挂似的。 “找到了!” 正当我浮想联翩表情上露出些许犹豫的时候,徐生周围的那一团薄雾突然尽散,他面色比刚才苍白了许多,捂着自己的心口闭着眼睛,喊道:“找到了!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就在哪?!就在哪里你倒是说清楚啊! 徐生后面的话语突然变得很微弱,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很复杂。我心急如焚,却又惦记着徐生让我切记不要打扰他的话,只能当个面目狰狞的哑巴,憋着气在旁边一言不发。 徐生慢慢地睁开眼,对上我一脸期待的眼神后又把眼闭上,然后又慢慢地睁开眼,又闭上…… 我实在没忍住,在徐生如此睁眼闭眼的循环不下十次之后,开口问道:“你干嘛呢?灯呢?我的灯到底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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