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的肉摊子真是一阵热气腾腾,有的刚烧完猪毛的整猪还没来得及卸开,肉铺上一阵忙。 含章从没见过这景象,看着这些“嘁嗤咔嚓”劈肉砍骨的屠户们,心里也觉得,小妖们怕是更怕人一些呢,万一有个什么猪妖之类的误闯进这巷子里来,岂不眼前就是地狱景象了,还不四腿直颤。 只等两人走到里头,也没见到张屠户,反而在他的肉摊子上,站了一个近有九尺的健壮男人,他一身悍气,让人看着害怕。但旁边的摊主和买肉的顾客却都习以为常,还有个老头拿好了肉朝大汉说了一句, “诶呦,小张又没来呀。” 大汉很寡言,只点了点头,然后低头在腰间的钱袋子里数了半天,才找出钱来,但依旧多找了五文。 老头笑着退回来了,“诶,你又找多了。”可见他常犯错,算数不怎么样。 含章没敢太走近,就与小福站在一边上看这人。 但大汉已经注意到含章了,于是他一瞧过来,两人不慎之间对视。 含章感慨,这人也太健壮高大了吧,身上的麻布衣裳都被撑的鼓鼓的,看着就很会打架的样子,小公子自觉惹不起,于是就伙同着小福灰溜溜的就要走。 只是刚迈步,含章就听那大汉瓮声瓮气的说,“公子,大清早的上哪去,近日镇外头妖怪不少,小心为上。” “!!!” 含章听着熟悉的声音瞪圆了一双桃花眼,“啊”的一声,伸手颤颤巍巍指着那大汉。 “你你你,驺吾!” 大汉点头,擦了擦手,开始笨拙的收摊。 含章深怕他这妖怪的身份被别人发现,于是赶紧打发了小福去镇口望一望“得道高人”的身影,自己则紧忙走近了大汉,小声和他说话。 “你,你怎么变成人了!” 驺吾莫名,“我一直能变人,大人教的。” 含章哦的一声,反应过来,人家是个大妖怪来着,自己真是看着那条可怜的大黄狗,就忘驺吾的真身了。 驺吾见含章疑惑,就又回答,“在贵府上不方便化身成人。” 当然,他也没说为什么不方便。 不过含章松了一口气,心道也是,他院子里藏一堆妖怪也罢了,若是再藏一个九尺高的大男人,怕是他爹知道要炸。 两人说开之后,含章就见驺吾还在收摊,“诶?你这没卖完啊,收起来干什么,张屠呢。”这个时候正是生意好的当口。 大汉则一沉吟,“他不舒服,我今日替他,眼下这些卖不完的给张屠拿回去,我得跟着你护卫。”虽然给起不来床的张屠卖肉也很重要,但大人的托付不能忘。 含章听完赶紧摆手,“不用不用,我不出镇子,就到镇口接个人,一会儿就回家了。” 他又看了看眼前这个驺吾化成的大汉,他笨拙的适应着人间卖肉小贩的身份,甚至还总数错钱。 叫人觉得他认真的很不易,妖怪想要入世,看来也很难。 “你接着卖,鲜肉放久了就不好了,回头张屠户再赔钱。” 驺吾一听赔钱,就不知道触动了他哪条神经,收摊的双手便顿住了,而后朝含章心有戚戚的点头。 “是,万万不能赔了钱的,那公子你不要出镇,有事高喊,我便到了。” 含章笑着点头,还说回头教这只大老虎算数,驺吾听完有点开心,颠了颠腰上的钱袋子,又回去接着卖猪肉了。 含章安抚了驺吾,转身溜溜达达的去镇口了,镇口没什么人,只有小福倚在两座大石狮子边上啃苹果。“还没来吗?” 小福摇头,“我可没看见什么贵气的得道高人啊。” 于是两人就又在这等了好一会儿。 转眼就快到正午了,含章索性不再等,心道这年头,就连骗子都不能准时准晌的来,一点也不敬业,还不如驺吾呢,人家肉摊子看的可上心了。 想罢,他带着小福就要往回走,这时候还能赶上家里吃午饭。 正在两人转身的功夫,就听镇外有人大喊救命。 含章疑惑的转头,小福则大惊的赶紧张开双臂护在他家公子身前。 只见镇门外的不远处,从一个小坡上连滚带爬的跑下来一个衣衫褴褛的人,样子颇为凄惨。 眼看着那人奔着含章来了,小福大喝,“哪里来的叫花子,莫要伤了我家公子!” 含章却轻轻拨开小福挡在身前的胳膊,定睛的往小坡上看了好几眼。 他是眼花么?怎么觉得小坡上刚才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不过没等小公子弄明白是不是自己眼花,那人就逃命一般,脚下生烟的进了镇子,而后趴在门口石狮子上大口喘气,形容狼狈。 “差,差点被抓住,幸好这镇子有护罩。” 小福见状,二话不说拉着含章就走。这是小福多年探索出来的求生之道,那就是在外少惹麻烦,多保命是也,这个人一看就很麻烦的样子。 含章刚想回头问这人是不是糟了强盗了,他好去报官。 却没想到,回头的一瞬间,含章双目中泛起青色,只见镇门处仿佛有一层金色的薄罩,此刻被一个忽然出现在门口的男人一掌按进来很深。 那男人虽然长得一表人才,看起来就很刚正冷酷的样子,但头上却有一副峥嵘的长角。 含章咂舌,这定然不是人了。 护罩被那人按得将破未破,先进来喊救命的那人却咬着牙回身,不知从破袖子里掏出了什么,念了个咒,利落的一把扔向长角的人,却没有丝毫作用。 “跨海跟了三千多里,我都说不是我干的,堂堂蛟宫大太子,你有完没完!” 男人冷哼,“我众多水族失踪,定是被你收在乾坤袋中,拿来一看!” “没有!被偷了!爱信不信!” 那男人眼见是不信,但含章信了,那人一身褴褛,破落的确实像遭了劫道的…… 但这是含章第一回见到琼林镇外的妖怪,想起驺吾的话,心中正谨慎。 如此紧急的时候,小福却还要拉着含章赶紧走,“少爷,这乞丐自言自语什么,怕不是疯子,咱们快跑。” 含章听完猛的看向小福,又看看镇里街市的其他人,他们明显都看不到那站在镇外的男人。 也可以说,是看不到妖怪。 两人话音刚落,那男人就大喝一声,手中泛起荧光,眼见要破罩而入。 衣衫破烂的青年严阵以待。 就在含章犹豫要不要喊驺吾的时候,他心口处却一热,散出一阵金芒。 正是龙珠子感受到那冷面男人的妖气,被激起了凶性。 金光直奔男人而去,“嘭”的一声将那人打出了老远,叫他半跪在地上嘴角带血。 而后,门里门外的两人,一个一身破落,一个头角峥嵘,他们都震惊的看着含章。 直到镇外那个朝含章拱了拱手,“不曾想是津水之君再此,多有打扰。” 说完一转身,消失不见了。 含章刚松了一口气,就见身边的小福炸了毛,原来是那“乞丐”回过神后,竟直直扑向含章。 “诶呀,大人救我!” 小福伸手就拦,“你谁呀你!” “乞丐”叹气,“惹了点小误会,这不,前几日接了这镇子中除秽去邪的名帖,来躲一躲。” 含章闻言一愣,“你,你是道士?” “乞丐”点头,“昂。” 含章轻吸了一口气,“那你,你接的谁家的帖子。” 乞丐望天想了一会儿,才哦的一声想了起来,“是镇中的首富吧,姓苏?好像是姓苏。” 话音一落,含章与小福都默默往后退了一步。 他们上下打量着这个奇奇怪怪的青年,而后,含章掏出了兜里他爹给他的名帖。 “胥,胥见心胥道长?” 乞丐笑眯眯的赶紧还礼,“正是在下!” 主仆二人无语。 含章心道,身着华服道装,脚踏锦绣云履?怕是他爹想多了。 眼前这个,止小儿啼哭还差不多……
第17章 苏府正门口,石狮子威严的卧于门两侧,门楣上大红的匾额写着漆金的四个大字。 积善人家。 含章站在自家门口,叹了口气,看着死活都不不进门的“乞丐兼江湖骗子”。 “胥道长,你不是来我家驱邪的吗,怎么不进去。” 胥见心被这一府五颜六色的妖气,冲的龇牙咧嘴,脑门子都疼。再一摸身上,法器家伙事又都叫人偷了,这一趟怕不是要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咳,本道忽然想起来,有点事还没办完,先行告辞。” 说话间胥见心一甩破衣裳,拔腿就要跑。 含章必不能同意,一是他爹交代了要把人带回来,筵席都准备好了。 二是,这人明显知道些什么,看着像是有两把刷子的样子,只怕他这一走,镇子中其他的妖怪们遭殃,驺吾还在摊子上卖肉呢,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 含章自己倒是不怕,毕竟“大人”就在他家。 小公子想起那个在浓雾中,赤红王袍翻飞的男人,即便他是一只比谁都厉害危险的大妖怪,自己也莫名心中安稳, 于是含章也不废话,高声一喊,众家丁登时从门内一涌而出,齐刷刷使劲儿,将破破烂烂的胥见心硬生生架进了苏府。 含章跟在众位常年跟随父兄出门跑生意的壮实伙计身后,心中颇有些大户人家公子的豪气了。 我家人多,我怕谁! 但他依旧站在门外谨慎的左右瞧了瞧,而后急匆匆的说,“小福,快,关门!” 为了保持他爹心中仙人道士的形象,含章直接叫人把胥见心拉到客房,准备了大浴桶给洗了洗。 而胥见心看着热气腾腾的洗澡水,第一个反应就是,是要把他洗干净蒸着吃嘛! 可洗完了还给换了新衣衫,院子里还有饭香。 胥道长肚子咕噜噜的叫,他被追的两天都没吃饭了。于是道长一咬牙,也罢!做个饱死鬼先。 谁料,这一家人却极为和善,苏老爹在饭桌上恨不得和这个年轻的道士八拜结义,还是叫含章给拦住了。 直到要驱邪时,胥见心才不知如何办了。 只能假模假样的叫众人都退下,说他这法门得单独驱邪才行,旁人看见要折寿。 含章就站在自己的院子门口,默默看着胥见心表演,只为求他爹一个心安。 而等众人都散尽时,他爹口口称赞的“得道高人”,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含章眼前。 言说起来简直是声泪俱下,什么年幼父母双亡,被师傅从乱死岗里捡回来,平日生活艰苦,到处讨饭求生等等,就连池子里的小妖精都要掬一把同情泪的程度。 但含章看着眼前这个洗干净之后,很是细皮嫩肉的年轻道士,真是一个字都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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