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女生挤在一张沙发上,夜岚一手举着高脚杯,一只手在她们眼前使劲地晃,嘴角挂着难抑的骄傲笑容。 “哇,你订婚了?”蒋蔓道。 夜岚眯着眼睛点着下巴,“他上个月求婚了。我们在塞纳河边一家米其林餐厅吃烛光晚餐,他突然就单膝跪地——”接着,夜岚说了一串法语,“我立刻就答应了!” “是那个法国人?”蒋蔓问。 “对啊,亚历山大,他是个有名的大提琴演奏家,被法国媒体评为当代最有影响力的二十位音乐家之一。” 孟玉蕾朝蒋蔓撇嘴,她不理解那些广告词夜岚怎么能说得那么顺嘴。蒋蔓朝她笑笑,继续扭头敷衍,“哟,那可真厉害!” “你们看过他照片对不对,金发蓝眼,很帅吧?”夜岚继续道。 “对,好帅!” “确实帅!” 大家跟着一起附和。 孟玉蕾捏捏蒋蔓的胳膊,小声问道:“你在哪儿看见的?” “她朋友圈天天发啊!” “哦,我屏蔽她朋友圈了,我都忘了。” “阿蕾,你现在还喜欢阿格里奇吗?”夜岚突然转向孟玉蕾。 阿格里奇是位了不起的女钢琴家,一直是蒋玉蕾的偶像。大学时她的床头一直贴着她的海报。 “喜欢啊,怎么啊?” “我上次去萨尔茨堡音乐节还遇到她了,我们一起喝了下午茶,聊了古典乐发展和未来的工作计划。我告诉她我有个好姐妹特别喜欢她。本来想替你要签名呢,当时周围都是大咖,怪不好意思的。下次我要是见她了再帮你要签名哦!” 孟玉蕾脸上还带着意,可心里已经翻起了无数个白眼儿。她端起酒杯猛喝一口,道:“不用了,我现在喜欢易烊千玺,你下次见了替我要个签名。” 蒋蔓刚要笑,立刻咽了回去,举着酒杯的手轻轻抖了抖。 “哎呦,易烊千玺啊,那又不是古典圈儿。”夜岚也笑。 “还有你不在的圈儿啊?” “你这话什么意思?”夜岚抬了下巴,笑容消失。 蒋蔓忙挡在两人中间,“阿蕾能有什么意思,就说你能量大嘛!你不是经常发和各种名人的合影吗?” “那倒是!”夜岚撇嘴。 一个聚会不到两个小时,聚得孟玉蕾一肚子郁闷。那个曾经怕教授骂要她陪着通宵练琴的姑娘在国外镀了几年金如今成了旅法钢琴家,手上戴着让人闪瞎眼的大钻戒,而她这个钢琴系专业成绩第一的高材生如今成了家庭主妇,每个月为柴米油盐掰碎了手指。 走出酒店,刚坐上蒋蔓的车,婆婆打来电话,说安安闹觉,催她赶紧接孩子。孟玉蕾喝了几杯酒,胆子也大了,直接告诉婆婆她晚上有事儿要很晚才能回去,让两个孩子就在婆婆家过夜。婆婆在电话里老大的不乐意,说她最近头疼,睡觉浅,又说安安不愿意,非吵着要妈妈。孟玉蕾也不管她唠叨,说她有事要忙心一横挂了电话。 手机塞进包里,孟玉蕾却忍不住流下了眼泪。她抓着蒋蔓的手臂,道:“蔓蔓,你看看,这就是我现在的生活。” 蒋蔓扯出一张纸巾来递给她。 “我心中最爱的偶像在跟那个学渣喝下午茶,而我这个当初想把钢琴当成终身事业的人,如今却在柴米油盐和孩子的屎尿屁里打滚。我都不记得我上次摸琴是什么时候了。” “你想弹琴的话我那里随时欢迎你。”蒋蔓道。 “我不敢。”孟玉蕾怯怯地说。 “有什么不敢的?如果你还想弹,如果弹琴能让你快乐,你就去弹。” “我哪儿有时间呢?两个孩子已经够让我头大的了。” “你可以带孩子一起去。笑笑看见你弹琴一定很开心,你可以给她伴奏。” “唉,她对钢琴没什么兴趣。我一直告诉她我弹琴弹得很好,可她总是不信。我给她看我当年的视频,她都不相信那是我。” “她还小嘛!” “也许吧,等他们都大了,住校了,我就把笑笑那间房腾出来。我要买一架三角琴,雅马哈的,我要从清晨弹到黄昏,弹到手指抽筋,弹到邻居上来骂脏话!”孟玉蕾终于笑了起来。 “情绪好点儿了吗?” 孟玉蕾点点头。 “送你回家?” “我不想回去。老太太在对面儿楼盯着我窗子呢!我灯一亮她保准给我打电话让我接孩子。我今天就任性一回,就是不接!” “好吧,好容易出来一趟,我带你继续嗨!”
第2章 荒唐一夜 两人来到酒吧一条街。代驾将车停在马路对面,俩人挽着手朝街口走去。 初春的夜晚,空气微凉,满街的霓虹却透着无边的热闹。可这样的热闹于孟玉蕾竟是如此陌生,十年来,这座城市于她仿佛只有小区方圆几公里的范围,只是熟悉的超市和母婴店,是偶尔可以去上几次的餐厅,是永远有孩子围在身边的日日夜夜。 “怎么了?”蒋蔓拍了怔在原地的孟玉蕾。 孟玉蕾看着满街的霓虹和熙熙攘攘的年轻人,“我跟这个世界脱轨太久了。” “那今天把你拉回来!” “有本事永远别把我送回去!” 蒋曼拍了她的脑袋,“想什么呢!” 俩人笑着,先钻进一间叫“灰灯”的酒吧,音乐是重金属摇滚,鼓点儿震得墙壁都在跟着晃动。两瓶啤酒下肚,孟玉蕾只觉吵得脑壳疼,拉着蒋蔓跑了出来。接着,她们又换了偏僻处一间叫“曼陀罗”的酒吧。音乐倒是不吵,装修也很有异域风情,可是坐了一阵子,俩人才发现不大对劲,这似乎是一间同性恋酒吧。她们连忙结了账退出去,一边自嘲已经落伍,一边嘻笑刚才问蒋蔓要微信的打着舌环的小女孩儿。 蒋蔓去路边便利店买烟时,孟玉蕾的手机又响了起来,这次是齐星辉。孟玉蕾多喝了几杯酒,头有些昏沉,但也还算清醒。 “你怎么还没回来?”他劈头盖脸质问。 “我给你说了今天同学聚会。” “哦。我箱子你收拾了没?” “收好了,在客厅呢!” “看见了。刮胡刀换了没?我给你说过上次那个不好用。” “换了。牙刷的电也充了。” “那就好。对,妈刚打电话问什么时候接孩子。” 孟玉蕾气得直摇头,婆婆果然在对面“监视”他们。 “要接你去接,我给她说了我有事,让笑笑和安安今晚睡她那儿。” “好吧,她怎么又问我?真是的。” 孟玉蕾正要挂电话,又听见齐星辉抱怨,“家里怎么什么吃的都没有?冰箱里都快空了。” 孟玉蕾一下子来了气,“齐星辉,你多大人了?没有吃的你去买啊!冰箱空了你去填啊!想接孩子你去接啊!你是孩子爹,你不能帮他们洗澡哄睡了?还有,刮胡刀,牙刷,没有我你就不用了是不是?” “怎么了这是?” “你还好意思问,我嫁的是个老公,不是个智障!”孟玉蕾对着电话咆哮。 “怎么突然这么大火气?” “我受够了!受够了每天围着锅台和孩子的生活!受够了给你们当老妈子!” “你是不是喝多了?” “我没有,我清醒的很!我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候了!” “你在哪儿?” “你管我在哪儿?我在哪儿都不想在你家!” 蒋蔓拍了她的肩,她这才平静下来。抹一把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下来的眼泪,孟玉蕾挂掉了电话。 “嚷得整条街都听见了!”蒋蔓道,“你今天是怎么了?” “快来大姨妈了吧!”孟玉蕾挤出一点笑容来。 蒋蔓拿出一支烟来点上,深深吸了一口,朝天空吐出一股白烟。孟玉蕾不会抽烟,却也叛逆似地要了一根。一口下去,眼泪又呛了出来。 “别逞能。”蒋蔓将那支烟要走。 “今晚真过瘾,我很久没吼过齐星辉了。”孟玉蕾说话时,眼角依然挂着泪。 俩人说话时,便利店门口一个老太太微笑看着她们。一张棕色毯子上,老太太盘腿而坐,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碗、碟、铜器和水晶球。她满脸的皱纹,却顶着一头脏辫,加上身上花花绿绿的行头,倒颇有些吉普赛风情。 孟玉蕾和蒋蔓看向老太太,老太太直接伸手,道:“那根烟,给我吧!”她声音沙哑而粗犷,在一旁酒吧透出来的“铿锵”节奏下显出一种独特的幽远。 蒋蔓蹲下身去,从烟盒里掏出一根新的,替老太太点上。老太太猛吸一口,烟就下去小一半儿,接着,一口浓烟从她嘴边升腾,像两根飘逸的龙须,而她的眼睛在烟雾后如探照灯一般明亮,眼角的皱纹藏着笑意。 “为男人生气?”她夹着烟的手指伸向孟玉蕾。她的声音有些含糊,句尾带着些奇怪的口音。 孟玉蕾和蒋蔓对视一眼,两人都笑起来。孟玉蕾点点头,也蹲下去,因为胖,一只手撑了下地面。 “不值得。”老太太摇了摇头。 “可他是我老公,我天天跟他生活在一起难免要生气。他快四十的人了,饭不会做,衣服不会洗,老二都一岁多了,他连纸尿裤都不会换。让我想想——哦,他原来可是会做饭洗衣服的,可是结了婚,这些活儿有我干他就全忘了。你瞧瞧,他多聪明!现在的他除了会工作挣点儿可怜的钞票,真不知道他有什么用?回到家里还吆五喝六,把自己当大爷,给他放个洗澡水凉了热了都要唠叨半天。”孟玉蕾气鼓鼓地说了一长串。 “你在生自己的气。” “生自己的气?怎么可能?” 老太太微微一笑,“不是别人让你生气,也不是生活让你生气,是你自己选择生气。” “可是每天都那么累,能不生气吗?” “给我看看他。” “什么?” “让你生气的男人。” 孟玉蕾掏出钱包来,里面有一张她和齐星辉领证时拍的证件照。红底儿白衬衫的照片,两个人脑袋挨在一起都笑得幸福而灿烂。孟玉蕾喜欢这张照片远胜那些华丽的婚纱照,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放在钱包里。 老太太将照片放在掌心,眯着眼端详一番,道:“真是天生一对啊!” 孟玉蕾冷笑,“还天生一对,早知道如今过得这么累那时候就不结婚了。” “今天的生活是昨天选择的结果,你听过昨天美妙的歌声,就不应该懊恼今天的疲惫。”老太太将照片丢进一只铜碗里,接着举起一个水晶球,从球顶倒出小半碗透明的液体。孟玉蕾惊讶之际,老太太手一伸,粗糙的手指从蒋蔓的烟头上蘸了一下,食指一弹,铜碗里便升起了淡蓝的火焰。 “你这是干什么?”孟玉蕾道。 “没有人永远活在歌声里。”她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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