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蛇直直冲进地脉处,却被一股耀眼的青光一剑逼退。 灰尘尽去,在山谷的底处,碎石堆悉悉索索间,从里头爬出一个灰头土脸的小公子来。 他手里的剑芒在对着化蛇挥出一击后,也渐渐黯淡了。 李孟津一见石碓中的人,登时呼吸一滞,也不管化蛇了,匆忙往下飞去。 从石碓里头爬出来的正是含章,他一双眼睛青湛湛的,只是表情有些尴尬。 “咳,咳咳,嗐,没注意,一剑打偏了。” 洞口已经塌了,李孟津上前扯着含章好生的检查了一番,而后就盯着他神色莫名的看,也不说话。 含章自知理亏,于是挠挠头,“那个,先等会儿,我这还有事儿呢。” 说罢,李孟津就见这一脸灰的小公子弯腰回手,又在乱石堆里扒拉半天,然后“嘿呦”一使力,拽出来一个人,正是昏迷的傅彩生。 这还没完,傅彩生身后,竟提溜出一串人! 什么皇帝,王爷,文武大臣之类的。 而后含章弯腰掸了掸袖子,“这回齐了!” 李孟津不知该说眼前这人什么好,他琉璃珠不稳,也不知道小心,倒是背着自己涉险,把山都削塌了一丈。 化蛇被含章的青光剑逼退,已经癫狂的心中尚且还有些神志来诧异。 迦楼罗醒了?那这凡人怎么还活着,不应该被烈火焚烧而死么。 只是他也顾不得其他了,但鼻尖一动,闻嗅到了傅彩生的气味,他侧着脸细细的闻了一会儿,便不再去管了,李孟津看准时机,把含章护在身后,再次化出身后光轮,拉弓朝化蛇射去。 化蛇身上的黑气被含章一剑削的溃散,但仍旧失心疯一般咆哮着往龙脉冲去。 而后顷刻间,就被一道金灿灿的光箭贯穿了身躯。 化蛇中箭的一刹那,傅彩生猛然从昏迷中睁开双眼,含章扶着他一看,他师兄那张完美无暇的脸,瞬间就面目全非的从他的脸上斑驳的剥落下来。 傅彩生狠狠的喘着气,竟直接自己伸手,去将还未掉尽的面皮血淋淋的撕了下去。 无声的惨叫之后,终于露出了这完美面具之下,他自己原本的脸。 眉目平庸,面色暗沉,眼角还有填不平的疤痕。 可这,才是含章熟悉的,从前小师兄的脸。 “师兄,师兄!你还好吗。” 含章跪在地上半抱着虚弱的傅彩生,见此就慌张的伸手去擦傅彩生脸上的血迹与瘢痕。 李孟津收起弓弦,侧脸朝身后的两人瞥了一眼,看含章紧张的抱着别人,心里有些不自在。 他活了这些年,头一回有这样的莫名又扰心的感受,想克制,但没忍住,就一伸手,将含章提了起来。 “他和化蛇长久共生,如今算脱身了。” 含章一听高兴了,“那就好,那就好,我师兄他其实本性不坏的,你能给他治治脸么。” 李孟津被含章亮晶晶的眼睛一看,就要伸手帮忙,但却被傅彩生摆了摆手,拒绝了。 傅彩生竟提起力气站起身来,他像是脱出囚困的兽终于得见天日一般,粗喘着气,看着被钉死在山岩上的化蛇。 化蛇被射中,却并不认命,他仰起头,活生生将自己的心脏吐了出来,浑身的嗥叫着的脸也终于沸腾起来,竟都长出利齿来,咬破他的身躯,带着蛇身上焦黑的皮肉飞了出来,全部涌向化蛇吐出的心脏。 随后,那些戾气化成的同族面孔,与自己的心脏,都被化蛇再次一口吞进腹中,借助这一股气,他挣扎起来。 “糟了,他要跑!”含章一见,下意识就提剑要割手掌,结果被李孟津怒气冲冲的按住了。 这人在关龙门的时候,都没这样喜怒形于色,怒气很明显的挂在脸上。 “你再割,不要命了!” 含章于是讪讪的放下了剑,李孟津则在深思熟虑,怎么能既杀了化蛇,又不叫他那一身魔气与冲天怨念散到人世里。 杀好杀,可化蛇毒烈,流散到世间,那就不免瘟疫横行。 傅彩生却一声不吭的直接夺过含章手中的剑,迅速的朝还在挣扎的化蛇扑去,含章来不及阻拦,就见他师兄举着剑,大喝一声,直直跃入化蛇身前。 化蛇低头,看着傅彩生没动,傅彩生咬着牙,流着眼泪,一剑刺进了化蛇身躯,正正刺入了他刚吞下的心脏上。 化蛇咧着嘴,吐着血笑,“你也来杀我!” 傅彩生没说话,一张斑驳而丑陋的脸,对着化蛇,眼神执着,毫不退缩。 一人一蛇,仿佛对视了很久,也仿佛只一小会儿。 傅彩生也不跑,也不反抗,最后,化蛇呼啸一声,卷着傅彩生,跌入了秦岭深深的山涧里。 山涧之下全是他吞噬后丢弃的无数枯骨,此刻仿佛如同那日东海上一般,燃起了熊熊业火。 “师兄!” 含章大叫着跑去要救人,却被李孟津拦住了。 “他自己作出的选择,旁人不必阻拦,含章,当心业火,你身上本来就有火毒!” 含章被李孟津抱着,慢慢的在温润水墙的包裹下往山涧里去。 到了近处,他只见,师兄和那化蛇缠绕在一起,已经分不出彼此了,一人一蛇身上皆燃着滔天的业火。 化蛇卷着傅彩生,仰天哈哈大笑几声,便不再挣动,静静的被烧化了。 傅彩生身影渐渐被火吞没,含章流着眼泪喊师兄,并徒劳的要伸手去救,却见他师兄转过头,朝他忽然开口。 “不必为我流眼泪,我作茧自缚,贪婪作祟,早已面目全非,这里枯骨成山,有我的一半因果,该遭这样死。” 含章看着山涧中遍地的腐尸白骨,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被天命戏弄,我被皮囊所困,如今终得解脱。含章,好师弟,你长大了,珍惜眼前人,好好过日子吧。” 话音刚落,傅彩生便被业火吞噬,继而化成一股青烟,和着化蛇烧尽的烟灰一起,在熊熊的业火中,飘悠悠的消散了。 两人一死,山涧中怨愤之气渐渐消散,火也灭了。 含章愣在原地,徒劳的伸手触碰山涧中纷纷扬扬的烟尘。 只是没一会儿,自己冰凉的手便被身后伸来的一只大手熨帖的握住了。 含章回身,紧紧的抱住李孟津,侧耳听着他胸腔中平静有力的心跳,默默的流眼泪,汲取他身上的温暖与柔情。 男人的胸口微震,低沉又温柔的声音就贴在他耳边。 “生死经年,魂梦一夜,天地循环,周而复始焉。” “含章,不要哭。”
第65章 一切尘埃落定,所有天命、恩怨,都随着化蛇与傅彩生一同,化成了青烟,飘散埋葬在这幽寂的山野中。 含章用手帕在地上收起一捧焦土,好生的包裹之后,收进了袖子里。 他心中五味杂陈,也许不论好人坏人,也都有自己的不得已,或是咎由自取,也或只是些被愚弄的痴人而已。 只是茫茫山涧,却摞起皑皑白骨,苍生何辜? 含章收好焦土,看着深沉的望向苍穹的李孟津,“一切尘归尘,土归土,因果已了,我便收些余烬,等回去了,埋在琼林镇吧。” 让身不由己漂泊半生的师兄回家。 李孟津回神,点了点头,妖怪虽然不讲究这些,但想必作为“人”是很在意这些的。 若是来日死的是自己,他也希望能回到含章身边,哪怕也是被这样用锦帕包裹的一捧灰呢。 两人正心中有说不出的感慨,就见含章仿佛忽的想起什么一般,猛的一拍额头。 “诶呀!我差点忘了,皇帝还在山上的乱石堆里趴着呢!” 李孟津看含章惊慌的样子,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急,皇宫里有人间的道士和尚看管,咱们只管把那小皇帝送回去便可。” 含章点头,“赶紧走赶紧走,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皇帝呢!今天救的时候山底暗沉沉的也没看清,快,别叫他醒来发现自己被随便扔在石头堆里,大不敬的!” 李孟津心中并没有把人间的皇帝当一回事,人间的朝代更迭,他不知道被多少皇帝跪拜过,哪个敢治他的大不敬罪。 但他依旧依着含章,两人飞速从山涧中脱身,回到那处石碓边。 也许是因为化蛇身死,法术消散,人间的皇帝已经醒了,他看着周围的情况一时间只唯一自己再做梦。 “众爱卿?何故瘫坐昏迷啊。”而后他往身旁一看,三王爷脸色煞白,衣衫不整四肢大张的仰躺在到地上,“诶呀,三弟,三弟!你怎么啦。” 皇帝一慌,赶紧大喊,“御医!” 只是喊了一声,发现这场合也不适合,就改词了,“救驾!快来人救驾!” 含章正好跳上了山谷,听着皇帝喊,他下意识张嘴接话,“欸!来啦。” 皇帝一看这荒山野岭的,偶然飞上来两个人,回话的那小公子长得俊俏极了,另一个则一身气势非凡,瞧着仿佛比自己还有帝王相呢…… “你们,你们是何妖怪!朕天命所归,有真龙护体,尔等安敢造次。” 含章听这话也一时无语,心想真龙就在我身后呢,他可并不想护你。 “我们不是妖怪。” 含章这话说的诚恳极了,简直诚意满满。只是话音刚落,一只硕大的花斑老虎就甩着尾巴从远处“嘭”的落在他身边,开口就是人言,“大人,公子,化蛇死了吗,他那些伥皮假人刚刚都化成灰了。” 不仅是驺吾,开龙门那样大的动静,将周围说得上话的妖怪都引来了,他们乌泱泱一片,各个都奇形怪状的,此刻规规矩矩的拜倒在李孟津和含章不远处。 “给大人,公子请安。” “……” 含章这回没法解释了,皇帝看着这群妖怪,顿时受了不小的惊吓。 “你们,你们!”说着就要喘不上来气,还要晕。 李孟津看这皇帝惊悸之下忘了前尘,有些不耐烦,便一挥手,一道灵气过去,这被化蛇当做吸取龙气阵眼的皇帝顿时想起来自己这段时间的经历了。 接着李孟津周身光轮大盛,很是庄严的能唬人。 “人间帝王,此番吾等救你一命,日后你且好自为之。” 说完,驺吾立即领会了他家大人的意思,上前一爪子就把皇帝给拍晕过去,而后纠集小妖众,驮起这班人就往皇宫去了。 含章简直目瞪口呆,这业务也太熟练了吧。 驺吾还解释,“嘿嘿,我们不知道受过多少人间皇帝的祈拜了,时而显显灵,做做样子,也是有的。” 含章没见过世面一般的直直点头。 妖怪们带着皇帝和一班文武大臣,渐渐的退出了秦川,只有驺吾还在原地,他来回踱步。 “大人,要不要先回津水看看,大家伙都等着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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