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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与之相对，我的嗅觉和听觉超级加倍，这对我来说是全新的体验。 嗅觉优先于视觉，让我对世界产生了不同的理解。 香香的是好东西，臭的是坏东西。变质食物和垃圾是臭的；有些人身体发出细胞坏死的臭味；土地下面偶尔会飘出尸体腐烂的臭味。而蓬勃生长的植物很清香，手牵着手笑着经过的一家人很香，刚打开的狗狗罐头香极了。 气味比颜色更接近本质。 奈亚按下绿灯按钮，欧洲的红绿灯可以人为调节。他牵着我走过人行道。 至于奈亚，他是个例外。他身上的味道不固定，是青涩苦味、过期酸味、腥甜咸味的混合体，始终在变换，像是混杂了无数个体，并不真实。 我讨厌他。 散步归来，奈亚牵着我进入一幢与其他别墅并无区别的房子。 我说的是外形上并无区别。实际上别的别墅院子里种着蔷薇、大丽菊和圣诞果，拱墙窗户里摆着儿童玩具，富丽的帷幔缝隙能看见家居装饰，食物的香气飘荡在空气里。 而这座房子什么也没有。 进入门厅，一眼望进去是空荡荡的房间，估计跟售房页面上的示范空屋一样。书架上没有书，衣柜里没有衣服，只有厨房里有一些罐头狗粮和狗狗用品，是新添置的。 这让我感觉我是这座房子里唯一有生命的东西。 噢.....这一个小时我思考得太多了，我滑溜溜的大脑开始疲劳。 我还是想去外面，于是小跑去阳台，通过落地窗观察外面的草地和行人。如果有个会动的东西给我玩就好了，小球或者苍蝇什么的。没有也没关系，我发现自己的尾巴也很有趣。 我从阳台冲到厨房，从厨房冲到厕所。地板上到处都是我掉的长卷毛。 奈亚去哪儿了？我记得他进入一间卧室后没有出来。 我那一间卧室门口嗅嗅，卧室门紧闭，门缝里传出潮湿和陈旧的气味，没有任何声音。 我突然感到很沮丧，是的，突然会这样。我不要命地打了五年的仗；我从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女孩认认真真地长大成熟；我开车心惊胆战地躲避“猎犬”的追击；我忍着剧痛从邪教仪式逃离......我曾经反抗过，但我还是失败了。 我甚至失去了做人的资格。 我拖着尾巴走到阳台，蜷缩成一团。 虽说如此，但我还想继续做人吗？我不确定。眼看着我最爱的人惨死，我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了。我爱上的人都那么美好，他们不应暴尸荒野，而我无能为力。 闭上眼睛，我脑中浮现出摇曳的红色鱼尾裙、炯炯有神的黑眼睛。 我们曾经那样亲密。 我听到门把转动的声音，醒过来。 奈亚走出卧室。门打开的瞬间我往里瞅，看到里面陈列着许多杂物：古董花瓶、地球仪、梳妆台、赛车跑道......竟然挤挤挨挨地占满一屋子。这其中，尤其吸引我的是靠近门口的一面落地镜——就在奈亚身后，倒映出他的背影，所以我知道那是一面镜子。 如果我去照照镜子，是不是能看见一张狗脸？ 虽然我能看见自己的下半身是一只金毛犬，但我还是想确认自己现在的样子。 我小跑过去，但奈亚立刻关上门，阻止了我。 我对那面镜子耿耿于怀。 原来奈亚也需要生活资源吗？ 我愚蠢的脑袋缓慢转动，他没有呼吸和心跳，也不吃饭睡觉，在我醒着的时间里他总是待在那个卧室里。他在里面干什么呢？ 我仰头瞪着他，喉咙里发出轰隆隆的低吼。奈亚一只手将碎发捋到脑后，蹲下来摸我狗头。 他的额头上睁着167只形状各异的眼睛。 那些眼睛瞳孔和轮廓差异很大，包括了各种生物，它们似乎各有思想，看向不同的方向。即便我看不见红色，也被这些密密麻麻的眼睛吓得炸毛，尾巴抻直。 奈亚那一双人类的眼睛微微眯起，似乎在笑。 别人的恐惧总是使他发笑。 此时已经是下午了，奈亚拿出牵引绳。 我很诚实地说，全天下最吸引我的就是吃饭和散步，所以我并没有深究镜子的事。 我欢天喜地地跑出门去，刚刚内心的沮丧和恐惧全都消失了。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当然这种被情绪牵着鼻子走的担忧也很快消失了。 这就意味着我无法集中注意力......有只蝴蝶！有只蝴蝶擦着我耳朵飞过去了！ 蝴蝶是我的！ 我狂喜地追上蝴蝶然后咬碎它。 该死，我完全被本能驱使，一点理智都没有了！ 我必须要照镜子。我的思维、我的灵魂、我的眼神，一定还有什么地方残留着人类的痕迹。 我看向自己的影子，完全是毛茸茸的犬科生物的影子。 说来也怪，奈亚带我走的这条路，一路上没有任何镜面：镜子、玻璃窗、水洼，凡是能倒映出我外貌的东西，全都没有。 连家里的落地窗都是毛玻璃的，所以我没机会照镜子。 只有他卧室里的落地镜是唯一的镜面。 我要在他下次打开卧室门时冲进去照镜子！ 我打定主意要牢记这一项使命，汪汪默念着重复。 一个佝偻老人与我们擦肩而过。那时我突然嗅到一丝熟悉的气味。 我回头去看，看到一个穿着白西装的背影渐行渐远。他的驼背太严重了，从后面只能看到半个脑袋，稀疏长着几根白发。 他蹒跚行走，右手拄着一节拐杖。难以相信人能佝偻到这种程度，像个怪物。 我隐约感觉我应该认识他。但我想不起他的名字了。 不只是他，还有很多人...就是我上午还思念着的人，我也想不起来了。 我正在逐渐失去记忆。 那个老人的外形丑陋，但他身上发出好闻的吐司煎蛋味道...还有烤土豆和番茄意面，让我莫名安心。 他或许是个好人。
第63章 遗忘 我忘得越来越快了。 现在我已经记不清昨天干了什么。 天光初亮，地平线透着浅蓝色的光芒，落地窗外的别墅只有黑色轮廓。我趴在地上，望着熹微的晨光发呆。 破晓和傍晚，在我印象中跟赶路联系在一起。我们总是在惴惴不安地赶路，穿过戈壁荒野，在荒无人烟的地方相互扶持着前进。 但我是跟谁在一起？又是为什么赶路？ 有人把幼小的我扛在肩上，让我像驾驶员一样指挥着他“开车”；有人爱穿优雅的小裙子，也会不顾形象地破口大骂。 他们都离我而去了。 可是仅仅是想到他们存在过，我就感到温暖。 但是连这些记忆都快要消失了。 我是懦夫。我不敢面对未来，所以我停滞不前。如果连回忆都不能拥有，那我还剩下什么？ 好香！ 我精神抖擞，开饭了，开饭了！ 我冲到饭盆前，大口吃肉喝汤，身心都很快活。 等等，我刚才好像在想一些很压抑的事情......是什么来着？ 算了，不管他。 到散步时间了！ 我上窜下跳，等主人给我系上牵引绳。 怎么会有人不喜欢散步呢，我不理解！发出清甜味道的像溪流一样流动的空气，高悬在空中奶香奶香的烈日，馥郁的青草和野花，汪汪！户外是被各种浓郁味道填满的实心球，我强行挤入其中，疯狂汲取那些丰富的内容。 主人跟在我后面走，闲庭信步。 主人！主人！汪汪！我踩着他的大腿站立起来，冲他哈气。他把手指插进我脖颈的毛里揉搓。 他摸我的时候，我哆嗦了一下。但我不知道我为什么害怕。 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无始无终。 散步回来，主人照例解开我的牵引绳，自己走向卧室。 汪汪...我有个任务，唔，我不确定，但那肯定是一件重要的事。我想不起来了......我的头垂到地上，呜呜叫着四处嗅嗅，试图通过气味回想起什么来。 主人开门，门后的落地镜反射灯光，晃出一道白光。 对了，是镜子！我要照镜子，我必须要照镜子！ 我嚎叫一声，开足马力冲着镜子狂奔过去，心跳加剧如同激烈的锣鼓。这是我难得能集中注意力的时刻。我想明白了，照镜子一定会带来变化。 我刚从这具身体中醒来时，仍然觉得自己是人类，所以能看见红色、嗅觉和听觉不敏锐。 当我看到金毛犬的下半身、听到自己的叫声，我开始变得色弱，逐渐表现出狗狗的特征。 等到我看见自己毛茸茸的影子，我已经完全像狗一样行动、失去了大部分人类的记忆。 如果我照照镜子，直面自己的全貌，我将会彻底改变。可能是彻底失去人性，也可能是找到恢复自我的一线生机。 去照镜子，是懦弱的我最后的勇气。 “啪！” 主人猛然关上了门。 我一头撞上卧室门，鼻子生疼，我呜咽着满地打滚。 但我心里很兴奋。 他在阻止我。 他不想让我做的事情，一定能拯救我！ 我必须要照镜子，但我只能等到他出来时才有机会。我的记忆力正在飞速衰退，我怕等到那时，我连现在这些思考都忘了。 快点想想办法......我不能说话、不能写字、不能使用智能设备，在这个空无一物的家里，到底有什么办法能传递信息？ 狗狗也能做到的事，就只有吃饭和散步啊...我看向饭盆。 啊......好无聊，什么时候能出去散步啊...... 一股类似咸芝士的味道传入我的鼻腔。 很难形容，那股味道异常的香，仿佛是吸入式的兴奋剂，一下子调动了我的情绪。味道从外面传来，我赶紧踩着阳台的毛玻璃窗往外看。 原来是一只迷人的雌性金毛巡回犬经过。她高昂着圆润的脑袋，大耳朵随着小碎步飞扬，和她的主人一起散步经过我的窗外。 天啊，真想知道那位可爱的女士叫什名字。 我伸着舌头哈气，使得我面前的玻璃蒙上水汽，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贴着我。我低头一看，从我的毛桃袋子里伸出一节肉柱，就像一根口红似的。 我的脑子开始发烫。我完全相信我那果冻状的脑浆正在被烤熟。热气从我耳朵里冒出来了。 噢，我想嗅嗅那位女士的屁股，然后骑在她的背上。 这么想着，我下腹一热，口红喷出白浆。我卸力倒在地上。 我干了什么？ 我竟然像狗一样发情了？ 身后有声音，主人不知何时走出卧室，兴致盎然地观察我。 我终于明白“成为他的眷族”是什么意思。原来比死更恐怖的事，是像动物一样活着。 主人欣赏着我刚才的痴态，一手还扶在门把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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