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平无奇的一剑。 没有丝毫章法技巧,仅仅是一个刺挑而已。 黑豹的眼神中带着不甘,身形慢慢淡了下去。 逄风吐了一口气,收了剑,回到了坐席去。 不一会又有人上台——和他的速战速决不同,这局颇为好笑。这局其中一人是木妖,另外一人是个人族刀客。 木妖空着手上了台,惊掉了一地下巴。他是个唇红齿白的清秀少年,眉宇间还带着些稚气。他无辜地眨了眨眼,怯生生道:“能不能轻一点,我怕疼。” 他这幅模样显然讨了许多欢心,有些心软的年轻弟子甚至已经捂上了眼睛。 刀客手心却渗出了汗,他习武大半辈子,又因机缘巧合误入仙途,斩过的妖兽数不过来。可他此时竟看不透这木妖少年深浅。他决定先下手为强,一个疾奔过去,长刀用了十分力,猛然劈向那少年。 少年却不避,于是那刀便径直从他腹中穿过。刀客此时也愣住了,他没想到居然能取胜如此容易。可须臾间,他的长刀却在“砰”一声中,猛然从少年身体弹了出来,折成了两段。 少年没事人似的站着,嘟囔道:“真是的……幸好蜃境的痛感不强,不然又得丢人了……” 他身上的伤口竟愈合如初,已经看不出痕迹了。 刀客目瞪口呆,都顾不上碎裂的刀了。 少年熟练地一拱手:“甘木族,常青木,承让了。” 甘木……居然是不死树一族?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不死树生长极缓,可一叶一茎便能活死人,肉白骨,更能延修士寿元。可这族已经有数百年未出世了。有几个门派顿时按耐不住,蠢蠢欲动,想要上前抢人。 少年冲台下狡黠一笑,露出尖尖的虎牙:“我知道很多人都想抢我,但是别想啦!我只去九阙——其他地方我怕被吃掉。” 或许是天命眷顾,逄风接下来两场都很顺,对手修为不高,想必是来浑水摸鱼的。 他在第三场遇到了常青木,可少年一见他,就当场认输。 “我打不过你,”少年耸耸肩,“反正我只想进九阙而已,九阙已经收了我,留在这也没意义。” 他很干脆地跳下台去。 可惜逄风的好运气似乎被用光了,第四场,他遇到了一个极为棘手的对手。 剑谷,封缄。
第9章 平芜 登云试,并非全部都为寻仙问道之人。 其中也不乏仙门弟子,为磨炼己身参与其中,封缄便是其中之一。 他出身仙门世家,是剑谷掌门的首徒,又是剑谷这代弟子的大师兄。许多人甚至称他为年轻一辈的剑修第一人。 然而封缄是个剑痴,对人情世故一窍不通。整日除了练剑,便不再思其他事。 起初,还有自告奋勇的师弟师妹陪他练剑,但封缄下手太重,师弟师妹们被打得三天下不来床,哭着找掌门告状。掌门委婉跟他提起,他却说:“论剑若不全力以赴,岂不是轻慢了对手?” 掌门见他油盐不进,只得作罢。从此便再也无人敢找大师兄切磋——就算大师兄相貌再惊为天人,也得有命消受才行。 对此,封缄是无所谓的。他有剑相伴,并不感到孤独。只是时常会因难逢敌手而感到寂寞。 他简直像是剑谷宗训投了胎,不愠不燥、出剑坦荡、灵台清明,脾气也跟当初的剑谷上仙如出一辙,宁折不弯,冷硬得像块飞瀑下的倔石头。 只是没人看好他。 ——如今这个世道,哪还需要一个不谙世事的君子? 掌门无数次苦口婆心劝他:剑直易折。 可他却道:“宁可殉道,也不辱道。” 封缄这次是从掌门那里得知,凡间登云试每年都会出几个天才,况且登云试设在蜃仙人的迷境里,无需担心伤到人。他便报名参加了,此时正站在逄风面前。 这位大师兄的袍子有些泛灰,靴子也磨得起了毛边,身侧的古剑却一尘不染,三寸剑锋透亮似无暇璧,莹白如霜雪凝。 他生得的确好看,剑眉入鬓,目若朗星,脸上却挂着千里飞霜似的、拒人千里的冷淡。 封缄直勾勾地盯着逄风和他的蔽日,突然道:“剑谷封缄,请赐教。” 他低声喝道:“朔雪!” 那冰剑挣了剑鞘,落入他手中。剑一入手,封缄整个人的精气神骤然一变,似化作柄不世神剑,凌厉砭骨。 长虹贯日! 起手便是剑谷心法,俱寂的最强式。 俱寂如其名,伤敌伤己,正是剑谷上仙所创心法,也是沛城白玉碑所镌剑法。此时被封缄使出,气势更盛,正如一只被蛇吞吃了眷侣的飘零雀鸟,失了独活之心,以敌我俱焚之姿、螳臂当车之勇,敛翅冲向仇敌! 这一式当真同逄风在碑前体悟那般锐不可当,一往无前。若命中,他势必受伤。 他决定避其锋芒。 蔽日出鞘,涛浪阵阵之鸣响彻会场。蔽日的剑尖如燕子抄水,轻盈刺出,却不偏不倚落在朔雪力道最薄弱的一点。朔雪被挑偏了半寸,凌厉剑芒从逄风肩上呼啸掠过,斩落了一缕发丝。 剑法,分水。 这不算什么罕见剑法,各大门派藏书阁几乎都有收录。只是极少有人能将这一式练得如此炉火纯青,以至化腐朽为神奇,挡下剑谷这最强一式。 封缄一剑落空,如打在棉花上,身形晃了晃,原本古井无波的眼睛却亮了起来。 “好剑!”他赞叹道,回身便是一式秋风扫落叶般的“倦鹤归”。 这一击直取面门,又因脱胎于林间白鹤,速度较之前有增无减。想像先前那般四两拨千斤几乎是不可能的。 逄风错开脚步,以同样悟自飞鸟的剑法“孤凫衔月”相对。他在幽冥间看了两百年鸑鷟振翅,这剑式几乎是自然而然、行云流水地递出。 两剑相交,竟有焰华四溅。两股灵力同属水,气势却截然不同。一道中正平和,如淙淙江水;另一道却肃杀冷厉,似玉池寒霜。 灵流如两条相缠的蛟龙,都想将彼此置之死地,灵力对撞产生的罡风横扫,演武台面不知不觉结了层薄薄的霜。 好快! 两人心中同时叹道。 只是须臾功夫,逄风与封缄便已经过了百剑,剑剑盈着杀意,直取对方要害,却又被一一化解。 台下一时鸦雀无声,他们何以见过如此激烈的对剑?几个剑谷弟子张大了嘴,他们本是仰慕大师兄英姿,特地来观战的,此时却震撼到说不出话来。其中一人喃喃道:“我真的是剑修吗……” 青鸿也目瞪口呆,他先前只知道这位小道友胸有成竹,想必是有所依仗,却没想到他竟是个如此惊才绝艳的剑修。 他转念一想,却又明了,也唯有这般纯澈之人,才能拥有这等铮铮剑心罢。 南离皱着眉头,这剑路他总觉得似乎在哪见过,可剑招却都是他所不知的。他想着想着,又要摸出清心丹吃,却因是幻镜,只得作罢。 剑过千招,两人却未显颓态,反而战意更浓。封缄脱手使出“杏花乱”,这深受女修喜爱的华丽招式在他手中竟焕发了另一种神采。一时剑影漫天,教人眼花缭乱,虚实难辨,锋锐剑气从四面八方激射而来,直冲逄风。 而逄风的应对则是一记“出云”,身形轻若枯叶,从剑气罗网中的缝隙间飘然而出,蔽日上挑,径直与朔雪相撞! 剑气相交,亢鸣穿云裂石,逄风与风缄皆被震退,退回到比武台两侧。 逄风心中骤然涌出一股畅快淋漓之感,剑逢对手,应是剑修最快意之事。两人此刻都无比狼狈,眼中却光芒灼灼。 封缄拭去唇边的血:“林兄,旁人之道皆外道,再比下去亦是无用,不如以你我之道一锤定音,决出胜负?” 于剑一道,旁人剑法再精妙,也终究不是自己的。对他们这种层次的剑修来说,能分出高低的只能是独创出的剑法。 逄风微微颔首,封缄正色道:“此剑名平芜,是我于荒火中练剑所创。林兄,你是第一个值得让我使出平芜的敌手。” 话音刚落,他整个人的气势骤然消失,可朔雪气势却攀升至巅峰,暴涨的冰蓝灵流在朔雪上流窜。他似与剑合一,本身的存在消融殆尽,茫茫天地间,唯有一柄长剑矗立于此,剑身落满霜花,如密匝伤疤又似斑斑泪痕;剑锋洇一点沉色,如坠着滴将落未落的血珠。 封缄以极缓的速度,挥出了一剑。 某种不可视的波纹似在虚空中扩散,演武场坚硬的青石地面似耐不住这严寒,渐渐发出吱吱嘎嘎的开裂脆响,随即化为了坚冰。 这是一种极其奇异的悸感,逄风明知那剑冲左胸而来,却避无可避,只得看着霜白剑刃一寸寸在眼前放大。似是天意牵引,将剑锋压向他的心口。 只能硬抗。 在台下看不到的地方,他的右眼顷刻间墨色奔涌,竟化作一轮乌月!道尽途殚,逄风下意识地使出了他最强的剑招,也是长夜太子独创、只有他能使用的剑式——北斗七折。 其一,天枢! 如果有人此刻仰望天河便会发觉,这一剑脱手的刹那间,北斗贪狼光芒大放! 糟了。 这是逄风第一反应。 他的狼还在台下,他居然使出了北斗七折! 台下南离“腾”一下站了起来,眼神又惊又疑,他似乎……看到了北斗七折? 这剑招几乎深入南离骨髓——他的母亲正是死于这招“天枢”之下。 逄风情急智生,天枢原是截剑,他硬生生改截为劈,接住了这剑。心法逆行让他的喉头一阵腥甜。可紧接着,平芜的第二式又到了眼前! 这下避无可避。 逄风本以为自己必输无疑,可那狂风骤雨般的剑波到了面前竟化作和风细雨,他的衣袂微微荡起,又落下了。 封缄站在他面前,剑尖离他的心口不过两寸,他传音道:“林兄是否有苦衷,不能动用那剑法?” 同为剑修,他能看得出逄风先前使的剑式都是些常见到有些烂大街,却极少有人练至臻境的剑法。如他“俱寂”这般带有鲜明宗门特征的剑招几乎没有。这简直像是……在刻意隐藏自己真正的剑路。 逄风沉默了片刻,同样传音道:“是,拂了封兄兴致,实在得罪。” “无妨,”封缄道,“今日是封某乘人之危,胜之不武,改日寻一僻静之地,林兄愿与我再次切磋便可。” 然后他的举动令人大跌眼镜——这位大师兄收霜剑入鞘,撂下一句淡淡的认输,便头也不回跳下了台。 在场众人:? 他们看的应是舍我其谁的天骄对剑,这是在唱哪一出? 南离坐了回去,攥紧的拳头慢慢松开了,他清晰地记得天枢是截剑,可这林逢的招式分明是挑剑。他的心魔想必更重了——不然怎能看一个剑修就像逄风?南离悻悻磨了磨牙,寻思着以后跟师尊好好说说,可别让他再去干什么招收弟子之类的活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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