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确实还没完,灾祸是止了,但还有个妖没处置,龙君踱步而下,居高临下的看着抱着一截枯骨,瘫坐在水面之上的朝云。 她身上的好皮肉被业火烧的焦红,原本那双红粉丹蔻、细嫩青葱的手,已经变得干瘪,再看她的人,含章才懂得了什么叫“人老珠黄”。 朝云面色苍如老妪,就连鬓上那颗艳艳的珍珠,也委顿暗黄。 东海众妖的妖丹早就被她弃如蔽履,散在海里,如今她手中只捧着一截人的苍白腿骨,因为她一直护着,上边的业火还没有消散。 大太子也朝这边走来,就在众人的围合之下,她也没跑,只是大颗大颗的留着眼泪,而后徐徐的说话。 “千万根骨头,只有这一根是他的,他,被,被吃的,只剩这一根骨头回来找我了。” “我真不该贪心,不该得陇望蜀,妖能与人相伴已经是大幸,我不该想要个孩子的,否则,张郎也不会暗中上京求药,最后落得如此下场,都是我的错。” 她每说完一句话,面色便苍老一分。 “他,那日偶然见我原形,得知我是个妖怪,并没有说什么,只是进了厨房,给我煮了碗汤。” 朝云还在傻傻的呓语,大太子直接怒道,“你一介大妖,不想着好好修炼,却为了寻一个凡人掀动这样大的波澜,若东海真的决堤,你罪过大了,不怕天罚吗!” 沉默半天的龙君此时却开了口,“她已生人心,怕什么天罚。” 在场众人都惊讶,只有含章被驺吾载着,迷迷糊糊的躲在龙君身后,不知他们到底在说什么。 朝云闻言却只是惨笑,最后她仰起头,双目含泪的注视英俊无匹、俯瞰众生的龙君大人。 “大人,人欲纵横,贪嗔俱全,叫人痛苦,修成人就真的好吗,我受七情所困,心肝俱碎,倒不如做回无心无肝的妖。” 而后她看着扒着龙君的衣服,小心翼翼看向她的含章,对他说,“公子,你可要早做打算,莫要泥足深陷,到时候抽身晚矣。” 说完,朝云还反问皱着眉的龙君,“是吧,大人。” 龙君金色的左目冷冷的看着朝云,而后伸手扶住又躲回他身后的含章,随即抬手就要处置朝云。 朝云却摇头,“不劳大人费心,我自请了!” 说罢,她生生的吞下了手中那根带着业火的人骨,业火烧遍她全身,她也不运行妖力去抵抗,只是闭目,细细的感受。 含章要探头去看,却被龙君一把按回身后,驺吾的尾巴也及时的捆住了小公子。 朝云心灰意冷,只觉得一切都是空,报不报仇都是空,不如归去。 在她烟消云散之际,才又缓缓开口,“我蚌族虽毁坏太岁,但那太岁早已被业火烧的半死,且此番倒转之间,又叫着累累白骨现世,功过相抵,龙君手下留情。” 至于是谁做下了这样大的冤孽,就留给旁人去查吧,她累了。 随即,朝云的声音渐息,烧融的躯体中有两股魂魄,化作青烟,朝苍穹而去。 含章此刻躲在龙君身后,倒是不怕了,心里安定下来,只是看着海面上这样凄惨的残局,觉出些悲凉来。 无力抵抗的人悲凉,搅弄风雨的妖也悲凉,天地不仁,谁都是刍狗。 看着远方天空,紫色的雷又酝酿足了劲力,仿佛顷刻间又要落下,含章想回头提醒龙君,告诉他,你好像又要挨劈了。 但没等他开口,含章就忽而间只觉得心口一痛,而后眼前的那立着蛟角的大坝都变得模糊了,最后晕倒之前,眼中只有一片模糊的红袍,还有耳边那人的熟悉声音。 “含章,含章!” 龙君回手捞起身后昏迷的含章,又看向天边的雷影,索性,就丢下东海的烂摊子,带着怀里的人回了白玉京。 胥见心也着急含章,于是也往霞光里迈,只是刚搭了个边,就“嘭”的一声被弹出来了,恰巧,撞进了大太子十分坚硬的胸怀里,疼的胥见心直咧嘴。 而后这道士抬眼看大太子,他倒是没有以前躲敖稷如同躲瘟神一样的神色了,他心想,反正事情已经查清,搞他们东海的是一只被情所困的蚌妖,和他胥见心可没关系,且自己平白无故帮着查了案还不说,主要还挨了不知多少打。 这东海不得偿还些许吗! 只是,刚刚的情形历历在目,胥见心觉得其他的蛟恐怕也没有多少良心,于是他就哼笑一声,专挑这个大太子下手。 “诶呦,多日不见,大太子安好啊。” 看着伤痕累累的敖稷,也亏得胥见心能把这句话说出口。 敖稷自知理亏,也就认了,他后退一步,朝胥见心拱了拱手。 “之前多有得罪,请道长见谅,如有差遣,必当从命,只是眼下东海混乱,请容我先收拾残局。” “唉,我一向听说蛟族不怎么样,没想到见了真章,更不怎么样了,大太子你也不容易啊。” 敖稷忍。 “只是我刚下山历练,就一路被你追赶,法器都被偷了,还怎么走啊。” 敖稷腹诽,什么不能走,这一路逃跑可是快呢,这人当真极其奸诈。 “自当给道长重新置备一应器具。” 胥见心点头,又说,“我这一路担惊受怕,道行都变浅了……” 听着胥见心狮子大张口,敖稷立即止住他说下去的要求,只讨价还价道了一句承诺。 “我东海敖稷,可任凭胥见心道长驱使三次,只违背天道不可,作孽不可,损我蛟族不可。” 胥见心看敖稷一本正经的发了誓,也就作罢了,反而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第一件,我想进白玉京看看那小子是死是活,你能带我偷偷溜进去么?” 和与妖为善的含章不同,胥见心一个道士,学的就是降妖除魔的本领,他一向信不过妖怪,只怕那龙君要搞什么猫腻。 敖稷则看着眼前的道士颇为无语,他当白玉京那么好进的?龙君一看就又损了神,赶在一条半龙正受伤的时候去撬人家的锁,是嫌命长么! “我看道长不必担心。” “怎么说。” “不知什么因缘际会,龙君应是一直在那公子的神魂里养着龙珠,此番公子晕倒,怕也是龙珠陡然离体的缘故,其中自有龙君大人去保护,那人族的公子不会有失。” 胥见心抬头看一脸正气的敖稷,“当真?” “自然。” 驺吾在旁,看着这两个你来我往的一番,也听出是作不出什么妖了,便打了个喷嚏,转身回琼林镇。 只是驺吾刚抬脚,就被瞥见他的胥见心一把揽住了老虎脖子。 “大老虎,咱们也算并肩作战一回,看在我为你们家公子受伤的份上,你也驮驮我呗。” 驺吾不但没理他,走之前还翘着尾巴甩了他一下。 胥见心跳脚,“妖怪果然忘恩负义!” 刚要离去的敖稷,看着胥见心背后被坎的口子叹了口气,而后伸手,将一枚丹药扔给了他。 “红参土,治伤的。” 胥见心接过手,闻了闻,一股子腥味。 “参土是什么。” 敖稷一顿,没直接回答,“别细问。” 说罢,他就一头扎进东海之中了。 独留胥见心站在岸边想了半天,最终他才想起来自己看过的典籍,说是东海有一种红参,食虹而生,所遗之土,可治伤,珍贵异常。 “所遗之土……” “那不就是人参屎吗!” 反应过来的胥见心下意识就要扔,但一想背后抽痛的伤口,只得闭起眼睛,捏着鼻子咽了下去。 而后他看着在水中化作原形巨蛟,来回翻腾施法的敖稷,心道,“好一个大太子!” —— 白玉京中,再次被雷劫所伤又消耗了法力的龙君,已经隐隐的有些维持不住人形。他最后化作一只无角巨龙,携卷着昏迷的含章,一头扎进了碧波潭中。 巨龙口含龙珠,低首相就,把这颗能够移山填海的珍宝,再次渡进了含章的口中。 龙微亮的左目注视着含章,看了许久,最终无果。 命数纠缠,他自己也看不穿了。 含章有些冷,他打着寒颤,嘴里默默的喊人。 “李,李孟津,我,我冷……” 龙的身躯也是冷的,龙鳞坚硬而锋利,缓缓的游走在人的那副温热身躯上。 但总有办法暖起来,听到含章喊他,巨龙便不再犹豫,纠缠了上去。 …… 苏府的小公子又招灾了。 但这回就连人影也看不见,简直凭空没了个大活人。 幸好胥见心及时赶回去,把含章的门用他自己胡乱画的破符纸一封,对这家人宣称,他们家小儿子有桃花劫啊,得避着,甚至连屋都不能出,且除了他这个道士,男女都不能入内,怕冲了烂桃花…… 苏家是很迷信的,从含章小时候,因为过路道士的一句话,爷俩就顶着大太阳,灰头土脸的挖池子这件事,便可见一斑。 于是苏老爷也不出去吃酒席了,天天在家中斋戒。因为最近不知道为何发了大水,还有不少人得病,苏家还在镇口处设了粥棚子药汤,说要给含章积福。 而胥见心,则每天端着苏府给含章准备的饭食进屋,而后独自坐在桌上,将这些山珍海味吃个干净。 小公子“避桃花”的这几日,池中的众妖眼见着,这个道士越来越胖,面带红光,简直精神焕发。 屋里的人参娃娃见含章没回来,反而是个道士住了进来,便早就脚底抹油,从玉匣子逃出去了,只是他也不敢出府,便只能也投身进院中的花池中,与一众原本与他有过节的鱼妖们同仇敌忾。 “我看,那,那臭道士骗人不浅。” “驺,驺吾大人都说了,公子,被大人带走的。” “好几天,好几天了,我好想公子啊。” “我,我也想公子,还想,他的点心……” 人参娃娃也义愤填膺,“我看那妖道整日在这骗吃骗喝,真讨厌!” 搞得他有舒舒服服的羊脂玉匣不能睡,还得跑出来泡池子,皮都要泡囊了。 “咱们不如去吓吓他!” “嘻嘻嘻,我,我把小虫子搁在他鞋子里。” “那,我把痒痒草扔他床上。” “不行不行,他睡的公子的床,痒到公子可不行,我要打你!” 这群小妖商量了一会儿,便决定晚上要行动。 躺在室内床榻上的胥见心还浑然不知,他尚且在掐着手指头算日子。 “啧,都快五天了,他要是再不出来,我可瞒不住了!”瞒不住,他自然还是要先跑为敬。 “顺什么气,能顺五天。” 屋里的人焦躁的等,屋外的妖则拿好了一应“玩意”,准备去给这个假道士一点颜色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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