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玉蕾将谱子摆在立式钢琴上,要带大家“开嗓”,可是手一伸,一排音阶下去,她眉头皱得老高。她小碎步跑向站在齐星辉不远处的工会乔主席,问道:“乔主席,咱们的琴多久没调了?” “调,调什么?” “调律。” “啥意思?” “咱们的钢琴音不准,需要找个师父调一下。” “那今天也来不及了啊!” “没关系,今天我先带大家清唱。我下周过来能不能——” “行,我给领导反映一下。” 齐星辉第一次知道,钢琴还要调律的。 排练结束,大家一哄而散。齐星辉和同事们东拉一句西扯一句,故意走得很慢,直到孟玉蕾和工会主席说完话,他才从人堆里钻出来,慢腾腾地跟在她的身后。出了礼堂,见她一个人朝大门走,他远远地跑过去,问她:“还认得路吗?” “当然认得。”她目光有些惊讶。 “我还是送你出去吧,省得保安盘问你。” “谢谢。” 孟玉蕾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脸一阵儿红。 快到大门口,他要了她的手机号,“下次你来排练直接给我打电话,我到门口接你。我叫齐星辉。” “好,谢谢你。你也是工会的?” “不是,不过办公室离得很近。对了,你给乔主席说钢琴要调什么来着?” “要调律。那台钢琴成色还可以,可是音已经跑得没边儿了,简直不能弹。” “你还会弹钢琴啊?” 孟玉蕾“噗嗤”笑起来,“那你以为我是干嘛的?” “你不是教合唱的吗?” “声乐是辅修,我专业是钢琴。” “真没看出来。什么时候能听你弹一下?” “等你们琴调好了就可以。” “放心,包在我身上了。” 钢琴要调律这个事情立刻就被乔主席抛在了脑后,还是齐星辉去催他他才想起来。乔主席图省事,干脆把这件事情交给齐星辉去办。齐星辉自然乐意,他又多了一个和孟玉蕾联系的机会。孟玉蕾帮他推荐了一个调琴的师傅,可是一打听,走音严重的钢琴要花二百多,再加上设计院在郊区,算上来回的路费,没有三百块下不来。 齐星辉去找工会,工会说没有这个预算,又去问财务,财务说没报过这种项目。一来二去,齐星辉觉得麻烦,干脆自己掏腰包请师傅去调琴。除了搭进去三百块钱,还搭进去半天休息时间。本来可以睡懒觉的周末,他就那么抱着手臂在礼堂听钢琴“叮叮咚咚”地响了一个早上。 当孟玉蕾在琴上弹出一曲美妙无比的《梁祝》时,齐星辉觉得一切都值了。被人群包围的她,时而低头,时而仰面,她粉嘟嘟一张脸上,是难以言喻的沉醉、专业和自信。他不知道她的手指在键盘上是如何做到那般行云流水,也不知道她沉浸在音乐中时她大脑里在想些什么,在音乐背景下的她,被众人围绕赞叹的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齐星辉远远地看着,却不敢靠近。一曲终了,当同事们围着她鼓掌、呵彩、询问的时候,他只敢偷偷看她,而当她无意间转向他的方向,他却立刻躲开,然后脸上是火辣辣的烫。他一直想要的“心动”,大概就是这样的感觉。 孟玉蕾跑过去感谢乔主席调了琴,乔主席指着齐星辉,“都是小齐找人弄的 !”接着,他大喊齐星辉的名字,问他:“票到底报了没?” “你别管了,我想办法。”齐星辉朝他喊道。 也就那两句,孟玉蕾知道齐星辉掏了腰包,起码是他垫了钱。 孟玉蕾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美女,个子小,身材稍显丰满,脸盘儿却更偏北方特色,五官大而明显,不清秀,也不上像。要不是从小学钢琴,成天被艺术熏陶,她大可以泯然于众人。可就是那一分艺术带给她的自信,让她在人群中总有一分独特的气质。可是音乐学院是艺术青年扎堆的地方,于她连优势也突显不出了,所以大学上了四年,还真没几个男生真心真意地追求过她。 齐星辉的“好意”她自然觉察出来了。那样高大体面的人当男朋友当然是拿得出手的,要是往前推两年,她大可以高高兴兴地谈一场恋爱,可是毕业在即,她还有别的打算,实在不是谈恋爱的好时候。 孟玉蕾打小父母就离婚了,父亲很快再婚,还跟着那位“第三者”继母去了内蒙。父亲从事什么职业孟玉蕾并不清楚,只知道见父亲一面比登山还难。 母亲是要强的人,要独自把她带大,还要带得好。母亲是医院的护士长,工作辛苦,收入也不算高。她自己省吃俭用惯了,但在培养孟玉蕾身上却毫不含糊。不仅舍得花钱,还舍得揍她。钢琴舍得买,课费舍得交,不好好练琴一巴掌就“呼”在了她的小脸上。孟玉蕾的学琴路就是被一路揍过来的。可是说来也怪,小时候只知道规规矩矩地弹,上了初中,得了个全市钢琴比赛的二等奖,她突然就开窍了,仿佛一下子懂得了音乐的乐趣和美好了。这一“开窍”,让她直接许愿要把钢琴当成一辈子的事业来干了。 母亲虽没去过多少地方,却是个有远见的人。她研究了一堆钢琴家成名的故事,最后得出结论,要想弹出名堂,一定得去国外镀层金,一直待𝖒𝖑𝖟𝖑在国内最后只能当个音乐老师,课外兼职挣点儿课费,想成就钢琴家几乎是不可能的。孟玉蕾到西安音乐学院报道的那天,母亲告诉她:“这四年,你别想着像别人一样代课挣钱,你只管全心全意地练琴学习。底子打得好了,才能申请国外的学校。” “妈你说什么呢?咱家的条件,能上音乐学院都不容易,国外的艺术院校哪是我上得起的?你也不打听下学费要多少钱。” 母亲犹豫了一阵子,道:“我给你爸打过电话了,这个钱,他出。” 孟玉蕾惊讶不已。 “从小到大他没怎么管过你,抚养费也就当年那么意思一下,我从来没跟他计较过。前几天我给他打电话了,让他出钱供你留学。他如今做生意,这些钱应该出得起。我给他一提,他没含糊就答应了。” 孟玉蕾虽然欣喜,心情却有些复杂。母亲那么骄傲的人,为了她去跟父亲提要求,她深知其中的不易,这对她来讲也是个不小的压力。 “我的话你明白了吗?” “明白了。”孟玉蕾咬牙答应,“大学四年,我会好好学的,你放心。”。 因为一门心思想着要去国外读钢琴硕士甚至博士,孟玉蕾四年的精力都放在了专业上,要不是这个合唱的任务是恩师郭老师指派,她也不肯去的。谁料到,这一去,就遇上了齐星辉。 齐星辉追孟玉蕾不是单刀直入,而是温水煮青蛙。他给她发消息,让她注意冷暖,也给她讲笑话,还会偶尔约她吃饭看电影。他不说暧昧的话,也不表白,俩个人就像朋友一样相处,互相了解。即使孟玉蕾觉察出来他的想法,也不好直接说出拒绝的话来。 自然,孟玉蕾对齐星辉也是不讨厌的,甚至有些喜欢。虽然他没听过几首贝多芬,也只知道莫扎特有首小星星,甚至还拿拉赫玛尼诺夫的名字开玩笑,但是他尊重她对音乐认真的态度,她感受得到他的真诚。她喜欢和他聊天,喜欢被他逗得咯咯笑,更喜欢他那颗大脑袋里装着和她全然不同的东西,比如 NBA,比如漫威的超级英雄。这让他显出一些孩子气,却不乏男人的宽厚与成熟。 那层窗户纸是圣诞节时捅破的。两个人坐在 DQ 冰淇淋店里,齐星辉望向店外广场上巨大的圣诞树,突然问道:“你毕业什么打算?” “我想去欧洲读硕士,如果可以,还想读博士。”她低着头,不敢看他的眼睛。 齐星辉轻轻咳嗽一声,像在缓解自己的拘谨。 “这样啊,你们学音乐的是该去国外学,西方艺术嘛。” “我已经着手准备了,要练琴,录视频,还要联系导师要推荐信,一堆繁琐的事情。” “那你加油。”他淡淡地说,脸上的笑容僵硬到能随时掉下去。 “谢谢。” “那你毕业还回来吗?” “不一定吧,即使回国,也不一定再回西安。我家也不是这里的。” “就是也有可能不回国了?” “我想当钢琴家。”孟玉蕾红着脸说出自己的梦想,“你不会笑话我吧?” “我为什么要笑话你?” “像我这个年龄和基础,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了。即使当不了郎朗、王羽佳那种一流钢琴家,去弹弹小型音乐会、室内音乐会应该也可以吧!郭老师有个学生现在给德国一家芭蕾舞团弹伴奏,听起来也不错!我想当钢琴家不是想有多大的名气或者挣多少钱,而是想把弹琴当成事业,同时也能养活自己,这就够了。人一辈子这么短,总要干点儿自己喜欢的事儿,不是吗?” 齐星辉呆呆地望着她,手里的冰淇淋快化了也没觉察出来。 “我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了。”齐星辉低着头,红着脸,“我喜欢你,你看得出来吧!” 孟玉蕾也满脸通红,轻轻点了头,“我还怕你笑我不切实际呢!” “怎么会?你们那一行,我虽然一点儿都不懂,但我知道,你一定能行。因为你的纯粹和真诚。每个人都有梦想,我曾经也有。可是一路走着走着,就把它弄丢了。只有你,还真诚地把梦想放在心尖儿上,所以你最有资格实现你的梦想。” 孟玉蕾感动不已。他的话,那么温柔地说出来,却字字敲击着她的心坎儿。除了母亲,这是第二个支持她梦想的人,她觉得一点儿也不孤单,并对未来充满了力量。 “那你以前的梦想是什么?”她笑问。 “成为变形金刚!”他一脸的孩子气,“我小时候的偶像是擎天柱,擎天柱,你知道吧?” 孟玉蕾点头,“那个红蓝卡车?” 齐星辉摇着头,“卡车,那你可太小看他啦!” 那天晚上,他们聊起小时候的事情。没有对未来的无奈,也没有不能在一起的遗憾,只是轻松愉快地聊着、笑着,仿佛他们会永远那样快乐地并肩坐在一起。
第6章 相爱相行 当孟玉蕾花很多钱录好视频,准备国外音乐学院的申请材料时,父亲突然在一个下午打来了电话。 寒暄了几句生活和学习的情况,电话里那个陌生的声音告诉她,“这两年生意很难做,爸爸手里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出来。” 孟玉蕾先是一惊,接着本能地解释,“也不用一下子拿那么多,可以一年一年来。” “现在家里都是你阿姨管帐,我不管事儿。前几天她把账本给我一看,我这才知道账上根本没什么钱。我几天我也找人打听,说去国外上学都有奖学金的,你也去申请申请,咱蕾蕾这么棒,肯定能申请得到。到时候爸给你出机票钱,一两万的肯定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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