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前所未有地意识到,一切生命的尽头都是消亡,哪怕现在他所圈养的年幼小猫也是如此,天长地久的温暖只是幻觉,世界上唯一能永恒延续的,除了思念和牵挂,什么都没有。 胆小的谢今朝先生又要做逃兵了,他从季恕那里借到的关于一颗星的勇气好像恰在此时用尽,连再多看一眼都不敢。 眩晕接踵而至,他泪眼朦胧地跪坐在地上,忽然听到有人叫他:“今朝。” 那声音有种熟悉的动听,让他下意识追逐着抬起头:他看见季恕不知何时来到自己面前,两人距离很近,近到他能感觉对方温热的呼吸;他下意识伸出手,做出一个小孩讨要拥抱的姿态,就像很久很久以前,他跪坐在医院地板上,对不会再回应他的朋友索求一个拥抱。 季恕毫不犹豫地将他抱紧,被温热体温环绕的那一刻,他睁大眼睛,潸然泪下。 没人看到的另外一侧,两人的手掌再度缠绵交握,季恕的五指不容拒绝地嵌入他的指缝,引着他一点一点去摸老黄狗的脑袋,直到头顶短毛扎痛他的手指,他才恍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什么也没发生,年迈的黄狗温顺伏在他手掌下,像知道自己面对的不止是一个带他吃上最后一顿饭的好心人;预想中的冰冷刺骨没有降临,热与冷之间的界限好像也不是那么清晰,因为季恕的手垫在他手下,一如对方本人,轻柔地为他隔绝一切浓烈悲喜,只渡给他绵长回甘。 老黄狗动了一下,咬住那根冒着热气的玉米,慢慢闭上了眼睛。 老何将一杯酒洒在空地上,浓烈的酒香扑鼻,他道:“好梦,老伙计。” 天边又有一颗星亮了。
第62章 承诺 ===== “谢老师,”季恕轻声地道,“不要看了。” 两人还维持着那个十指紧扣的姿势,面对面的跪坐在地上,他强行地将原本半个身子都对着狗的谢今朝掰回到自己面前,扣着对方的后脑勺将人按在自己怀里,隐在蓬松黑发间的那只手不自知地颤着:“害怕就不要看了。” 他感觉肩膀处隐约地蔓延开一块潮湿,听到怀里的人哽咽着说:“不是,你要我来的吗?” 真是疯了,季恕想,在这样的时刻里,他竟然从谢今朝的语气和声音里听出几分控诉与撒娇的意味;对方仍埋首在他肩头,声音大半被闷在布料里,泄露出的一点声音只有此刻相拥着的两人听得到,又说:“你邀请我来,又对我说不要看,怎么好事坏事,都叫你一人做尽了?” 这下他真确定谢今朝是在和他撒娇了,他眉头还紧紧地皱着,但却因为这个认知,唇角不自觉地漾起一抹笑,像个十足的神经病,把一直密切关注着这两人动静的老何吓得眉毛倒竖:“小崽子,你疯了?” 谢今朝似乎也终于意识到这里并非只有他们两个人,飞快在此时从他怀抱中钻出来,眼皮哭得水红一片,比羞赧时通红的耳垂与双颊还要显眼,像下一秒就要破掉:“……” 季恕:“……” 他突然也感到一些不自在,强行地开启话题,想要把这个不对劲的气氛遮掩过去:“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比他的话语更快落地的是十二点的钟声,在这家狭小的烧烤店和他的脑海里轰然炸开,于是他要说的话倏然停了,浓烈有如实质的睡意瞬间不留情面地将他席卷,他努力睁大了眼睛,想要维持清醒,把那句话说完:“谢老师——” 谢今朝带着些担忧的脸开始在他面前扭曲变形,他的视野越发模糊,却还坚持着口齿不清地说:“谢今朝,别害怕。” 他刚知道谢今朝最害怕有谁像现在这样悄无声息地倒在谁怀里,也不想要在这个终于有机会走出阴霾的时刻,再让自己成为对方新一轮的阴影……他甚至没来得及说他愿意。 在彼此相拥后松手的那一刻,他原本想对谢今朝说:如果我愿意做带你在这个世界上体验喜怒哀乐的同行者,也保证在痛苦侵袭之前,会抢先一步盖住你的眼睛,好事坏事就让我一人做尽,那你能不能,再也不要在深夜里哭了? 那样,我变成小猫的时候,要怎么为你擦眼泪呢? 他明明有那么多话还没有说,每一句都错过今夜就再也不合时宜;他不想这个夜晚就这么结束,为一生的来不及再添上如此浓墨重彩的一笔。 为什么总是来不及。 来不及和车祸的父母见最后一面,来不及和队友变成挚友,养大他的中年人转眼白发苍苍,年轻的人生还没好好度过就因为一只猫被打乱;上天怎么总是对他这么残忍,在他想要抓住某样东西的每一个人生节点,都让他来不及抓住,就全部烟消云散。 请再等一等,至少在这个夜晚。 请再!等一等吧! 他眼前骤然炸开一束金光,先前的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令他窒息的睡意散去,他猛地睁开眼,看见正对面的谢今朝静静地望着他,眼睛里的光那么亮,如盛满夜空中万千繁星。 午夜零点已过,但他还是季恕,今夜还来得及。 “谢老师,”他攥住谢今朝的手腕,脸色苍白,掌心却汗津津的,“如果我能做到,好事坏事都再也不让你为此而心碎,那你能不能答应我——” 谢今朝呼吸放轻:“答应什么?” “答应我,不想面对分别的时候,就像今天一样,只看着我。” 周遭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谢今朝错愕地张大了眼,几乎以为这是自己臆想出的幻觉;可季恕嘴角边一抹笑意那么鲜明,目光灼灼地还在等他一个答案,他只得狼狈地垂下眼,低声应道:“……好。” 两人的声音都那么低,像是恋人之间的耳畔低语;季恕终于等到肯定的答案,正要低头酝酿出一抹笑,但眼前却忽然一花,身形猛地一个踉跄:“……” 谢今朝连忙扶住他,红着耳朵巴巴地问:“怎么了?” “没怎么,可能是跪久了血液不循环。” 季恕咬牙,就着对方的搀扶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其实自己心里也十分没底:他感觉自己穿到猫身上这件事现在好像越来越玄乎了,事情发展到这里,甚至已经不能单纯地算作是一个都市怪谈,毕竟哪有像他这样儿的? 只是不想变回去,就真的没变回去,难不成这个跨物种乱点谱的老天爷还向着他,这么一通折腾,就为了这一刻不成么? 他心思活络,仔细回想刚刚那一刻自己都想了些什么,无非就是后悔自己的言不由衷和不甘心今晚就这么结束,可他不甘心的时候多了去了,怎么之前就没这样? 而且更关键的是,现在虽说是过了零点也没变回去,可也不一定就意味着他阴差阳错穿到猫身上这件事到此为止,换句话说,他随时有可能一头栽过去,再睁眼就是谢今朝他家的天花板……这还算好的,如果是最坏的情况—— 如果他今夜的异样不是因为自己不想睡过去的意愿强烈,而是因为另一方呢? 季恕一直对自己的穿越有诸多猜测,现在看来最有可能发生的有两种情况:一是他和这猫的生命绑定,两人寿命等长,要么那猫长寿到去申请吉尼斯纪录,要么他英年早逝,跟着这猫一块噶,且目前来看这种穿越是单方面的,所以极有可能是后者; 二是这种穿越只是灵魂意义上的——如果有灵魂这一说的话,是他的灵魂因为某种原因暂时寄居在猫身上,压制了猫原本的灵魂,成为了季恕猫。 还有最重要的问题,他一直没有什么头绪:假设猫出了问题,而他恰巧不在猫身上,那他会怎么样?是就此回归正常生活吗? 他看着谢今朝的脸,忽然就不想再知道答案。 ---- 写完这章我提前给今天不出场的朋友们试阅了一下以便他们跟上剧情,一位不知名的钟先生看完对我意见很大。 他说:“我和我哥怎么不是挚友了?怎么就不是了?就是!就是!” 行吧,他说是就是吧。
第63章 延迟 ===== “季恕?” 雁荷和老何挨着坐,视线一直紧紧跟随着谢今朝,因此也很快发现了离谢今朝很近的季恕的不对劲,她担忧地皱起眉:“你脸色怎么这么不好?哪里不舒服吗?” 她这么一问,房间里大多数人的目光便都汇聚在季恕身上,这样一看,最中央那个脸色苍白、额发被冷汗打湿的年轻人确实状态算不上好;再加上对方还失魂落魄的,根本没意识到自己现在才是被关注的那个,对众人的关心充耳不闻,只是执拗地紧盯着谢今朝的脸——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心理活动在这一刻十分雷同:这两人怎么怪怪的? 时雅雅向后捋着小灰的脑门,把本就不太聪明的哈士奇撸出两个硕大的白眼,她目光若有所思地在季恕和谢今朝两人之间梭巡了一圈,突然出声道:“今朝,季先生好像不太舒服,你要不先送她回去吧。” 这一声叫动了两个人,木偶似的季队长哑声说:“我没事。” “怎么能叫没事,”雁荷不赞同,“你脸色白得像纸一样,我之前还听你齐老师说你生病了不是么,不用强撑,回去好好休息,这儿这么多人呢,不用担心。” 季恕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没说,手机也在这时震起来;怕什么来什么,齐胤的名字明晃晃出现在他眼前,他望着手机屏幕,几乎有种现在就把它丢到垃圾桶里的冲动,谢今朝离他最近,也看到来电显示,疑惑地“诶”了一声:“他怎么,给你打电话?” 我也想知道他怎么给我打电话! 季恕想,自己带谢今朝走的时候那场面可算不上多好看,齐经纪护犊子心切,没把他这个人拉进黑名单就不错了,怎么可能还会主动打电话来? 除非…… 最坏的可能成了真,他没变成猫,是真的因为猫出事了,但这种可能未免太残忍,谢今朝怎么受得了? 季队长在这一刻心如死灰地发现,如果是建立在谢今朝会为此而受伤的前提下,那他好像也不是非要获得这个梦寐以求的自由身不可;反正横竖他变成猫也还有大十几年可活,但是谢今朝呢?那和现在就要对方的命有什么区别? 他才刚答应了对方,保证再也不让对方为此而心碎呢。 “接啊。” 谢今朝还在旁边催促他,他满含忧愁地扫了对方天真懵懂的脸一眼,将电话接通了,把通话音量调到最低:“喂,齐老师,怎么了?” “你们那边怎么样?”出乎意料,齐胤的语气很松弛,似乎打电话来只是为了查岗,“还顺利吗?今朝他……状态还好吗?” “嗯,还算顺利。”季恕应着,“谢老师情绪也很稳定,就是狗已经不在了。” 对面沉默了几秒,轻轻叹了口气:“生老病死,都是天意,你们这么多人在,它走得应该也没遗憾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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