娃娃鱼拿着一串烂荷花梗,第一个冒头爬出池子,结果自己先不甚被花梗绊了个跟头,跌得“诶呦”一声。 人参娃娃赶紧一个箭步捂住小倪的嘴,而后轻声道,“不要打草惊蛇!” 小倪急忙点头,六只粉嫩的鱼角直动。 于是,在暗夜的掩映下,前前后后的一串小东西就蹑手蹑脚、鬼鬼祟祟的往房间里走。 刚要进屋,有个小鱼妖却一拦手,“且慢,待我,作法!” 众妖只见他一脸舍我其谁的样子,而后趴在门缝上,鼓着腮帮子,往屋里吹了一口迷烟。 胥见心本就没睡,他侧脸一瞥,见到从门缝中渗进来的一口烟,就没忍住,当即一笑。 一口淡烟还没等到床前,便散了。 胥见心无声的笑,就这?还不如一个屁呢。 于是,在两方都认为敌明我暗的时刻,一场较量就要开始了。 只是,还没等坏笑的胥见心施展他多年以来的缺德本领,他的笑便瞬间的僵在嘴角,而后正色的,从含章的榻上急忙滚落下来。 可还没等他落地,说时迟那时快,一道浑厚的妖力直接打在胥见心身上。 只听“嘭”的一声,胥见心便被打出了房间,劲力未消之下,两扇房门被他用身体猛然撞开。 门外的小妖们还拿着物件等着捉弄人,却不料这人一时间竟飞了出来,猛然掀开的大门把小妖们撞了个仰倒,什么烂花根子、小虫子之类的,全都“吧唧”的糊了自己一脸。 但他们却来不及清理,而是一脸惶恐的关上了门,在瞪了一眼撞在花池边上的胥见心后,便都灰溜溜的钻进了水池。 无他,正是他们津水之君李孟津凭空出现在屋内,他一身的水汽,红袍前襟的领子敞得更开了,露出的坚实胸膛一片潮红。 他扯下了被胥见心搞得一塌糊涂的床布,自己从白玉京中拿出一块柔软透气的鲛纱,手一挥,铺在了榻上,而后放下了臂膀中正在沉睡的含章。 重伤之后,他此刻正是龙性未泯,人性初生的时候。 津水君就站在含章的榻边,盯着他一寸一寸的看,看这个魂魄轻如薄纸的“人”,他到底有什么特别?为什么自己要对他青眼以待,难以把控。 看了许久,也没有结果。 夜凉,又起了风,胥见心没关的小窗透进来一缕清风,它环绕于室,最后的余风环绕到含章的书案之上,吹起了那几页薄薄的宣纸。 李孟津侧目一瞧,一时间没有言语。 纸页覆盖之下的那张墨画,勾勒的是自己的背影。 浓云遮蔽之下,静夜沉沉,胥见心早就跑了,池中的小妖也不敢现身。于是在含章偌大的院子中,只有李孟津自己,他看着人间院中明暗的烛火,忽然想起朝云被业火燃烧的痛苦脸庞。 池面夜风,廊前侧影。 一切因缘际会,自有定数。 忽而他喉咙下的紧要处有些痒,抬手去摸,但心思纷乱,便没当一回事。
第21章 天都亮了,含章依旧睡得美滋滋的,他正做着美梦,梦里的男人终于有了脸,英俊的叫人不敢逼视。 胥见心在外头躲了一宿,好不容易等天上乌云散尽,小公子院子里骇人的气息也不见之后,他才敢拖着再次受伤的躯体跳墙回了苏府。 可一进屋,扒在床边一看,就见苏含章在梦里笑得一脸春意盎然的模样,他登时气不打一处来。 心道,好啊你,老子忙前忙后的给你收拾烂摊子不算,还得叫你那大妖怪揍上一揍,你倒好,做春梦呐!这个美。 于是胥见心二话不说,伸手从桌边抄起凉茶壶,先是“咕隆隆”灌了几口解渴,而后鼓着腮帮子,叉着腰,朝含章就是一喷。 含章被这么一激,当即就胡乱坐起身来,大喊,“发大水啦?” 可见几日前东海决堤的场景深入小公子的内心。 等含章看清自己是在家中的床榻上,才放下心,转脸看着床前假道士手中正拎着的茶壶,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 “你就不能换一种方式叫我起床么。” 胥见心嘿呦一声,“老子倒是想呢,只是胳膊都快被打断了,哪腾得出手啊。” 但含章心情好,不跟他计较,起身径自去洗脸。 只是手一粘床,就感觉身下躺着的床单格外柔软,低头一看,是一块流光溢彩铺满了床铺的烟蓝纱料。 含章一愣,但来回思量,这样贵重的不似人间所有的东西,定然,就是那人给自己的了。 “看什么,是鲛纱,整个东海都不一定有这么大一块,不愧是龙君,真有钱。” 含章默默起身,把这么个宝贝好好的叠了起来,而后珍惜的放在了枕边。 洗着脸,含章才想起来问,“我睡了多久。” “算今天六天了。” “什么!” 胥见心被他喊得直震耳朵,真是看出这小公子中气足了,可见他这一身的龙涎龙息没白来,冲得很,别说妖怪,就连他个道士都不敢碰含章,不然心里瘆得慌,也只有含章自己不知道。 “糟了,我爹我哥!” “我说你要在屋里避烂桃花,索性还没拆穿。” 含章这才松了一口气,这回他看狡猾的胥见心都觉得他面善了。 “那,还是多谢你。” 胥见心也不白帮忙,他一脸奸笑的狮子大开口,“我也不多要你的,喏,那鲛纱,你给我剪一块呗,巴掌大就行!” 含章咬牙,手里端着洗脸水,索性一盆子都泼向胥见心,“我给你个大巴掌还差不多。” 插科打诨之间,两人都没有提及那日东海的一切,直到含章去了正院,他哥不在,他爹说是因为洪水之后,很多人得病,苏大哥去操办粥棚药汤了。 含章当即变了脸色,回来便急问胥见心,“大水不是被龙君止住了么,怎还会如此。” “这才哪到哪,要不是那位大人现身的及时,人间早就成为一片泽国了。” 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这津水之君,还是很配得上天下众水之源的称号,这种程度的大妖,和神明也没有太大的区别了,只差一道虚无缥缈的龙门而已。 含章叹气,换了一身利落的衣衫后,也往城门口走去。 “干什么去啊。” “去帮忙,你不去?” 胥见心摇摇头,“我还有旁的事情。”东海之中那万万的尸身残骸,他身为一个有道统的道士,还是要查的。 含章与胥见心暂时告别,又给他准备好了众多盘缠后,小公子才安心去镇门口帮忙。 琼林镇口,含章与早就在这里帮忙的小福一起拿着药碾子轧药,又看着不停忙碌着添水添药的大哥,还有排着长队等一碗药汤的百姓。 多年不出府门,锦衣玉食的小公子,第一回亲身体会到了“人间疾苦”四个字。 不论是镇中的人,还是外镇闻讯而来的,苏家的药摊子与粥棚皆来者不拒。 含章看着老少皆有的怏怏人群,就抬头问他哥。 “大哥,大家这是什么病症。” “不知道,保寿堂的郎中说是大水之后的疫症,但是不传人,只是沾了水的才有,咱们家也只能弄这些药性温和的祛疫散,作用也有限。” 含章于是便把这件事情记在了心里。 布施的棚子到了晚上才得以歇息,一天之中人流不断,大多是吃不起药的穷苦人家,亦或是周边城镇的浪人或乞丐,甚至还有拖家带口来的,可见病的人很多。 含章这一天都干得很起劲,到了晚上收拾的时候,苏大哥才叫他先回来洗洗睡,说怕他身体吃不消。 只是含章回家却睡不着,而是连夜在豆灯之下翻起了医书。 人参娃娃见那道士走了,这才又重新回到屋中,甚至还带来了几只池子里的小妖怪。这几日他们在池中的相处,倒是消除了旧冤,反而玩到一起去了。 几个妖怪本想和好不容易回来的公子说会儿话,但却见含章根本没空,他正对着一摞子破纸翻来翻去。 按小福的话来说,就是他们少爷这劲头要是用在读书上,那岂不早就甲榜登科了! 含章却反驳,说这可比他中状元都紧要的多。 几个小妖怪趴在窗户上也不敢吱声,又困得直打哈欠。 最后还是人参娃娃率先问出口,“公子,翻什么呐,看书可不兴熬夜。” 含章苦恼的直挠头,“最近大水之后,众多百姓得病,我想找一个治疗疫症有效的方子。” 小妖们一听,也不瞌睡了,纷纷跳进窗来,说要给公子分忧。 草鱼随风倒提议,“不如,干,干脆煮了这个人参精,人一吃就好啦。” 话还没说完,随风倒就被竖眉瞪眼的小人参一把按进了砚台里,粘了一鱼的黑墨汁。 含章放任他们玩闹,也依旧在翻书,只是随口答复,“那怎么行呢。” 在他眼中,吃能说话、有灵智的小妖怪,那就跟吃人差不多。 更何况,这人参也够艰难了,苦苦修行千来年了,还是时时刻刻叫别人惦记着吃他,怪造孽的。 小妖们打打闹闹,倒是趴在窗口的电鳗乌统领突然闷闷的开了口。 “我倒是知道一个治人疫病的法子。” 含章被窗口趴着那一团乌漆嘛黑,又突然开口的东西吓了一跳,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谁。 “呀,你是乌统领吧,对,我记得小倪说过,你只爱晚上出来闲逛的。” 电鳗点头问好,“公子。” 含章听他说有治病的法子,当即放下书本来追问,于是乌统领缓缓开讲。“北湖中有一种箴魚,嘴如针尖,人食之,可除疫病。” 含章“啊”了一声,“还是要吃才行呐,他是鱼还是妖怪啊。” 乌统领回答,“是妖怪,公子若是需要,我或可将他唤来,已经成了妖的箴魚,咱们只需借用一下妖丹便可,也不打紧。” 含章这才有了希望,“那麻烦你啦乌统领。” “愿为公子效劳。” 说完,乌统领便一摆尾,回身跃进花池,顺着苏府假山之下的水道出去了。 含章只高兴有了两全的法子,却忘记了问那妖丹该怎么用。 直到第二天早上,含章的房门自己“吱呀”一声开了。 站在门口的正是带着一条长嘴鱼的乌统领,他看着用嘴顶开房门的箴魚,不太满意。 “你怎么不打招呼就开公子的门。” 那条鱼声音尖细,“不好意思,嘴太长了,没来得及……” 含章也不在乎这些虚礼,况且是他有求于妖呢,一醒来就见两鱼,还很是高兴,心中暗暗赞叹,不愧是统领,办事就是利落! 箴魚也很爽快,当着含章的面就“噗嗤”一口,把内丹吐到一旁的托盘里,而后递给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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