阵中阵的阵眼阵石是有重合的,谢无尘点头,就要继续查探,被姜宁摆手拦住,他的视线扫视过众人,声音愈发沙哑:“被嵌于其中的阵局,是尸傀阵。” “什么?!”谢无尘猝而惊道。 姜宁张了张口,才想起来谢无尘一直留在万象天,没有见过芸笥天之前受白宇云所控的重重傀儡,自然不知道那一道阵。 而那道阵与万象天阵局的相似,在这里的阵局上,尚且看不出来。 “有办法的,我不信没有破不掉的阵。”谢无尘开口,声音坚定,他抬头看了一眼比起开始已经开始初显黯淡的金阵,掐着虎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阵中阵,让我想一想。” 姜宁也低下头,开始拨弄阵盘上的阵石,寻找可以用于破阵的阵眼。 尸傀阵吸纳外界灵力,自然不需要阵主。若是没有足矣强大到一次撑破它的力量,多少攻击都是徒劳。 学宫众人受创至此,破阵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夕误垂手,手上却结出了星宿印,朱雀虚影在他身后浮现,赤羽飞扬,像是要随时给予屏障致命一击。 谢无尘在易阵眼时感受过的那种生于灵魄上的疼痛又作祟起来,一抽一抽地,刺入脑海,又刺入骨髓,连带着眼前都是一片混沌。 但他的思绪却在飞速转动,快得连他自己都要捕捉不住自己到底思考了一些什么,极度笼统,又极度清晰,像是石潭之中落影于底的游鱼。 他扣住了腕上绳结,感觉与绳结相触的那一块皮肤一片冰凉。 白知秋…… 阵中阵,万象天,绝地台,还有五行八卦阵…… 谢无尘猛然夺过姜宁手中的阵盘,在三人全然不解且担忧的目光中拂掉了其上推衍出的阵局的大半阵石,然后摁下新的阵石,“咔哒”一声响。 他什么都听不见,都感觉不到了,那一瞬,全然是他的手带着他的思路在飞奔,阵石“咔哒”声不绝于耳,在他再次递出去的时候,阵局已然成型。 那是一座全新的阵局。 谢无尘的思绪在这时才电光石火般地一亮,让他抓住了那尾游弋的游鱼。他低头一看,发觉是白知秋曾经教过他的一道阵,而掌心中,同样有一道众人从未见过的符箓。 夕误死死地盯着谢无尘的眼睛,见他终于恢复清明,稍稍松下一口气:“这是什么?” “是知秋教给过我的一道阵,”谢无尘回答,点了点其上几颗阵眼,姜宁发现,那正是他做过标记的阵眼,“是结合符箓的一道阵,可以斩断阵局之间的牵系。当时我们被困于五行八卦阵,用的就是这一道。” 也是于恙和吴诗被传唤的那一道阵。 “那来吧。”姜宁撑起身,与他们对视了一眼,将所对应的阵眼一处一处指给他们。 谢无尘划破手指,以血凝符,眨眼间已经是与阵眼数目相符的数量:“姜师兄,你来落符。” 姜宁跟着一点头。 谢无尘深出一口气,退后一步。昭至应召而出,绽开夺目的剑光虚影。明信提剑,满身灵力凝于剑尖。夕误同样抬起手,第二道四象虚影随之显现。 那一瞬间,四人之间爆发出了不分你我的默契,掌控着攻击轰然落下。 姜宁抬指一碰,掌心血符顺心而动,最先一步附着于阵石之上。阵局察觉外界波动,即将启动之际,剑光虚影直坠而下,死死将血符钉死在了阵石之上。 张牙舞爪的屏障霎时被隔绝了一切力量来源。 银白剑影后发先至,引着四象虚影,与银白阵光一起,毫不留情地撞上最中央的阵眼。 血符猝然炸开,在屏障灵力尽数凝结于中心一点之时,将其余阵石绞得粉碎! 恍如银月直坠,炸开万道光辉,屏障之上也爆发出刺目红光。 谢无尘抬手护住几人,从手臂上方望过去。 屏障不断闪烁,光芒大盛,就在炽烈到极点之时,传出一声轻轻的碎裂声响。 轻到几不可闻,可谢无尘就是听见了。屏障就这样在他眼前,失去借以为继的资本,轰然碎裂,落下一地血红碎光。 在屏障碎裂的同时,无忧天之上的防护阵唰然退去。天空中,金线划破长空,击出尖锐哨声,紧追蛊咒而去。 一名长老正被围在数只尸傀之中,咬牙硬撑之时,就见尸傀猛然一僵,连带着旁边的人,都是一脸愕然。 另一边,玄武虚影被金线分割成一道道不甚明晰的光影。其中穿梭四溢的黑气同样一滞,乃至虚影之下被血蛊所控制的弟子们,皆尽停下了动作。 血汇聚到手腕,在地上凝成一洼。余寅喉口一哽,翛而间生出一种劫后余生的感慨,眼底通红。 他猛然转过身,看见身后不远处,四道人影并肩越过弯曲的道路和初春将将泛绿的灌丛,向他们走过来。 同样凝视着这一幕的,除了幸存的弟子,还有混在尸傀之中的被金线牵住的某一只傀儡。 余寅盯着它,抬头望向金线的来处,莫名觉得金阵被阴云压暗了。 中间二人在三步之遥处停下脚步,其中一个眯起眼,望向阵中唯一没有被控的那只尸傀。他眸中神色隐晦而锋锐,像是一柄刮骨尖刀,所有一切都要在其中现形。尸傀与他对视,也在那样一瞬间,有了一种自己彻彻底底被撕开伪装,暴露在阳光下的错觉。 片刻后,他听见那人轻声开口:“嘉庆帝。” 嘉庆帝悚然一惊。 “顺安朝廷混乱长达八年,无数忠臣良身死权私倾轧间,诸州动乱不止,为此葬身的平民百姓同样不计其数。”夕误轻声道,“是我疏忽,竟让你活到了现在。” 站在面前的人一身黑金大氅,眉眼间颇有几分读书人的疏淡,饶是嘉庆帝早已在白宇云口中听闻过这一名真正的“妖师”,真真正正相见之时,他还是升起了“怎么可能”的想法。 但是对上那样一双古井无波又冰冷彻骨的眼睛,否认的话同样说不出来,初始的镇静褪去,就是显得讥讽的了然。 金线垂坠而下,穿透他的眉心,让傀儡面容与幻象虚影在脸上交叠闪现,。 夕误垂下眼睛,不想再看。他了解相习之术,知道人之面相除了先天还受后天影响,以至于现在这张脸,恶心得让他作呕。 他也就明白白宇云是用什么骗这个昏君为他所用的了,寻仙问道的俗人,从何去抵抗长生不老与世外之境。 但嘉庆帝下一瞬就扯住了那根线,唇角高高咧起:“想要杀我?你们有这个本事吗?” 金线被他扯断,有如古钟敲响,带着一种不动如山的威压覆盖出去。扫荡之下,牵系在其他尸傀上的金线俶尔一黯,有几根甚至被直接斩断。 绷断的一瞬间,金线毫无犹豫,再次激射而下,但是还未触碰到傀儡,便被嘉庆帝挡了下来。 “本事?”夕误平静反问,上前一步,朱雀虚影随着他的动作猛然俯首,“若是没有寄居的躯壳,你又算个什么东西?” 明信同样提剑而起。 谢无尘却从丝线绷断的瞬间就抬头望向了头顶大阵,于是他也就能够发觉到,大阵上所附着的金光,越来越暗淡了。 姜宁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目光定在无忧天中中了血蛊的小弟子们身上,同样深沉。 重重金线就在他眼底一根接一根绷断。 “小师兄可能扛不住了。”姜宁忽而道。 明信替两名长老挡开又一次围攻上来的尸傀,猛然回头:“你说什么?!” “小师兄撑不住了,阵法的力量在变弱。”他抬起手,灵光翛忽一闪,消失地一干二净。 这句话不啻于惊雷。 而随着这句话落定的,是一根接着一根绷断,再次伸上蛊咒却不断失败的金线。 嘉庆帝满意笑起来,手中招式愈发狠厉。 他动用不了灵力,也不懂修炼,所谓的招式,都是直接凝结怨煞落下的,他们根本没有办法直接对上。 无忧天之内,受控的弟子们又一次动了起来,映在众人眼底,尽是绝望。 “我去万象天。”谢无尘冷声道。 万象天还有一座阵局没有易主,而现在能做这件事的人,只剩下他。 “不行,”姜宁立刻明白了他想做什么,“你不要命的不成!” “……”谢无尘没有听,没有质疑,他只是平静地转过身,身影一掠—— 但有数道人影比他更快,直直拦在了路上,谢无尘抬手召出昭至,澎湃灵力与他们祭出的招式不留余力地撞在一起! 谁都没有退。 灵流化成无数利刃,好似要将所能触碰到的一切都撕扯殆尽。 谢无尘踉跄落地,抓着短剑,止不住的鲜血顺着剑身往下涌。对面尸傀毫无痛感,踩着一地血泊,再次冲他抬起手。 夕误面色骤冷,脚底凌空一踏,从半空中直坠而下,手中无数薄刃带着月华银光炸开,像是一场落雨,摧枯拉朽一般卷向拦住谢无尘的尸傀。 可那都是学宫弟子啊…… 谢无尘想要阻止,张口却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又一道银光紧随夕误之后,淹没了一切。 几名弟子在这样的光芒中不约而同地侧了眼,感觉自己的灵魄就在这样锋利的银光之下,被从身体中逐渐抽离。 没有任何痛感,也不显得难受,就像是漂浮在羲和日光之下的云,被太阳一晒,就轻飘飘地消失了。 生命最后一刹,他们看见的只有几缕金光,好似穿越时空,从另一个世界降临而来。 “噗通”几声,他们失去了支撑的身体扑倒在地,脸上还带着淡然的笑。薄刃贴着他们的身体钉入地面,“叮”的一声清脆声响。 只是他们再也听不见了。 明信面如金纸,握着剑的手不住颤抖,他猛地闭上眼,张了张唇,最终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夕误目光垂落在满地血泊上,看不透在想什么。他看了片刻,又垂着眸走回阵局。朱雀虚影虚浮在他身后,更加凶狠地撕咬向蛊咒。 谢无尘闭上眼,拼了命一样向山下冲去。好像这样做了,他就可以无视满地的鲜血,就可以无视这些一日前还鲜活的生命,就可以离空气中弥漫的血气远一些,再远一些。 但是他知道自己躲不掉,知道自己再慢一些,还会有人这样倒在他眼前。 风声过耳,所有景象飞速后退,他的脸被割得生疼,眼底生涩。金线在空中拂动,像是无声的哀悼。 绵长的山道,宽阔的长路,层层的重楼玉宇,弥漫着血腥气的空气,看不到尽头的黑暗石阶,掩藏在石门边土堆下的衣袍一角,极尽黯淡的万象天阵局…… 谢无尘踉跄着扑倒在石台边,将剑刃狠狠在掌心割过。 鲜血涌出,尽数流向最后一方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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