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下头,面色沉重的就要内殿里飘。 走到一半,原本已经缩回去的徐生却突然闪现出来,伸手拦在我面前,皱着眉说道:“你知道是谁要招你的魂吗?昨日那皇帝可是与两个和尚一起走出来的,那两个和尚元气不稳,显然是招魂的时候受到了严重的反噬。他们的幕后主谋是谁你心里不清楚吗?你现在过去找他,你就不怕他招你的魂是为了一些不为人知的阴私法子?以前就有皇帝为了延年益寿,招刚死之人的魂魄回来作法,你就不怕……” “怕啊。” 我盯着徐生看了一会,突然笑着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我真的很怕魂飞魄散不能轮回投胎,那样我就得永远背负着这一世的血与恨了。” “但是……” 我好不容易从晕过去的那场梦魇带给我的迷茫里清醒过来,却又想起梦里黢黑的长廊尽头,那盏不灭的灯和伫立在它面前满眼哀求的那个人。 “但是我知道,梁宴即使再恨我,他也不会害我的。” …… 乾清宫我真的很熟,我曾经在这里杀过我的仇人,也曾在这里看着梁宴加冕成皇,我在这里上朝下朝,也在这里被梁宴欺辱。我熟悉到它的任何一个角落我都知晓,熟到殿里增添了什么样的摆件我都能第一时间发现,我甚至知道这座宫殿里藏着几间密室,又有几间房间的暗道可以通往宫外。 可我明明对它这么熟悉了,却依然没有找到我梦里的那条走廊。 说我是直觉也好,说我是迷信也罢,但即使我的魂体冰凉,没有一丝温度像从前一样从我体内升起,可我就是能感觉到,梁宴就在这座宫殿里。梦里的那条走廊、那盏灯、我所有的疑惑、所有的不解和所有我想知道的一切,都一定藏在这座宫殿里。 可它到底在哪呢? 不在明面上,那就只能……在暗地里。 我停在寝殿中央,咬着唇仔仔细细地去打量墙上的每一幅壁画和每一处可能是密室开关的地方,但我什么也没找到。 后来哭着喊着的姜湘被徐生提溜过来帮着我一起找,一群鬼忍着痛忍着凉,在宫里找了大半晌,最终却是一无所获。 天色渐暗,梁宴依旧没有出现。徐生坚持不住已经缩回徐楚的身体里几次,姜湘也累得够呛,倚在墙角打瞌睡。我有些烦躁地揪了揪头发,踢了一脚床边的木框,心里直骂娘。 “到底在哪呢?” 我眼神无意识地到处乱瞄,然后视线定格在被我猛踢了一脚,却在床头一点没动的玉枕上。 玉枕不是一整块足斤重的玉,而不过是金丝镶玉的普通枕头,我那一脚足够用力,怎么会纹丝不动,连一点晃动的痕迹也没有? 鬼使神差的,我敲了敲那玉枕,然后伸出手推动了它。 玉枕下方的床板一阵响动,我掀起凹陷的被褥一看,半尺宽的入口就藏在这床下。 找到了!
第36章 别让等待成为一种遗憾 我没有惊动徐生和姜湘,拿着火折子点燃了一旁的烛灯,举着火光一个人往下走。 这地道又黑又长,一眼望去就像走不到头的迷宫。但它建成的时间一定还不久,我扶着墙往前走时,还能感受到有湿润的泥土沾在指尖,拿手指抿开带着黏腻。 我想起姜湘她们围着地上看的蚂蚁,猜测大抵就是从这里的空间爬上的正殿。 大概走了半炷香的功夫,暗道两旁那些散发着潮湿气味的泥土墙没有了,转而换成了干硬的石墙。石墙上仿佛挂着什么东西,还有整齐的烛台摆在左右,远望去,就像是大半夜掉入了谁家埋在地下的祠堂,透露出一种阴森恐怖的气息。 幸好我已经是鬼了,不仅是鬼,我还是一只认识百年女鬼和能干厉鬼的、拥有丰富人际关系的鬼。 我吞了吞口水,大着胆子上前把那些烛台点亮。心想就算是这下面有什么骇人听闻的厉害角色,看在大家都是鬼的面子上,也不会突然闯出来吓死我吧。 然而等我把那些烛台都点亮,火光把这一片石墙都照明的时候,我看着我周围的一片画像和石雕,觉得刚才我的口水咽的实在是有点太早了——这还他妈不如是鬼呢! 鬼起码跟我是同类,这群五花八门的家伙们是什么? 我看着环顾在我四周,那些挂在墙上的神明画像和各种各样的佛祖金雕,一股荒谬感和可笑感油然而生。 这到底是哪个脑子被驴踢了的小神童才能想出来干出来的好事? 人家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这一面墙上估计得有八十仙。既有如来佛又有观世音,还有百姓们摆在家里求蒸蒸日上的灶神、将士们出征前要拜一拜的武神,甚至于近两年才传进大梁的外国神教,这上面竟然都还摆着它的一幅画像。 得。 这还用显什么神通? 我看这海都不用过了,让这面墙的仙人每一个手牵着手过去,都能把海填平。 我惊奇地咂咂舌,被这面墙上的各路神仙妖魔震惊的说不出来话,只能拱拱手以示尊敬,然后头也不回赶紧往前走。 穿过那面神仙墙,前面的道路就再也没看见过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也没有摆在一旁的烛灯让我点亮,有的只是一眼看不到头的黑暗,和怎么走都好像走不出这团黑暗的焦灼。 就在我耐心快要告罄,烦躁的想踢一脚墙的时候,我终于看到远处明明暗暗地闪着一些光亮,隐隐约约听到一些细微的人声,一切的景象终于开始慢慢与我梦里的场景重叠。 为了不惹人注意,我吹灭了烛火,一步一步的向着那光亮走去。 一步一步…… 一点一点…… 直到我终于走到那处光亮里。 在这一片黢黑长道的尽头,如我梦中所见那般有一处单独的、不算大的空间。只是梦中的场景一片昏暗,有限的视角让我除了灯和人,并未看清其他的任何东西。 而如今这里灯火通明,摆在各处的烛光照在屋子的每一处角落,让我能够仔仔细细地打量这屋内的每一件陈设。 为什么说它是屋子? 因为这里真的是一间屋子,是一间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甚至一瞬间觉得自己走错了地方的屋子。 我看着眼前熟悉的摆件、青色的床帐、以及现在正站在房间中央,背对着我,一手拿着酒一手扶在旁边水晶棺上的人。 这世上绝对、真的、一定没有比这再诡异的画面了! 你敢信吗?这深埋在皇宫地下、天子寝殿下方、不见天日的暗道深处,居然有一间与我府中卧房一模一样,几乎只有微小差别的屋子。 谁敢信呢。 倚在水晶棺上的那个人不知道感受到了什么,突然回头望了一眼,与呆愣着站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的我四目相对。 那张我熟悉的脸上没有骄横、没有仇恨,也没有上位者高高在上的俾睨,他就只是平淡地看了一眼我,然后把手里那杯酒倒入口中喝尽。 我心下一松,刚想感慨还好我是鬼梁宴看不见我,就听到那人突然出声道: “我梦见你了,沈子义。” “你看,你不肯给我托梦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梁宴扭头冲着那水晶棺笑了一下,然后又回过头来看向我:“我自己也能梦到你。” 有一年我与梁宴下江南微服出访的时候,一位眼都快盲了的卖绢花的老婆婆,曾夸梁宴的眼里有万种风情,必定是天之骄子,傲然于世的存在。 梁宴非觉得人家是什么大隐隐于市的高人,当场买下了对方的所有绢花,要让人家也给我看看面相。我不等那老婆婆展开新一轮的话术夸我,立马拉着丢人现眼的梁宴转身就走。 梁宴十分不满:“让人家看一下怎么了,人家说的多准,帝王之相都能看出来,我还准备让她看看姻缘,你非拽着我走什么。” “准个屁!”我和梁宴为了微服出巡都乔装打扮,身边也没有什么官员和仆从,我毫不掩饰地,冲梁宴这个不懂市井小贩哄人话术的皇帝翻了个白眼,不耐道:“你猜她的绢花为什么做的那么普通还卖得好?都是你这种有钱没脑的冤大头捧的场。” 梁宴站在原地咂摸了一会,又赶上来揽住我的肩,笑道:“我是冤大头?那我们宰辅大人付钱的时候为什么还多付了人家二两银子?看见贫苦的百姓就总想着伸手帮人家一把,沈大人这种默默付出的人应该叫做什么,没钱有脑的冤大头吗?” “……你话真多。” “你在床上的时候话可比我多,需要我今晚带你回忆一下吗?” “滚!” 曾经被人夸过风情,眼里总是真情假意含着各种笑的人,如今望着我的时候,眼底平淡的就像一滩死水,再激不起半点波澜。 梁宴就那么平静地看着我,伸出手虚空抓了一下,又说道:“我梦见你了,沈子义。” “你说这是哪一路神仙显了灵,竟然真的能让我梦见你。”梁宴嗤笑一声,手下敲了敲那水晶棺。他望着我,却又好像是在对那水晶棺里的人说道:“你知道的,我从前明明不信鬼神的,现今却拜了这世上我所知道的每一个神仙。” “我求过了这世间所有的神佛,也拜过了许多的邪魔歪道,可是……他们都带不回来你。” “谁都带不回来你……” 梁宴说着,倚着那水晶棺的边角向下滑,他那双没什么情绪的眼里蕴起一阵醉意,迷糊地扶着棺材要往起站,又瘫软的跌倒在地。 我手比脑子快,还来不及思考就上前去扶梁宴。伸出手的时候我才反应过来,我不过是一个不能触碰活人的鬼,操哪门子心多管闲事的要来扶他。 可我那明知道扶不住他的手停在半空,到底是没能缩回来。 梁宴坐在地上,盯着我僵在他面前的手看了又看,突然笑着一伸手,把我一把扯进了怀里。 “果然是梦……梦里你都不会推开我……沈子义,我好疼啊……你留给我的止疼药失效了……我好疼,好疼……” 我一边脑子里混沌的想着“什么止疼药梁宴在说些什么有的没的”,一边习惯性的在心里接腔骂道“疼疼疼,疼不死你个狗东西”,一边还要抽空吃惊地看着自己的手,震惊的思索“他娘的我怎么就能碰到梁宴了”。 我的脑子一团浆糊,还没在一团乱麻里理出个头绪,一旁的水晶棺内,突然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 梁宴已经醉倒了过去,靠在我身上没了声响,我强忍着“把这个该死的醉鬼一脑门磕在棺材上碰死算了”的想法,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梁宴拖到不远处的床榻上去。 这床跟我府里的简直分毫不差,甚至连梁宴娶后那夜缠在床头上,用来绑住我双手,后来还死活不让我取下来的红绸都一模一样。若不是这床边的涂料还未干,我都要怀疑是梁宴这家伙趁着月黑风高,直接去我府里偷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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