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一出,关雎洲和二狗竟把我当成笑柄,拍地大笑:“你去问总司令,总司令也没个准话咧!要是知道什么时候能打胜,大伙儿躲在山里等时候到了出来直接回老家得了。” 我灵光一现,赶紧站起来检查门窗有没有关紧,然后按住他们俩的背,压低了声音说:“我跟你俩说,只跟你俩说哦!快别笑了!” “我跟你俩说,这场仗还有5年打完,你们信我,明天出去侦查咱就找个山沟沟躲起来,时候到了直接回老家去,绝对安全,怎么样?” 二狗完全没听,关雎洲对这个年限感到困惑,问我:“5年?长胜哥,你听谁说的呀?” “绝对是真的,我有情报。”我眨眨眼,想做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样子。 “那要是没打完呢?咱们一点忙都没给连里帮上。” “操,你就是一小兵,有你没你有区别吗?咱们老百姓,最重要的是这条命,懂吗?”我眼看关雎洲要被我说动,赶紧加一把劲。 “长胜,不是这回事,别说了。”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曹二狗收起了笑容,缓缓说:“俺家里,就俺一个大男人。要是俺没有把鬼子杀光就跑了,鬼子就会上门欺负俺媳妇、欺负俺娘,那俺活着有什么意思?” “长胜,关雎洲,你们都没成家,没想太多。但是俺们不能跑,也跑不了。只要俺还活着一天,就能给家里婆娘挡一天鬼子。要是俺没了,也就不用愁这些事了。”
第52章 脱队 夜里睡觉时,我脑中回荡着曹二狗那番话,感到很羞愧。 当事人权当是放了个屁一样,说完就倒头大睡,鼾声响得像猪。关雎洲也睡了。他们好像从不会被“失眠”“没食欲”“焦虑”这些毛病困扰。 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只记得天刚蒙蒙亮,关雎洲摇着我的膀子把我叫醒,一伙儿仨人背着枪出发了。 侦查班分头行动,我们3人是一个小分队,沿着西北方向的山路前进。因为没有任何及时的通讯工具,班长说3天之内如果遇到危险,此路不适合行军就折返回来汇报。如果没有回信,大部队会按照那条路走,我们可以减慢速度等待汇合。 我总觉得这种办法很不靠谱。搜索记忆,这条队伍似乎就是这样磕磕绊绊走过来的。 不过一路上得益于本地老乡的指引,我们都捡偏僻的山路走,也没有遇到过太大的危险。 这要是在以前,我跟好哥们出来玩,游山玩水一天也不嫌累。但现在明显不是那么一回事儿。我们行走在山岭之间,触目所及都是黄土和戈壁。 北方的深秋已经开始冷了,早上我们边走边呼出白气。晚上只会更冷,我想到晚上要在野外裹着棉袄睡觉,脚下就更疲软了。 为了侦察,我们尽量爬上最高的山。曹二狗是我们中年纪最大的,担当临时队长的职责,他脖子上挂着一个小望远镜,每次登高就掏出望远镜来观察一会儿。 关雎洲胆大心细,随时留意沿途有没有生火扎营的痕迹。 不过更多时候他是在寻找代替干粮的午饭。 “这一带草皮很厚实,可能有河。”关雎洲预言得很准,我们又走了大半个钟头,在草皮低洼处发现了溪流。 看了一天黄土地,找到河水时大家都很兴奋。 我们在上游把水壶灌满了,然后沿着窄窄的河道向下游走,走到了一处河滩。 二狗望着呈暗红色的天际线,弯腰放下行李,说了句:“俺去生火。”关雎洲早已把鞋脱了,挽起裤脚,踩着大颗鹅卵石走到浅滩去抓鱼了。 我选择了更有趣的一项活动,也脱了鞋去抓鱼。关雎洲让我从河滩边折两根木棍,削尖了,跟他一起拿石头把河道堵起来。 有几条倒霉的鱼儿被困住,关雎洲攥着木棍,眼疾手快地下杆,叉到一条就反手甩到岸上。我学他的样子抓鱼,虽战绩不佳,总归也给我叉到了一条。我举着鱼大呼小叫地跑去给曹二狗看。 “哟,行啊!”曹二狗眉开眼笑,拆下河鱼掂了掂,夸道:“有三斤沉哩!” 我此刻只恨不能拍照传到互联网上。 关雎洲只穿着一件旧毛衣,用外套包着鱼回来。我抓着鱼头向他炫耀:“快看,我抓的!大不大?沉不沉?” “哇,长胜哥真厉害,我第一次见有人叉到这么大的鱼!”关雎洲赞叹道。 然后他从外套中倒出八条又大又沉的鱼。 他们俩拾掇鱼,刮鳞开膛破肚下锅一气呵成,就好像关雎洲是从河里捞起了八个大馒头。我一时不确定他们刚才是不是在阴阳怪气我。但他们又夸得那么诚恳。 “鱼肉容易坏,这顿多吃点。”曹二狗给我们每人倒了一大碗,鱼肉汤顿时激发了我所有食欲,大口大口地往肚里咽。 失去调味的河鱼其实很腥,我以前吃不了两三口就犯恶心了。但这是我这一周来吃过最美的一顿,尤其这其中还有自己的劳动果实。 吃饱喝足,身上肝火气都旺了三分。我们在树下找了个干燥一点的地方,铺上落叶,三个人挤在一起躺下,盖上自己的外套,准备稍微休息一下。 入睡不久,我模模糊糊地感觉到地面在蠕动。 像蛇一样的根系盘踞在我身下。那些温热粘腻的肉丝,从土壤深处渗透出来,缠上我的手腕。我费劲地撑开眼皮,看到黑暗中有肉色的纤维肆虐,以我为中心铺开一张大网。空气中有淡淡的腐肉气味。 这些肉丝很柔软,触摸时很感到有规律的脉动。他们非常纤细,我抬手时扯断了一把,断面冒出一颗一颗的血珠。 远处,河滩上陈列着两颗人头。 一双绿色的眼睛,一双灰色的眼睛,黯淡无光地望着我。 “乌——”我猛地一蹬腿,把自己弄醒了。河滩上什么也没有。原来是我做了噩梦。 我坐起身,突然意识到我差点喊出什么,一下子出了一身冷汗。 那个名字,光是想起就让我战栗不已,但它似乎刻入了我的灵魂,每当遇到危险便不由自主地想要召唤。 最后一次见到他时,他已经佝偻得不似人类。我不敢想,如果现在召唤他,他会变成怎样一个怪物。 我睡意全无,披上衣服,走到河滩吹冷风。 身后传来悉悉簌簌的声音,关雎洲也醒了,不明所以地跟过来察看,问我:“咋了,你吃坏肚子了?” “没有,刚做噩梦了。”我吸了吸鼻子,睡着了不觉得,半夜里是真冷啊。我裹紧外套,把手揣进袖口里,跺着脚暖和身体。“我吵醒你了?”我不好意思地问。 “嗯,我睡得比较轻。做了什么噩梦,给我讲讲呗?”关雎洲说。 “嗯......梦到一些往事......”我眯起眼睛,那些确实都是真实的回忆,但是如果要说给别人听,我不知该从何说起。关雎洲歪着头看我,冷夜中,他的脸也是阴冷的青灰色,看不真切,我却能感受到那双乌黑的眼睛清澈有神。 “我明白,有些往事,单是回忆起来就让人害怕。” 我转头看他,不确定他的回忆和我的回忆到底哪一个更恐怖一些。我决定转移到一个开心一点的话题。 “关雎洲,等打完仗了,你想干什么?” “咦,打完仗吗?”关雎洲想了想,愁容惨淡,“要是部队解散了,就没有大锅饭吃,也没有暖和的铺盖睡觉了。” “不啊,我们还在部队里,只是不用拼死拼活了。”我努力想象,“也许还会分给我们田地和房子,有自己的小家...嘿,还可以讨个媳妇呢!你看二狗,回家后老婆孩子热炕头,你不想娶个漂亮媳妇吗?” “媳妇?啊哈哈哈!”关雎洲忍俊不禁,“我这家里一穷二白的,哪有好人家闺女能看上我呀。” “笑话,二狗都能找上,你长得俊多了,回乡肯定好姑娘随便挑!”我说的是真心话。 这回关雎洲不好意思了,探头探脑地说:“哎呀,哪俊了,一脸穷酸样......不像长胜哥,有文化、长得俊,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
第53章 邋遢旅人 关雎洲一提,我才想到,我到这里来后还没见过自己长什么样。 没有洗手台和梳妆镜,我每天打一脸盆水回来抹一把脸、把衣服穿戴整齐就完事了,根本没照过镜子。 难道徐长胜外貌这么出众吗?我不禁好奇。说来有点怪,我虽然从没拥有过真正的身体,对于原主的身体还是有些虚荣心。 我想是从诗芬尼斯夸苏珊娜好看开始的。 此时天边露出些鱼肚白,我在河边蹲下来,借着晨光看河水中自己的倒影。 原来我长着一张方正的国字脸,浓眉大眼,山根很挺,是会被印在第三版人民币背面的长相。但是因为脸上没肉,颧骨和下颌骨明显,轮廓有些过于刚硬,放现代绝对算不上帅哥。 我不自觉抚上自己的下颌,是毛茸茸的手感,我又看向水面,立刻倒吸一口气。 我的脸上从鬓角到下巴覆盖着一层黑胡子,用手一搓,扎得生疼。我习惯苏珊娜小巧光滑的脸了,现在摸着自己茂密的络腮胡,内心慌乱无比。 不,我连小便时都没有这么吃惊,毕竟那时候做好了思想准备。 “关雎洲,你有电动剃须刀吗?” 我向关雎洲求助,希望同性身上会有一些神奇的小工具。 “啥东西?” “那种工具,刮胡子的......天啊,你们怎么都不提醒我!”我扯着络腮胡咆哮。 “哦,你要剃刀?”关雎洲明白了,想了想说:“我的那把剃刀生锈了,没带在身上。二狗哥——你带了剃刀吗?长胜哥要用!” 曹二狗醒来后正在收拾行李,背对着我们摆了摆手。 “没有啊,归队再剃吧。”关雎洲说,丝毫不觉得满脸黑胡子有什么问题。 我想起来,在队里时偶尔会看到其他同志互相帮忙刮一下脸,不至于胡子拉碴得看着很邋遢。但我从没往自己身上想。 细看关雎洲这小子,他是天生的山羊胡——只在下颌面长了一点点,难怪他的脸面看起来比别人白净。曹二狗出发前也刮过面。我竟成为一行人中最邋遢的一个。 我非常不自在地揪着胡须,未曾想小小的刮刀竟有不可取代的地位。 “我老家人常说,大胡子的人身体好。”关雎洲竟用羡慕的口气说:“长胜哥一看就身强体壮。” 不奇怪,这小子还说我很俊呢,他不是眼光堪忧就是天然绿茶。 今天我们继续向西北走,昨晚吃了鱼肉,走起来脚下生风。临走前每人打满一饭盒鱼汤,这一片找到条河不容易,有了鱼汤我们就可以干粮泡汤吃,省点水喝。关雎洲把生火的痕迹埋了,包括我生平捉到的第一条鱼的尸骸。 一整天都在赶路,明明没有目的地,却像有根鞭子在后面抽打我们似的。曾经我的运动量是朋友圈第一就要沾沾自喜半天,估计还不及现在的一个钟头。
60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