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久没吃过盐了,盯着那些泪水,心里冒出“不能浪费”的想法,贪婪地舔了几口。盐的咸味真不错,我细细品位,关雎洲却吓了一跳,脸颊腾地红了。 我还想再舔,关雎洲推开我,紧张地与我对视。片刻,他支支吾吾地说:“长胜哥...我们之前说好胜利后再给我的东西,我能不能现在就要?” “行啊。”我敷衍地说。再给我尝尝咸味啊...... 下一秒,我身上一热。关雎洲从正面紧紧地拥抱了我。他的身板比我小,像不懂拥抱为何物的八爪鱼一样钳住我的上身。 我也用双手温柔地抱住他,轻轻拍打他的后背。如果我们能在这个拥抱中睡着就好了。我以长辈拥抱孩子的方式拥抱他,他似乎不满意,抱得更紧了。 我知道,他是以拥抱情人的方式拥抱我。 我是被曹二狗喊醒的。 醒来时,曹二狗跪在地上,向着一眼望不到底的山崖下大喊关雎洲的名字。 我的怀中空空如也,太阳穴生疼,四周都看不到关雎洲的影子。太阳刚从东边山谷里升起来。得赶紧去追大部队了。我的思维突然运转迟钝,只剩下这一个执着的念头,对眼前的惨状视若无睹。好像从这一刻起,我失去了感受情绪的能力。 “这小子!这小子的干粮一口没动!他是吃了秤砣铁了心要走啊——打一开始就没想活着!”曹二狗抓着一包干粮哭喊。 “那就不等他了,快走——快给老子下山!”我的身体就像上了发条的人偶,粗暴地拖拽着曹二狗下山。与我相反,他任凭悲伤爆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被我拖走。我们都清楚,如果今天追不上大部队,我们都会失去活着的动力。 中途,我把关雎洲留下的干粮分成两份,塞进曹二狗和我自己嘴里。 浑浑噩噩地赶路到黄昏,我们跟大部队汇合了。 这是我们六天以来最期盼的事,终于到胜利会师的时刻,我却只觉得他们吵闹。 后来,我跟曹二狗一同被编入新的小队,我俩相互关照着挺过好几次战役。我们谁都没再提过关雎洲。 一年后的某天深夜,曹二狗突然腹痛难忍,捂着肚子弓成虾米。医疗兵摸了摸,说肚子里面都堵出硬块了。我很震惊。归队以来曹二狗变得格外珍惜粮食,偷偷把干粮藏到兜里,自己挖一些树根块茎充饥。我知道他是饿怕了,也曾制止过几次,但他就是忍不住。直到这些消化不了的垃圾把他的肠子撑破。 曹二狗惨叫了一晚上,神智清醒时就求我一定要活到胜利那天,替他和关雎洲看看和平的世界。天亮时他便断了气。 我竟完全不感到悲伤,面无表情地帮忙挖坟把他埋了。 很奇怪,在我的记忆中只有忍饥挨饿的那六天是鲜活的,此后我只能看到黄沙和尸体。我像肉盾一样冲锋陷阵,却都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我从未想过要在这个时代停留五年。 日复一日。 总司令把大家汇集在广场上,让我们向国旗敬礼。 万籁俱寂,只有一个带口音的嗓音在宣读着一些誓词。我忍着阳光的刺痛眯眼望向主席台,看到那个场景竟跟历史书上一模一样。 看吧,我没有骗你们。 军队收编了,我接到通知光荣返乡。临行前,班长交待说枪要上交。 我打包好行李,细细擦拭配枪。仔细想来,这五年,它兢兢业业地履行职责,没有一次炸膛,没有一次哑火。我们一起难道不是高效的杀人机器吗?杀敌,吃饭,睡觉,我好像只是在重复这些行为。返乡之后,我该干些什么呢? 对了,我要回去种地娶媳妇、养鸡养鸭带娃长大,逢年过节给乡亲写春联,就像以前说好的那样。 跟谁说好了? 如果我坚持在胜利之后才给关雎洲拥抱,他是不是也能挺过来? 如果我拦着曹二狗吃那些垃圾充饥,他是不是能一直健健康康的? 归根结底,如果没有遇见我,他们就不会受奈亚的诅咒牵连而死于非命。 这把枪是我仅剩的队友了。 我张开嘴,自然地含住枪口,扣动了扳机。 它一如既往地可靠。 近距离听枪响并没有多猛烈,仿佛是整个世界呜咽了一声,然后陷入沉默。
第61章 奈亚的狗 我感觉到有人在抚摸我的头。 一只粗糙的大手插进我头顶的绒毛中,取乐般地反复摩挲。 我从一场酣睡中醒来,双眼惺忪,想用手去揉揉眼睛,一截毛茸茸的肢体碰到眼睛,感觉很奇怪。我睁开眼,面前是地板。我什么时候趴在地上睡着了? 有谁发出了笑声,我意识到我并非孤身一人。 于是我抬头,从一个很低的视角向上望去。 一个穿着花衬衫的黑皮男人蹲在我面前,用大手揉我的头顶。 他的身形十分高大,即便蹲着也很有压迫感。他的五官深邃、脸型有西亚人种的特点,一双鲜红色的眼睛与我对视,过耳的黑色短发微翘,额前碎发遮住额头。他上身穿着白色打底衫、缀有棕榈树叶与白色章鱼脚的花衬衫,下身着牛仔裤与锃亮的黑皮鞋。 他的皮肤比古铜色更深,映衬得双眼仿佛发出血红色的光。 我倏然清醒。我知道他是谁。 奈亚。 我浑身发冷,缩着脖子往后退。 奈亚观察我的举动,一歪头,笑了。他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我还以为他肯定满嘴獠牙呢。 奈亚从桌子上拿来一个东西,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响铃声。他掐住我的脖子,比划了一下粗细。我看到他手里拿着一个带铃铛的狗项圈。 滚啊!离我远点! 我大喊:“汪汪——汪呜!” 吵死了,哪来的狗叫,我没看见周围有狗啊? 奈亚调整好项圈,一手摁住我,一手迅速地给我拴上项圈。我不停地唾骂他,那该死的狗也在我耳边狂吠不止。 奈亚用食指点在我鼻尖上,示意我安静。我吓得一愣,狗叫声也停下了。 奈亚似乎感到满意,他弯着腰,捏住我腋下将我提了起来——等等,我记得我和奈亚的体型差并没有这么悬殊。我被奈亚提到阳台上,我挣脱了,冲着他呲牙。 奈亚不甚在意,关上阳台的玻璃门后离开。我必须要极力仰着头才能看到他的脸。 我骂骂咧咧地退到阳台一角,伴着狗狗的呜咽声在周遭响起。该死,到底哪来的狗这么吵? 我想捂住耳朵,一抬手却摸到下垂的毛茸茸耳朵。说到手,其实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在爬行。我将一只手举到面前,映入眼帘的是一只长满金色长卷毛的狗爪子,正面还有梅花形的粉红肉垫。 我的思维陷入停滞。 ...... 莫非我的身体是一条狗吗? 喂,有人吗?我小声问,听见自己发出:“汪...嗷嗷?”的声音。 暖阳照到我的屁股毛,我忽然全身打了一个激灵,甩头时看到自己的大耳朵晃来晃去。在我愣神之际,我已经习惯性地抬起后腿去搔自己的后颈。 我的下半身看起来像一条金毛巡回犬。 我难以理清现在的情况。毕竟狗的大脑只有人类的十分之一,思考对我来说太累了。 奈亚诅咒我爱的人会一个一个死去,而当我主动放弃生命时会成为他的眷族。 我最后的记忆是,我在茅草屋里收拾行李,擦拭配枪,准备回乡后开始新生活。我的内心始终毫无波澜,自然而然地扣下扳机,饮弹而亡。 那并非是什么艰难的决定。 我只是想不到任何活下去的理由了。 这么说,奈亚的诅咒迎来了结局。我变成了他的眷族,不再拥有自由。 啊......好累。 我伸了个懒腰,趴在凉丝丝的大理石地砖上。 眼睛一张一合,不出五秒,我就沉入梦乡。好像晚一秒入睡都是对这暖阳的不尊重。 一阵极尖锐的香气把我唤醒。 在我有生之年,还从未闻到如此浓烈的香气,说是香气原子弹也不为过。 我迅速清醒,蹦起来。阳台门开了,二十米之外的厨房有动静。我手脚并用冲过去,看到奈亚开了一个狗罐头。 噢,我饿极了,饿了就要吃饭,这绝不是对敌人的谄媚。 奈亚把罐头倒进一个饭盆里给我。我一开始想捧着碗吃,条件有限,索性埋头进饭盆里,吃得格外香。我现在似乎特别容易向本能妥协。但罐头真的好好吃啊。 我将食物虹吸入胃。牙齿痒痒的,要是有什么硬东西啃啃就好了。 奈亚走到我身边,将牵引绳绕过我腋下,在背后固定。我正好吃完饭,仰头嗷呜嗷呜骂他。奈亚毫无反应,大概连他也不能听懂狗狗话。 他推开了门。门外的阳光、流动的空气、鸟叫和人声顷刻灌进来。我突然产生了无限向往,摇头摆尾地要往外冲。 奈亚牵着我出门。他看起来挺高兴。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变成了灰色,这让他的外貌更接近普通人类了。 现在应该是上午九点左右,阳光明亮但凉爽。我们走在一片独栋别墅区,三层小别墅有白墙黑顶的欧式外观,窗框镶在六边形拱墙上。每幢别墅自带一个小小的庭院,不少院子里摆放露天BBQ和儿童游乐设施。 路两旁的路灯上挂着花坛,盛放着一些黄色、蓝色、灰色的花。我能听见每一幢别墅里的人在讲话,连对话内容都一清二楚。 这个世界跟我印象中的欧洲很像,但也有一点违和。比方说浅蓝色的太阳、灰色的花、黄色的草地。而气味和声音又过于明显,比我原来的世界强好多倍。 街上的人寥寥无几,不知是因为现在是上班时间、还是别墅区本就清净。我们散步了一小时,才遇见另一个人类在遛狗,他们迎面走来。 他牵着一条漂亮的苏格兰牧羊犬。我正好平视苏牧,人类比我高太多所以我不太关注。 苏牧上下打量我,我试图跟它打招呼:“汪汪!” 苏牧面露惊讶,嘴巴张开:“呜...”它真是惜字如金。可惜,即便我有三门母语,能熟练使用几门方言,我听它说话也是狗叫。 狗狗的示好动作是互相嗅嗅屁股。苏牧不打算与我交朋友,它嫌弃地仰头跑走了。 我并不气馁。我转头就被汽车和红绿灯吸引了注意。实际上我没有什么情绪能持续一分钟。 红绿灯依次亮起,却是黄蓝灰三个颜色。
第62章 狗狗疑惑 红绿灯的颜色好怪...应该说所有事物的颜色都好怪...... 我歪头思考,世界的颜色缺失了一部分,整体都灰蒙蒙的,没有鲜艳的色彩。 难道说是我的色觉变弱了?狗的视力跟人类不同,缺乏感应红色和绿色的视觉细胞。我四处看看,怀念橘红的落日和绿草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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