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享受完晚餐，我们去逛商厦，买了所有我需要的个人电子产品。以前我通常需要存点钱才敢买，现在我看上哪个就刷卡带走。 直到两人拎着大包小包出来，我一查余额，才花了一半。 “安贝贝安，我送你一件礼物吧，你随便选！”我慷慨地说。钱来得太容易，我没什么实感，只想立刻换成簇新的商品。 “真的吗？那我不客气了啊！”安贝贝安笑弯了眼睛。他应该知道这个世界的物价对我的工资来说不算什么，带着我径直来到奢侈品服饰店。 他看上了一条象牙白的缎面鱼尾裙，原本打算存钱到下个月买。 他平时一直穿中性的衣服，我把他当成好兄弟看待。此时他在营业员的帮助下换好衣服，长发挽成黑色发髻。鱼尾裙胸口做成荡领，随着步伐波纹荡漾，他修长的脖子上搭配了一条造型简约的水晶项链，他完美对称的脸和水晶项链一起发着光，像一条优雅的人鱼凫水而来。 性感。我脑中浮现出这个词。这本来是跟镜像人不沾边的一个词。 但是他最性感的地方就是不知性为何物。 “好看吗？” 安贝贝安问我，微张着双臂转了一圈。 “啊...昂！你觉得这个尺码合适吗？”我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很久之前，有另一个人穿着裙子转圈问我好看吗。她太在意自己隆起的小肚子和大腿上的赘肉，看不见自己身上那些让我神魂颠倒的地方。 安贝贝安不像她。他很自信，果断地决定就要这件了。 我们购物完回到安贝贝安家里，大约是晚上10点。 其实我完全有经济能力住酒店了，但是觉得住在朋友家里更安心一点。安贝贝安很欢迎我。镜像人对陌生人缺少戒备心，我想，也可能是他们觉得奇数人很柔弱，不构成威胁。 洗漱完后，安贝贝安照例端出一瓶红酒，跟我一起窝在沙发里喝酒。 我终于找到机会问他我一直想问的问题。 “安贝贝安，我想问你件事。单纯好奇，如果你觉得冒犯可以直接说。” “什么问题？”安贝贝安看向我，饶有兴趣地晃着杯中的红酒，“没事，我从来没觉得你冒犯。” “那就好。” 我想了想，不能暴露我翻过他的记忆，于是旁敲侧击地问：“回来的路上，我看见医院很忙。你们虽然有两套内脏系统，也是会生病的吗？” “噢，当然了。外伤、流感、癌症......如果自己处理不好，只能去医院里住院。因为大部分人都是独居，医院更像是疗养院。” “我们正常人比奇数人的身体好一些，一天中内脏轮替工作。如果器官病变了，也还有一套可以维持生命。但是癌症末期就没办法，癌细胞扩散开了，只能在医院里一天一天变得虚弱。我有一个朋友就是死于癌症。” “啊，我很抱歉，你请节哀。” 安贝贝安不解地问：“抱歉什么，这不是很常见的事吗？” 啊这......死亡确实是很常见的事，我没想到安贝贝安这么看得开。 “没有，就是怕你提到这个会伤心。” “嗯......他生病那时候确实很不舒服，整个人瘦得皮包骨，头发也掉光了。我和其他几个朋友下班后去看他，总是听到他抱怨治疗后头晕呕吐，吃不下东西。不过现在没事了，他换了份园艺师的工作，比以前轻松，每天修剪花花草草不容易得癌症。” 等下，他是不是刚刚提到那个朋友去世后换了份工作？ 我此时特别想按下回放键，确定他说的是不是同一个朋友。 “你说那个朋友去世后......换了份工作，现在在做园艺师？” “是啊，大部分人去世后都会换工作，一直做相同的工作会腻的。等我去世后想做导游，那样就可以天天公费旅游了，嘿嘿。”安贝贝安充满憧憬地说。 “安贝贝安，我不太理解...其实，在我的印象中，人去世了会把遗体火化，从此再也没有这个人了，当然也不能换工作。”我试探地说。 安贝贝安一口酒差点喷出来，不可置信地望着我，提高了声音：“火化？不不不，我们可没有犯过罪，档案清白得很！” “冷静，安贝贝安。你看，我失忆了，很多基本的常识都忘记了。你的那位朋友去世后，遗体是怎么处理的呢？” 安贝贝安信了我的话，把酒杯放下，回忆说：“确认脑死亡后，他的遗体会被送去殡仪馆——全国只有一所。殡仪馆工作人员把他的遗体送入一个特殊的房间，举行葬礼仪式。仪式只允许执镜人、助产士和死者本人参加，我们这些朋友在外等候。” “仪式完成后，死者从镜中获得全新的健康身体，走出房间与我们见面。这时我们会陪着他、一起放松修养，问他接下来准备做什么，看看有没有我们能帮上忙的。” “普通人就是这样，去世、葬礼仪式、回归。只有那些犯了重罪的死刑犯，不会进行葬礼仪式，遗体直接火化，罪恶的灵魂还是永远消失更好。” 说到这，安贝贝安打了个哈欠，双眼迷蒙，显出困意。我们已经聊了一个多小时。 “原来如此，我记起来了。你困了就去睡觉吧，现在也不早了。”我说，跟安贝贝安道晚安后回到自己的太空舱。 葬礼仪式的事情很吸引人，但我注意到更关键的一件事。我的精神因此高度兴奋，全无睡意。 死刑会减少人口数量，他们要保持人口，一定有无中生有增加人口的办法。 在镜像世界的某个地方，有某种手段，可以复活灵魂。
第70章 淹没 我感觉漂浮在一个巨大的透明泡泡里。 在我的四面八方，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注视着我。那些眼睛有人类的、有动物的、甚至有怪物的。密集的眼球布满血丝，形状怪异的瞳孔正对着我。 我不知道它们在想什么，只知道它们抱有恶意。 肥皂泡泡触手可破，我在一个毫无防备的空间里漂浮，不清楚何时会遭到攻击。而密集的眼球游动着朝我聚拢过来，直到瞳孔覆盖了泡泡外壁，我的全身映照在漆黑的瞳孔中。 我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恶意的视线中，我的手脚被麻痹失去知觉，眼球即将挤破泡泡，浓稠的黑水渗入泡泡，淹没了我的口鼻。 “喂，喂，起床了耶梦加得！” 我猛然睁眼，一双棕色的眼睛从床边冒出来望着我。“啊啊啊！”我大叫着坐起来。 “喂，是我啊。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安贝贝安吃了一惊，后退半步，身上还穿着睡衣。我才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地待在床上，床单都汗湿了，隐约显出一个人形的轮廓。 幸好只是一个噩梦。如果安贝贝安没有叫醒我，我觉得自己真的可能在梦中窒息。 一定是包围玻璃球的游客影响了我，那种焦虑感延续到梦里。 我抹了一把额头，跟安贝贝安说我没事，后者端出早餐聊以慰藉。休整好后，我们启程去上班。 昨天跟安贝贝安关于殡仪馆的闲聊让我产生了一个想法。到达博物馆后，我在员工休息室找到一张纸质地图。镜像世界的地图形状呈现镜像对称，仿佛两扇展开的翅膀。我们所在的城市只是左翼一支小小的羽毛。 殡仪馆位于双翼中心，安贝贝安提到的另一位安贝贝安可能生活在右翼的某个城市。 所有的镜像居民死后会在殡仪馆重生，那里就像是这个世界的核心。如果我打算离开镜像世界，有必要去那里走一遭，亲眼看看葬礼仪式如何举行。 我趴在桌子上研究地图，有工作人员来敲门，提醒我该进入展区了。 我恨死玻璃球，但我今天想到一个分散注意力的好办法。 入场后，我佯装躺在床上看书，将意识分裂成两半，一半进入游客的身体里。游客挤在展区的安全线外，我一眼看去全是后脑勺，意识入口就像蜂巢一样堆叠在我面前。 我不停地转移身体，从不同角度观察我自己。穿着亚麻睡衣的青年略显单薄，一手举着书本，浅棕色的短发散开在枕头上，一双琥珀色的眼睛十分清透。 从展品的角度来说，他的外表确实具有观赏价值。 镜像人入迷地观察他不对称的脸、裸露的手脚。生有弧形排列的指头的四肢修长纤细，指头圆润、形状富有韵律，搭配起来一切都和谐美妙。 围着展区转了几个来回，我腻了，转移到户外看风景。 我现在有很多时间。上班的8个小时我不需要做什么工作，不如花时间研究意识隧道。 随着我穿梭得越来越远、越来越频繁，我发现意识隧道对我来说也更加清晰了。我在其中穿梭时没有五感，无法一下子摸清它的全貌。 现在我已经能感知到意识隧道清晰的脉络：主干道是距离接近的人，分枝末端是远方的陌生人，分支旁侧有一些半封闭的小道，硬挤过去可以纵向跨越时间。如果我有足够的毅力，开辟封闭的通道理论上可以跳跃时间。 镜像世界的意识隧道与我原来的世界隔绝，我到哪里都没有找到跳出意识世界的出口。 在外游荡了一天，接近下班的时间了，我收回分裂意识。 当我心情愉悦地准备下班时，向外一看，围观的游客还在排长队。这么一说，我在馆外看到停车场里挤满了汽车，明明昨天还有很多空位。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安贝贝安说本地居民只有这么多，都来看过我之后游客就会减少。今天来的游客不光本地人，还有收到消息后大老远赶来的外地游客。 我可不管那么多，当展品没有加班的道理。 5点一到，我起身往外走。领导们在我上班第一天给足了面子，今天就没有那么隆重了，只有两排警卫维持秩序，安贝贝安作为我的朋友兼室友来接我。 我走出玻璃球，立刻听到许多按下快门的响声。前排有人想凑近拍我，挤进了警戒线。我不想惹麻烦，低着头快速走到警卫身后。 光线突然一暗，我本能地感到一阵紧张，转头看去。 一个人影迅速地扑向我，两手抱住我的小腿。 “呜呜——孚米尼翁......伟大者...奈亚......真相之眼！”那人嘴中不断发出不成声的怪叫。我被他拽倒在地，他的身影遮住了玻璃球周边的打光，我抬头看到一个黑压压的轮廓。 “奈亚——阿布！西索诺斯......” 他用全身的力气绞住我的腿，我用另一条腿踹他的脸试图挣脱。那人处于一种癫狂的状态，似乎感受不到外部的刺激。他的右半张脸僵硬地盯着我，左半张脸被纱布覆盖。 我感到小腿蹭上黏腻的液体，瞥了一眼，皮肤蹭上大片浓黑的血。那个怪异的游客双手也包着纱布，血正是从纱布下渗透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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