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前有安排好。”秦问声把画一半的符箓放下,起身开门,向门外喊了句什么。小厮应声探头,恭恭敬敬请白知秋移步。 白知秋轻咳两声,擦肩而过时,忽而转过脸,用只有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对秦问声道:“符阁规矩,符箓需得一笔连成,中间不得停顿,不得改笔。” 他向后一指:“在想什么,连规矩都忘了。” “……” 好在白知秋没有深究的意思,说完话,便跟着小厮走了。 昏沉的天色沉沉压在他肩上,好似要压垮这具挺直却纤瘦的身躯。秦问声发现,不过一月淤不见,白知秋已经瘦得连骨头都显得嶙峋了,一举一动间,无端透出压抑的暮气。 那是一种清流化沼,万物凋落的死寂,是仙道院忌讳异常的衰亡。 可是,这个词,为什么会与白知秋联系在一起? 秦问声目送着他,一直等到白知秋同小厮走过甬道,转过弯,再也看不见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观阅。
第104章 风起 小厮手脚麻利, 认真掌了灯,又要细细询问白知秋的习惯,被一摆手拒绝了。不知为何, 面对着面前这个病气恹恹的人他无端有些畏惧, 呐呐应一声,退下了。 他前脚出门,白知秋后脚就将一点鲜血点在了门上。 屏障无声张开,圈禁出一片禁地,白知秋停了一下, 肩背抵住屋门, 倦意终于不加掩饰地浮现出来。 不知何时,他袍袖上已经氤出了星星点点的红,唯独指间勾着的玉简干干净净, 其上浮现出一道传信。白知秋好像想笑, 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下头。 谢无尘是真的被他惹到了, 好些日子没主动理人。直到前几日, 许是万象天阵局实在是推衍不下去,他才惜字如金地给白知秋传了分开以来的第一道信。 后来几日,传信虽然频繁了些,但内容依旧限定在阵局上,最多再问两句当日练的阵盘。白知秋问他为何不去找姜师兄, 谢无尘沉默很久, 才含糊其辞地讲,姜师兄破阵后太累,已经歇下了。 他便不再问了。 这还是谢无尘头一回同他讲与修习无关的事情, 虽然传来的消息是他们将至辰陵, 然后入阵上学宫。 让他切莫忧心。 最后一句话实在多余, 且不说夕误的实力放在那里,如今他们到了辰陵之下,还有谁能有本事再对他们下手? 这话的意思是他们准备在入辰陵前,将对方困杀。 白知秋垂下眼帘,侧首想先给谢无尘回信,然而手指上的印诀尚未落定,怨煞又一次不受控制地反扑而来。 今天第三次。 闷哼被压在嗓子里,眼前一阵一阵发昏。无数肢体交叠着,变成辨认不清的背景,山呼海啸般覆压而来,想要拽住他一直往下落。白知秋闭眼就能感知那些扭曲的人脸,每一张都在哭,每一张都在笑,它们都在质问,质问的是什么却始终听不清。 只有无穷无尽的恶意,试图压着他跪下来。 白知秋听惯了,他虚虚松开手,印记一换,灵力豁然炸起,顺着经脉将怨煞一寸一寸镇压下去。 反噬来得越来越频繁厉害,每一次镇压时无情道心法需要运转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白知秋呼出一口气,所有的痛苦和忍耐都被他牢牢压制住,除却白得有如宣纸的面色,再看不出分毫。 他依然清醒,只在心法收尾时,没由来地想,快一些吧。 太久了,他真的忍了太久了。 无尽的哭笑声中,传来一道很轻的叹息。 *** 夜晚的寒气从水面上浮起,笼出一层濛濛的纱,风拂扫过树梢,扰得枯枝哗啦作响,也将水雾撩到人身上。白宇云伸出手,看水雾从指间流淌过,凉意微微。 他少可地穿了一身素白的衣服,头发散落下来,膝上搁一柄短剑。手上蛛丝只剩了数根,无声垂在膝头。 他就这样面对着九万丈凡俗人间,垂眉敛目,风吹动他的袖袍,和水雾一起晾在月光下,又冷又孤寂,像是什么沉默的仙神。 嘉庆帝站在侧后方,盯着他的侧脸看了好一会。 其实顺着嘉庆帝的角度看过去,白宇云刻意伪装过,又避开月光的侧脸与白知秋是有六七分相似的,但他想不明白,这样一张虽然出众,却太过淡漠的脸,到底有什么值得让人为之痴迷的? “半仙与凡人,不过是活几百年或是几十年的区别,他们也会老,会死,” 白宇云抬起手指,缓缓划过眉梢眼角,他倒映在水中的影子朦朦胧胧,显得不甚真实,“可他不会,他是上过仙京在天门前刻过名的……单说这张脸,天上地下,找得到几张?” 放在凡人中,确实是屈指可数的。 白宇云收回手:“可惜了。” 嘉庆帝猝然攥起拳,他在白宇云的话里反正听不出什么惋惜的意思,但他不想深究白宇云说的“可惜”是白知秋要死了,还是隐隐在嘲讽白知秋的仙身会为他所占。 “他折在你手里,不也是一种可惜。” “当然不,”白宇云笑起来,声音里满是愉悦,“世上最令人心煎之事,无过于生死。杀父杀母杀师之仇在前,他应该感谢我还愿意给他留一具全尸……虽然那具身子很快就不是他的了。” 他就这样转过脸,含笑道,“而且,兄弟相煎,不就应你死我活吗?何况他与我并非一家兄弟,这情面,我给的够足了。” “倒像是你便宜了他。” “是便宜了你。”白宇云转回头,目光无波无澜,“这天底下,可就剩下这么一个仙了。” “你为什么这么恨他?”嘉庆帝眯起眼,“依朕之见,你也不是什么看重天地君亲师的人,更不会因为他们的死做到如此地步。甚至,你不介意亲手害死他们吧?” 嘉庆帝声音又老又沙,在夜风中竟然显出一股子说教的意味。白宇云沉默片刻,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不,我有过重视的人,不过那个人与他更亲近。” 他身上那一层伪装逐渐褪去,变回了枯尸一般的样子:“所以我说可惜,因为他根本没有心,不懂什么叫疼。即使将养他护他的人在他面前活生生折磨到死,他的眼神也不会动上一动。一个人活到那种地步,跟黄泉道上的烂泥还有什么区别?让他死得那么痛快,我就不痛快了。” “他不是挺看重谢三,你怎么不对他下手?”嘉庆帝又问。 “谢三?”白宇云一停步,“白知秋要用谢三,可了劲护着,甚至给谢三落了护咒。说也奇怪,那护咒我竟碰不得,他身边的人也不好对付……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行啦,”白宇云语气轻松,“好歹十载师兄弟,临死之际总该去见一面,他们没那么快上学宫的,你耐些心,等有了动静在动手。” 白宇云背手走了,口中哼着什么小调,略显沙哑的声音散在夜风里,一道刮上云霄。 *** 另一边,姜宁终于按着夕误的要求,布好了他要的阵局。几人奔波多日,身心俱疲,加之知道明日布下阵盘便可以返回学宫,无端有些松懈。余寅鬼鬼祟祟凑过来,跃跃欲试想去碰谢无尘手中玉简:“小师兄还没给你回信么?” “……” 谢无尘又看了一眼,没答。 “唔……该说小师兄心大呢,还是说他太不将我们当回事呢?”余寅托着下巴,还想跟谢无尘找认同,吃了谢无尘一记眼刀,然后看着他翻手收起玉简,起身转到夕误那边了。 或许是因为将要入辰陵地界,白宇云不敢轻易行动,他们少可不用不停歇地面对层出不穷的杀阵和蛊煞,也不用再风声鹤唳提心吊胆。姜宁和夕误借机将望风的活计交给了余寅,自己休息去了。 反正布阵用不着他,用卜术藏杀招也用不着他,余寅这几日除了撩逗谢无尘就是在睡觉,精神头很足,险些手舞足蹈起来。 谢无尘将灯火压暗,刚想驱使灵识入玉简,就被余寅虚虚拦住,一枚传音咒印跟着递过来。 余寅向他比口型,声音却通过咒印直接响在识海里:“生气了?” “没有。” “那你和我说说话呗?” “不要。” “……” 余寅气了个倒仰。 “那你急着做什么?”余寅又问,“天天进玉简,这还是掌门令,天知道小师兄放了些什么。换个人怕是快要疯了,你当真连休息都不要?” 谢无尘摇头,灯火照在他低垂的眼睫上,无端显得温驯又固执。余寅恍惚了一瞬,目光从他手上一掠而过,再抬眼嬉笑不改:“那你告诉我,你在找什么?” “欸……直说直说,有什么不能同我们讲的?讲给我听,我帮你想法子,怎么样?” 谢无尘向夕误望去,或许是常年的枕戈达旦,让夕误在休息时也保持着一个极其紧绷的状态,偏生余寅又伸出手,强行唤回他的神智:“别总指望你先生,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我们思虑的不是同一件事?” “你在思考什么?”谢无尘问。 “是我先问你的,”余寅乐了,“小师弟,我不欺负你就算不错了,你怎么能以下犯上呢?” 好在余寅不知道谢无尘连更大的上都犯过了,尚且敢继续戳他:“关于小师兄的事?” “是。”谢无尘坦诚道。 “你怕他走?怕他再也不回来?”余寅又问。 谢无尘一愣,没有立刻回答,余寅便肯定自己猜中了,他眨眨眼,笑道:“到你了,你猜中我在想什么,或者你回答我,我就告诉你。礼尚往来嘛。” 谢无尘终于抬眼望向余寅。 他还是那副笑嘻嘻无甚正形的样子,眼底却去尽了一切轻浮,沉稳得像无风的瀚海。不知是短短数日的奔劳让他意识到不能再那般放浪形骸,还是因为这些的短暂淘洗让他露出了冰山一角——这让谢无尘骤而意识到,碧云天上的诸人,不管平日里如何,他们总是十分清楚自己所要担负的责任的。 “是。”谢无尘回道。 “惜字如金呐,”余寅摇头,倒是没跟他计较,“至于我么,我只是想不通一点……我自认不如夕误师兄——你不许偷偷告诉他,但同为半仙,总不该连小师兄的事情一点都算不出,而我最好奇的就是……” 余寅招手,似乎觉得传音咒印都不安全了,他一指点在谢无尘手心,认真道:“小师兄当年在黄泉道上,到底见到了什么,或是预言到了什么……” “他真正从黄泉道回头的因由,就是他执意赴死的因由。” 作者有话说: 是谁写完一章存稿忘记设置发布时间,然后又打回重写啊,是我(抱头大哭) 感谢观阅。
第105章 溃塌 “小师兄只提过自己想回来, 没有提过预言。”谢无尘将黄泉道一事中更多的内容略去,虚虚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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