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点点自己眉心:“在你心防失守之时入了你的识海。” 谢无尘:“……” 记忆呼啸而来,狠狠击在他心脏最深处。 夺命的阵局,纷乱的灵流,玉简毁坏时细微的裂痕声……昏迷前的场景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杨雨指指他藏在背后的手,再次开口:“我回答了你,到你回答我了,你是谁?” 杨雨的目光极其平静,不知为何,谢无尘在她身上感觉到了与白知秋相似的,天崩地陷却不慌不忙的淡定与从容。这种气质会让人不自觉冷静下来,相信他们说的一字一句。 谢无尘看了她一会,放开手诀,起身拜下一礼,平静回答:“谢无尘,按照礼数,应该是知秋带我来见您。” 杨雨却没有什么疑惑,受了他的礼:“知秋,看来我受不了你一句师祖了。” 谢无尘情绪大起大落,很多思绪还没彻底回笼,愣了刹那才明白过来杨雨的意思,“嗯”一声。但“师父”两个字在舌尖转了很多圈,还是吐不出来。 于此同时漫上心头的,却是无穷无尽的苦涩。 “你同他在一起,多久了?”杨雨问。 “只有一月。”谢无尘垂下头,语气很平,但掩不住其中的颓丧。 “一月啊……”杨雨重复,似是感叹,“我以为我离开的三百多年里,会发生很多事情。当年知秋执意回头,我便担忧过他日后该如何,明掌门能护他一次两次,却不能护他一生一世。可转念再想,长辈、兄长,甚至是亲子,都不是能够陪他走一生的人。” “或许,能够为另一个人担上‘一生’这个词的还有眷侣,不过,以他的性子,这个词可能只属于他自己……” 谢无尘张张口,他想说自己愿意付出这个“一生”,杨雨抬头看着他,手腕微微向下一压,示意他噤声:“你知道自己手腕上的是什么吗?” 现在他们在识海中,而白知秋落下的那一道护咒竟然还正正好地圈在手腕,泛着一周淡金。 “是护咒。”谢无尘回答。 “不止,也是仙门禁咒。”杨雨神色温和,或许是残魂受心法影响小一些,她并不像白知秋描述中的那样冷淡薄情,“是灵魄为线,编织而成的同心环。曾经仙道尚存时候,有无数人竭尽心力,想要他人为自己编织这样的绳结,因为它甚至可以阻隔天雷。” 杨雨很轻地笑了:“这世上,没有比它更强的护印了,可是,你知道生分灵魄有多疼吗?” 谢无尘呼吸一滞,喉口酸涩:“我……” “他是自愿的,你不必为此负担。”杨雨道,目光落在绳结上,“他这样做,或许只是出于应当——因为你是他的眷侣,或是因为你是他所选定的弟子。一个人并没有承担另一个人无止境的付出的义务,他不曾告知于你,便是不希望你因他而有所负累。” “而我告知于你,是因为我也有一样东西给你,并且,希望你帮我。”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第110章 归去 二人一坐一站, 距离并不远,能够在彼此眼睛里清晰看到所有的情绪。谢无尘又退了一步,在杨雨面前盘腿坐下:“仙师请讲。” “不怕我诓你些做不成的事情?”杨雨问。 “您没什么好为难我的, ”谢无尘神色坦荡, “这样想来,多半是与知秋相关。” 杨雨却是笑了下:“还是有的,若是我想要占据你的肉.身呢?” 大概是风浪见得不多也不算少了,谢无尘并没有对杨雨这番话产生什么波动,连目光都没有错开:“不会, 你怕知秋的护咒。” 杨雨微愣, 继而失笑。 心防失守,代表的不只是识海被侵,还有可能被摄魂夺舍。谢无尘不觉得杨雨会对自己做出夺舍的事情, 但也不会被无意识的自己压制得无可反抗, 那么唯一的解释, 只有杨雨一直在留意的护咒——白知秋落给他的护咒, 足矣威慑半仙。 他右手轻抬,将手腕盖住了。 “你猜的其实不错,是关于知秋。”杨雨对他似乎很是欣赏,语气中不觉便带了两分柔和,“知秋有一道心障, 若是不除, 怕是没人能再将他带回来了。” “仙师要我为他除掉心障?” “是。”杨雨坦然。 “我猜得出几分,”谢无尘道,“但我想不出, 他的心障因何而起。” 杨雨在地上画了一个圈, 语气很轻, 像是一道叹息:“这世上总是会有无穷无尽的祸事需要有人去选择,去平息。牵一发而动全身,我们某一个闪念的举动,注定了其后的因果。但是,做出选择的人不应为其后掀起的波澜而愧疚,因为这并不是他该背负的东西。”杨雨稍稍停了停,叹息稍纵即逝,“你或许有想过,知秋作为一个凡人度过一生,抑或名刻天碑无牵无挂,都会比现在好上太多。” 谢无尘敛目:“我遵从他的选择。” “我一样遵从他的选择。”杨雨同样毫不犹豫。 “仙师明知我与你的遵从不同,”谢无尘道,“我为知秋起过永不离弃的誓。” “永不……”杨雨轻顿,对上谢无尘的目光,但被那一份坚定和无可置疑戳透的好像是她自己。她在这样深重的目光中一声笑叹,似是无奈地扶住了额。 其实分魂之后,被分出去的那一半是很难保持清醒的。直到三百多年前,她彻底失去另一半灵魄,又在浑浑噩噩之际被白知秋从芸笥天阵局中抽出,封印在玉简里,才逐渐找回一些自己的意识。 但找回的部分相当有限,因为以残魂苟延残喘的代价是不间断的磋磨。绝大部分时候,她都陷在沉睡中,故而对时间的感知相当模糊。 只有一段时间比较特殊。 那段时间,白知秋来幻境来得很频繁,虽然只是坐在藏书阁前,孤零零一个人抱着膝盖,一坐就是很久。 而于杨雨而言,那时她清醒的日子少可的多一些,故而在某一次,她走过去,问:“你来这里做什么?” 白知秋抬起头看她,声音不甚清晰:“师父。” “嗯?” “你还记得我吗?” 那是他们在通天路上背道而行之后头一回说话,白知秋用游移不定的语气,问了一个似是而非的问题。 但事实上,杨雨一直都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知道所见皆为是幻境。早在芸笥天阵局落下之时,她便做好了以身祭阵的准备。 “记得。”杨雨回答。 白知秋点了下头,目光沉默地落在脚边台阶的某一处。那视线没有实质,涣散而虚茫,好像所有一切映在眼睛里都会变成记不住的幻影。他就这样丢给杨雨一个平静空白的侧影,瘦削得连一阵风都承不住似的。 杨雨在又一次要陷入沉睡之际,才听见白知秋开了口,声音很小,连情绪都没有:“宇云想找回你的另一半灵魄,我没有允许。” 我没有想回来,杨雨想这么告诉他,但虚弱让她有些难以保持清醒。白知秋的声音没有停顿,随着她一起沉向深渊:“我可能撑不住万象天了,师父,我……” 那一瞬间,杨雨其实是想责问他的,为什么要将这一半灵魄封入万象天阵局,费心竭力地护着不肯让它陨灭?他明明比谁都懂顺心而为,又为什么要将自己禁锢在世间? 但她没有机会再问了,白知秋已经虚弱到了如此程度,万象天阵局对她的自然保护愈发地少。此后,不清不楚的日子断断续续过了三百多年,连旧时的记忆都只剩下一点影子。而今再仔细回想,也只能想起浮光掠影一样的片段,整合不成一个完整的故事。 “或许上苍还是愿意给他留一线转机。”杨雨收回视线,忽而道,“其实,你和知秋很像。” “为何?” “你们本可以干干净净,与此间一切毫无干系。日后再回头,或许你们会发现,除此以外的任何一条路,都会比现在好走许多。” “但我们相遇了。”谢无尘回答。 “是啊,只是恰好是你们。”杨雨说,眼中终于浮现出一丝悲色,“无忧无怖,无惧无畏,不偏不私,不动不扰,无情之上是为忘情,他从未明白。” 谢无尘从杨雨的语气中,听出她并不是在讲白知秋,即便其中有与白知秋相关的部分,也只有那么两分。但他与白宇云的交集仅有被困镜花水月局之时的片刻,白知秋竭心尽力为他留下的一点好印象在那时烟消云散,尽数变为恶感。 谢无尘垂下眸,让眼睫藏住自己的情绪。 “我自认不偏不倚,但真正做来,在人心中总不可避免会有高下。知秋放弃无情道,却仍存着无情道所求的心境,诸般表象他看不到也不在意。唯一可惜的是,他并非无心无情……” “正因如此,他才会因白庄毁灭的缘由,险些自毁。” “缘由”换个说法,可以理解为“真相”,而“真相”两个字,无论何时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谢无尘此前已经受惊太多次了,以至于在听到的一瞬间,肩背就不受控制地绷了起来。 杨雨定定地看着他,好像要透过谢无尘的表现直直望进他心里。那目光让谢无尘在紧张之上又多了一层不安,不祥的预感也随着这道视线,缓缓浮上心头。 “当年白庄的事情,知秋有同你讲吗?”杨雨轻声问。 谢无尘觉得喉口被什么噎住了,又干又涩,让他说话说得很是困难:“蛊鬼……” “那,知秋有告诉你,蛊鬼为什么会发现白庄吗?” 杨雨声音有不自觉的放轻,好似怕惊扰了什么,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这一分小心翼翼,心神激荡的谢无尘更加不觉。他恍惚地摇了下头:“蛊鬼,盯了白庄太久。” “但蛊鬼应当是发现不了白庄的,”杨雨沉默片刻,“是种在他母亲身上的血蛊进入了白庄,白庄才暴露。” “白庄的护城阵来得简陋,却有遮掩生人气息的法子,唯独的一点不好,是不允生人出入。三界隔绝后,邪祟所剩无几,护城阵虽在,规矩却早已形同虚设……” “她只是,恰好被蛊鬼发现了。” 恰好。 谢无尘感觉自己好像行走在悬崖间纤细的绳索上,下面是深不见底的旋渊。他以为自己会因为一脚踩空而粉身碎骨,可最终将他推下去的却是一阵无足轻重的微风。 白知秋的娘亲不是唯一一个离开白庄的人,白知秋也从头到尾什么都没有做。命运的长线一条一条汇合起来,在他身上开了一个不合时宜且难以置信的玩笑,让他成为了那场血腥屠杀中唯一的幸存者,从此背负着以恰巧为名的过错,在世间龋龋独行。 谢无尘闭上眼,转出大半心思去压制识海中的惊涛瀚浪,杨雨的声音因为分神显得很远:“后来,我用了许久才找到白庄护城阵的记载,真正得知白庄被发现的缘由。典籍记载,我素来不加收理,现在再想来,似乎也是那之后,他才对知秋有了敌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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