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章早就跌跌撞撞的追了出来,但他甚至没能碰到那“妖怪”的一丝鳞羽,眼前就什么都不见了。 他跌坐在地上,仰着头,眼眶通红。 院外,敖稷把胥见心放在一处柔软的草堆上,而后追着龙君,也不知所踪。 初春的夜里,寒气依旧没有褪尽,不一会儿,竟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来,雨一下,仿佛整个琼林镇活了过来,不知谁家的小儿夜哭,也不知是哪对夫妻在窃窃私语。 含章独自淋着雨,薄薄的一身中衣,顷刻间便被浇透了,一片一片的贴在身上,冰凉。 他的手依旧在抖,但他却也依旧咬着牙站起了身。 含章攒足了一口气,而后大喊。 “李孟津,李孟津!” 只是,任他再喊,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回应,那人没能再一身红袍的出现在眼前。 倒是叫醒了府中的护卫,他们点起火把进院一看,院内一片狼藉,但却安安静静的。 只有他们小公子,站在雨里,脸上不知道是眼泪,还是雨水。
第39章 寒食这一天一夜,苏府发生了太多事,尤其是晚上,大雨一下,众人只见小公子的院子里竟乱得不像样,且小公子也发起了高烧,喝了好些药才睡过去。 只是依旧呓语着说梦话。 胥见心看着又守在含章床前的两父子,他想,索性就将事情揽到自己身上算了。 当时他被龙君冲出院时的咆哮给震晕了,等他醒来,别说龙君,就连那头蛟都不见了,而小公子则被一堆护院围着,湿漉漉的送进了屋里。 “这,也怪我作法时不当心,给小公子驱邪的当口,咳,那个法术用力过猛了。” 苏员外听到这,才悄悄的松了一口气,“道长,房室不要紧,坏了可以再建,可我儿含章他,没事了吧。” 胥见心摸脑袋回答,“没事,哈哈,那个,他没事了,两位回去休息吧,我看着就行。” 苏大哥本想也守着,但苏老爹拽了他一把,像是有话要说,于是两人便前后出了屋门。 胥见心看着两个凡人的背影,嘘了一口气,这回也太吓人了,不过千穿万穿,撒过得大谎决不能穿!于是胥见心倒是很彻底的给含章查看起身体来。 他翻来覆去的看,就连眼皮都掀开了,小公子倒是真的没事,只是惊吓之下又伤心劳力的淋了雨,有些风寒侵体,发发汗就好了。 胥见心听着小公子寤寐不明的梦话,叹了口气,给含章又盖了一床被子,打算捂一捂汗。 小人参不放心这个道士,在匣子里听着人都走了,他就掀开盖子,伸出个脑袋,一动不动的看着胥见心,两人对视,小人参还朝他龇着牙握了握拳头。 那意思很明显:你最好老实点,不然我可抽你! 胥见心想的事有点多,所以也放纵了那个小家伙的挑衅,并没有理会。他坐在书案上,理着思路。 若说这小公子和龙君的那点事,就连他都看得出来,两人有什么渊源他不知道,但能与津水之君有牵扯,想必还有其他的说法。 倒是昨晚上,龙君干什么来了,弄出那么大的动静不说,最后还引来了雷劫,又显出了恶相,不知道这娇弱的小公子有没有被吓到。 凡人就是这样的,总以眼见为实,从来分不清那皮相之下到底是美人还是妖怪,反而最后情爱纠缠之下,搞得大家下场都不太好,他除妖驱魔这么许久,这种事也算是见得多了。 前一刻还恩爱缠绵,等真正见了妖怪的本来面目,下一刻就找自己来恳请降妖除魔了。 但他看着小公子半掩在蚕丝被下烧红的脸,他又动摇了,这个苏含章,不知道是不是真心。 当然,在他看来,最好两相不要再有牵扯,就此断了最好,要是这公子因此看破了红尘,那自己就带他回云台山去见师傅,这不就正好了! 他正想美事,就见这位自己一厢情愿内定的道统传承,忽的喊了一声,而后喘着大气坐起身来。 “诶呦,你醒啦。” 含章一脸的汗,如云的鬓发丝丝缕缕的贴在脸侧,又蜿蜒进锁骨之间,就连洁白的中衣都湿透了。 他满目的惊慌与伤心,泪眼朦胧的,仿佛尚且且还梦中没脱身出来。 “我,昨晚。”他想问昨天晚上那些都是不是真的,可是看着屋中新换的一应桌椅帘帐,含章就明白了。 “睡一觉就好了,别多想。” 含章却不管,他跟着就问,“你也见到了吧。” 他没说是见了什么,但胥见心也没绕弯子,“见了,但没看全,我俩在院外进不来,敖稷的蛟角都差点撞折了。” “那,是他对吧。” 胥见心看着含章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都觉得牙疼,“对,敖稷认出了龙君的护身罩。” “我想知道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李孟津变成了那副样子,最后还咆哮着消失了。 可是胥见心就一摊手,“我哪知道啊,就见青金两道光冲天而起,又进不来院子,然后我就晕了。” 含章缩在床头抱着被子,沉默了好久,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又丝毫没有头绪,他只微微记得那些迷迷糊糊之际,在舌尖唇角缠绕的,甜滋滋又泛浓醇的味道。 雨后的清风顺着窗角与门缝,些微的钻进屋内,携裹着香炉袅袅的青烟打着转。 含章愣愣的看着屋内的厅室与床幔云脚,他想起昨夜的景象,那张在明暗交界中显得可怖的脸,还有那双泛着水波的眼睛,而后心绪缭乱又起伏不定…… 等含章有力气了,换了衣服出了屋门,他想问问驺吾,可往常守在门口或房顶的大老虎也不在。于是含章索性快步走到花池边,想找个小妖怪问一问。 只是,他趴在花池边喊了好几声,也不见有应答,而后就算拿了一盘子小妖们爱吃的点心来,水中依旧没有声息。 静静的,就像回到了最早的从前,就像他从没有结交这一池子的妖怪,从没有与那位龙君相遇,没有携手同游,没有醉卧小舟,没有,在幽暗水底的亲吻。 小公子就在花池边,呆呆的从白天坐到黑夜。 胥见心以为含章放弃了。毕竟,昨夜都那样了,龙君震慑天地的恶相,他都看着害怕,更别说区区一个久病卧床的娇贵小公子了。 就在他想好了一番说辞,而后开了门,想与含章说一说修道之事的时候,却见原本坐在池边的小公子忽然回头看向自己。 他眼神坚定,在黑夜中泛着微微的清光,有点狠绝的样子。 胥见心差点被那样的一双眼睛闪了神,他心中忽然泛起了一种不详的预感。 果然,那一身单薄的小公子清凌凌的望向自己,并不是询问,而是非常肯定的说了一句话。 “我不甘心,我得去找他。” …… 胥见心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到了嘴边的说辞登时无用了。 “呃,我可不知道人家在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 说完,胥见心别开了头,不去看那双眼睛。 可是没等胥见心再说什么反驳,含章却一声不吭的,直接站起身,走到胥见心面前,撩起袍子就要跪。 胥见心登时吓了一跳,赶紧伸手把抿着嘴一脸倔样的含章拽了起来。 “你,你你可不要这样!” 他可受不起这家伙的一拜,苏家那些在清明节炸得冒烟的祖坟,就是前车之鉴…… 最后,胥见心还是答应了,无他,小公子眼中的执念太深了,日后若有万一,岂不是无法化解。 索性,赶在这一回,成就成,不成就趁早撇下这份心思,该做什么做什么去。 他下山遇见苏含章一回,也算是缘法。 当夜,月至中天,灵气最浓的时候,胥见心叫含章屏退了院中的所有人,两人在院中摆了一桌子的符咒,最中间的,就是那张含章曾经垂涎不已,用敖稷精血伴着上好朱砂绘制的镇水符。 曾经含章觉得这张纸很香,非常想吃了这个东西,可现在再看起来,只觉得是普普通通的一张纸而已,还略微有点海腥味,一点也不香了。 胥见心咬了手指,将指尖的精血化尽酒盅,而后运气,手中结印,将酒水洒进符咒上画着的咒阵中,又驱动镇水符,提出了里头蛟龙的一点精气。 “去!” 胥见心一声爆喝,含章只见那些和着血的酒水,在阵中到处逃跑,又转来转去,最后胥见心恼怒的啧了一声,又滴进一滴血后,酒水才渐渐凝聚成了一条蛟的形状,悬浮在阵中。 胥见心甩了甩疼的嘶啦啦的手指,皱着眉朝阵中的水蛟翻白眼。 “说话!” 水蛟一听胥见心的声音,反而一顿,他抬头,四处瞧,肉眼可见的很是疑惑。 “奇怪,我怎么听到那个破落户的声音了。” 胥道长直咬牙,“没错,就是我这个破落户,找你有事,问你什么就说,不然,哼哼,我叫你知道知道破落户的厉害。” 两人一来一回,对面的蛟才明白怎么回事,而后晃着角,叹了口气。 那两张双生通幽的符咒,连着胥见心和敖稷,胥见心之前是手边没有上好的符咒,又没有敖稷的精血,所以在东海毒洞的时候,也用不出来,而今万事俱备,他便头一回使用了只有在书本上看过的召唤术。 “你不是跟着龙君飞走了么,追上了么,现在在哪呢?” 胥见心问,敖稷却没回答,他迟疑了一会儿,“你问这个干什么,一个道士,还要探听龙君踪迹。” 胥见心冷笑一声,他还记着刚才被说破落户的仇呢,于是转身拿来一只烛台,点着了火,融了火心下的蜡油,就狞笑的往水蛟的身上滴。 水蛟被烫的直甩尾巴,敖稷也没想到,水蛟感受到的烫意,自己本体实在是放大了好多倍来体会。 “你这妖道!” 敖稷的化蛇毒还没有清,龙君是将那枚风干的化蛇胆给了他,但怎么制药,还得他自己来。而且,在他出来之前,已经把那枚蛇胆给了胥见心,胥见心说要帮他做药来着。 虽然两人这时候来回吵骂又相互威胁,但胥见心也没拿化蛇胆制药的事情说嘴,他下意识绕过了敖稷这个最紧要的把柄与弱点。 可敖稷油盐不进,死活也不开口,气得胥见心直跺脚。 最后,在边上的含章实在看不下去了,在胥见心回身拿更厉害的东西折磨水蛟的时候,他站到了符阵前头,看着眼前精妙的法术,含章却很平静,他对着水蛟开口。 “是大太子么,我是苏含章,是我要找龙君的,胥道长只是帮忙而已。” 对面还在游动着甩开蜡油的水蛟听到含章的声音,却忽然不动了。 看得出他思考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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