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与他有联系,又因为宠物聚集的人此刻为了同一个目标奔走,共同相会在那条狭窄的小巷,老何来开门时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直接惊诧地愣在了那儿,季恕主动说:“爷爷,我们来送它最后一程。” 原本出差的宋楠也在,正围着一只黄狗,小灰伏在她脚边呜呜地叫,见到认识的肥宝也只是抬起头看了一眼,便复又低下头去;肥宝好似也被感染,高高竖起的尾巴慢慢落下来,时雅雅不忍心地别过头,看向老何:“爷爷,它叫什么?” “没有名字,”老何摸出根烟叼在嘴里,没点燃,口齿不清地说,“它原来那主人种地的,不知道还要起名字,你叫它声狗,它就知道是自己了。” 小院中央的那只狗已经没力气站起来了,它脸上身上满是象征衰老的白色杂毛,被小灰和肥宝他们围着,连想站起来都做不到,只是没什么力气地蹬了蹬后腿,它浑浊的琥珀色眼珠越过人群望向站在最边缘的老何,老何就“哎”了一声,嘴里的烟掉在地上,说:“老家伙,这么多人看你,你高兴了吧?” “你说你倒霉不倒霉,”老何哆嗦着手想再拿一根烟,被季恕按住了,只能无措地搓揉自己破旧军大衣的下摆,“当时就因为没人愿意养你,才送到我这儿和我这个穷老头相依为命,现在好不容易条件好点了,想带你吃顿饭见见世面,你都坚持不住,你说你……哪怕明天再死也行呢?” 被他数落的那只狗通人性地闭上了眼睛,只有微微起伏的肚皮能证明它还活着;肥宝一下一下地替它整理杂乱的毛发,一片静寂里,季恕说:“现在也不晚。” “来不及了,”宋楠听懂他的意思,涩声道,“那家店已经关门,我回来的时候给老板打过电话,他回老家过年,现在不在帝都,是叫了朋友代为管理;他朋友不接我电话,应该是不愿意。” “那就再找,”季恕斩钉截铁地说,“这么大一个城,总会有家店愿意让我们吃顿饭吧?” “有,”谢今朝忽然应声,隐秘的暗处,他与季恕的手牢牢牵着,各自出了一掌心的汗,他重复道,“有的。” 人群里的雁荷像意识到什么,忽然睁大眼,两颗摇摇欲坠的眼泪就这么无声地砸了下来,她听见谢今朝继续说:“有一家烧烤店,在溪首路,离这里不远,老板和我是旧交。” 谢今朝被很多双眼睛注视着,这让他说话又不自觉地开始磕巴,“但我不确定,他还在不在那里,因为我们,已经很久没见了。” 或者更准确一点,是自从绒绒生病去世以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了。 那家店开在谢今朝原先的家旁边,他第一次带绒绒下楼遛弯的时候就遇到那个老板了。 老板是个胖乎乎的光头男人,和自己老婆一起经营那家烧烤店,夫妻二人都心善,常把吃不完的饭投喂给周边的流浪猫狗,一来二去就多了许多毛茸茸的回头客;后来他们甚至在自己店面门前放了个自助取食器,没生意的时候就搬个凳子坐在那儿招呼小猫小狗来吃,店铺门前风景独特,还因此上过帝都晚报。 那时谢今朝的卧室窗户刚好正对小区门口,他自己一人躲在屋子里的时候常常看见老板那颗锃光瓦亮的头低垂着,笑眯眯地走过来,把烤鱼撕碎了,喂给胆小不敢靠近的猫吃。 有时候他老婆也在,夫妻俩年纪加一起近百岁,蹲在那儿喂小猫的时候笑得像没长大的小孩,看他们投喂小动物成了谢今朝每天必做的事情;后来有了绒绒,他第一次下楼,就直奔门口,原本想着远远看一眼就好,结果绒绒那天也不知是嘴馋还是怎么,拽着他飞奔到老板面前,于是他迫不得已和老板搭上了话:“……您、您好。” 他太久没和人交流过,一句话磕磕绊绊好几次才说完:“我、我的狗,好像饿了,对、对不起。” 胖乎乎的老板站在烤架后,说话声音和他想象中一样宽厚可亲,笑起来见牙不见眼:“你好可爱!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脸在对方笑声里越来越红,羞得转头就走,结果却迎面撞上一个中年女人,对方好像刚买菜回来,手里还拎着两根煮好的粘玉米,烧烤店老板在后头喊了声:“老婆,玉米买了吗?” 女人没搭理他,蹲下来摸绒绒的脑袋,比老板温柔多了:“好漂亮的乖乖……叫什么呀?玉米吃不吃?” 老板大叫:“我的玉米!” “什么你的你的,吃成猪了还吃!”女人笑骂道,又转头向谢今朝说,“他就这样,刚刚我看你要走,是不是他气到你了?” 谢今朝在楼上看他们的时候可没想到这两位是这么个相处模式,他讷讷地摇头,才想起自己还没回答对方的上一个问题,于是说:“绒绒…它,叫绒绒。” 女人愣了一下,点头说:“好,我记住了,那你叫什么?” 他们就这样认识了。 老板娘很喜欢绒绒,绒绒也喜欢和这对胖乎乎的中年夫妇玩,谢今朝在往后的日子里便常常带着它去找他们聊天; 有时候会点一些肉和菜,不放调味料,撕成小块算作给绒绒的加餐,后来次数多了,老板干脆就在自己露天的烧烤车旁边给他单独支了张小桌,类似课桌的样式,带有一个桌肚,里面塞满了夫妻俩给绒绒和他留的零食。 那段时间谢今朝和绒绒一起认识了许多喜欢小猫小狗的人,熟客都知道这家老板有个忘年小友,谢今朝曾天真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再后来就是绒绒生病去世,雁荷怕他触景生情,急匆匆地举家搬迁,结果他还是没能痊愈,也再没去见过那对夫妻了。 他们没交换过联系方式,小狗就是他们沟通的桥梁,谢今朝当然想见他们,但那时绒绒去世,他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面对这对夫妇,抑郁最严重的那段时间他甚至想,他们不会再想认自己做小友了,因为他没照顾好绒绒,而他们又那么喜欢绒绒。 他大致地把这段往事说给其他人听了,最后道:“可以去试试,如果他们,还在那里,会欢迎你们的。他们很好,很喜欢小动物。” “不是‘你们’,”季恕望着他的发顶,很想要拥抱他,但最后只是轻声地说,“是我们,谢老师,他们一定很想你。” 几人开着车去谢今朝说的地方,时隔多年,溪首路和他记忆里早已千差万别,他循着路走到旧时的小区门口,发现店面还在,但已经关了,不知里面是否已经人去楼空。 尽管早已猜到这个结果,但他仍然不可避免地感到有点失望,以及很多很多深切的愧疚;他下了车,站在店门前仰头看那个脏旧的门牌,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诧异地叫道:“……今朝?” 声音很耳熟,让他下意识回过头去:他看见老了一点的夫妻俩站在路灯下,一个人手里牵着条金毛犬,另外一个人手里牵着个小孩,小孩面容和老板十分相似,怯怯地躲在对方身后,正抬头看他。 “老崔!真是今朝!”老板娘激动地撒开孩子跑过来抱他,又是哭又是笑,“你这几年过得怎么样啊?怎么都不回来看看我们,我们都想死你了。” 胖墩墩的老板迟来一步,不见外地揶揄他:“我们今朝现在是大明星了,估计忙得忘了吧。” “没、没有,”他想说话,却不知该从哪里说起,愣愣的,最后道,“崔叔,绒绒它……” 他还是没能说完,但被称作崔叔的人却好像全懂了一样,拍了拍他肩膀:“好孩子,别难过。” “哎哟,这儿还这么多人呢,”兴奋的老板娘发现后面的两车人,赶紧擦了擦眼睛,在兜里摸钥匙,跑去开烧烤店的门,一边开一边道,“今天关门早,因为你弟弟在学校生病了,我们就赶紧关了门去接他——对了,还没来得及说,看,今朝,我们给你添了个弟弟!” 雁荷:“……” 崔老板:“……不是弟弟,是侄子,你脑袋被油烟熏傻啦?今朝跟咱同辈,这不是早就说好的么?” 沉重的铁闸门霍地洞开又关上,装潢和以前别无二致,后厨的角落里还放了一张谢今朝分外眼熟的课桌,老板支开一张大桌子,老板娘招呼其他人落座,看见他往后厨瞥的眼神:“你小侄子特别喜欢这张桌子,就给他用了,别介意啊。” “介意也没用!”老板在旁边哈哈地笑着,“谁让你占了个长辈名头呢!” 店里老旧的音响倏然开始播放,每一首都是他这些年出过的歌;狭小的一方天地里,老板娘蹲在那儿喂年迈的老黄狗一个煮过的鸡蛋黄,小孩子怯生生地跑过来叫他:“谢叔叔。” 小孩子好像不懂为什么这个第一次见的叔叔会哭,却伸出手给他擦眼泪:“不要哭。” 无数记忆倒退重合,他回到多年前闷热的夏季,回到那个什么都有的十几岁,那时他有忘年的朋友,有一段蔓延着烧烤香气的奇遇,还有一只世界上最爱他的小狗。 现在他也还是有朋友,奇遇是舞台下不小心沾上的一根猫毛与为此搭讪的年轻后辈,还有一只世界上最爱他的小猫。 他突然想起一句话,也许没缘由,也许是为了将这个奇迹延续:“你好可爱,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崔念朝,”小孩仰头望他,认认真真地回答,“小名叫容容!” ---- 不好断章,连着昨天的份一起发了!
第60章 眷顾 ===== “擅自把你和绒绒的名字用在他身上了,不介意吧?”老板娘正巧听见这段对话,笑眯眯地蹲在老黄狗面前托着腮看谢今朝,“不过老崔说得对,介意也没办法,谁让你这些年都不知道来找我们,错过这么多事情,你说是不是你该的?” “对不起。” 谢今朝被愧疚压低了头颅,但下一秒,沾着酒气的老板就强行地掰过了他的肩膀:“这么些年了,怎么还是就知道说对不起呢?” “是我们该谢谢你,”餐桌上安静下来,夫妇二人不知何时都换上一副郑重的表情,“我们早就该谢谢你。” 崔老板大名崔为国,老婆叫孙慧,两人原本生活在距帝都十万八千里的穷乡僻壤,因为家里穷,都没条件念书,念到初中就双双辍了学回家帮忙种地;后来彼此情窦初开,便顺理成章地谈起了恋爱,一谈就谈到二十岁,婚礼办了,家里催着生孩子,他们这才发现,孙慧天生身体不行,怀孕的机率小之又小,几乎没可能当上妈妈。 在他们那个经济和思想都不太发达的村落,一个女人不能生孩子是原罪,即使这事本也不由她决定,但孙慧还是遭受了不少的冷眼与苛待,娘家嫌她是个扫把星,甚至不愿意让她回门;婆家就更不必说,从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刻起,就撺掇着崔老板离婚,好再找个能生的继承家里香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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