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狗骂着骂着,突然间一个踉跄,险些滑倒,双手胡乱挥舞间抓住一根树枝,才勉强立住身体。原来是节腐朽倒塌的树干,它与泥土几乎融为一体,因此他并没有留意。 “妈的,”他气急败坏道,“一根烂树枝也来挡老子的路。” 石斧应声落入手中,却反常地不断挣扎,发出反抗的嗡鸣。李狗心烦意乱,用灵力压制住它,猛地一挥,树干在一声沉闷的声响中,应声折断。 断茬处流出了暗红的汁液,血腥味若有若无地飘入鼻孔。 李狗吸了吸鼻子,血腥味却越来越浓了,而源头……似乎在自己的身上? 他低下头,竟发现自己的肚子不知什么时候裂成两半,白花花的肠子已经从中淌了出来。 “还给我们……” “还给我们……” 李狗想大叫,却发现一根树枝不知何时贯穿了自己的喉咙。他挣扎了几下,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石斧掉在泥土中,一段树根如蛇般蜿蜒爬行,缠绕上他的尸体。 …… 逄风和南离依然是在林间跋涉。 没有鸟鸣、也没有蹦跳鸣叫的青蛙和蟋蟀,林中只有一片死寂的寂静。 南离首先打破了这片寂静:“奇怪,我明明在这些树上感受不到妖的气息,可又总觉得不是寻常树木。” 逄风抬眸瞥了他一眼:“……你不会以为树妖都是常青木那样能跑能跳的?” 南离反问:“难道不是?” 逄风无奈道:“常青木是上干云天,下盖虞渊的寻木的子嗣,属于万里挑一的树妖。” “而寻常树木,生出灵智本身就难,想化形更不可能,它们通常只是用灵力化出灵身承载魂魄。本体无法挪动,而灵身也只能在本体附近行动。这些树,更像是曾经有过灵身的树妖。” 南离咂嘴道:“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逄风道:“只是读过的书多而已。” 南离咕哝道:“真难为你看那些鬼画符……” 逄风扶额:“你不看书,又怎么修炼?你不需要看功法?” 狼疑惑:“与人厮杀还需要学?等那招式使出来,早被人杀了几万次了。” ……行罢。 “救救我们……” “救救我们……” “请给我们日光……” 两人越往深走,那低声絮语便越来越频繁。逄风停住了脚步:“你有没有听到什么?” 南离奇怪道:“没有,怎么了?” 逄风闭眼,凝神静气片刻,又道:“我能感受到,这片林子,在渴求着你。” “它们在为你的到来欢喜。” “可我该怎么做?”南离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除了厮杀什么也不会……” 逄风:“我能预感到,前面会有全部的答案。” 两人又走了一阵,眼前豁然开朗,竟是一块空旷的空地。而在这空地中央,是一棵只有手臂粗细的小树。 即便形态是树苗,这棵树也有着同样苍绿的叶片,嫩枝嫩芽一概没有。它的叶片虽是墨绿的,却隐隐有些发蔫。 小树摇晃着枝干,点点流萤般的淡蓝光芒从它瘦小的枝干中涌出,汇聚成面目模糊的人形。 那光影十分脆弱,似乎马上就要消散了。 “请救救我们……” “我们已经活着太长时间了……” 逄风伸出一只手,轻轻碰了碰那道光影。随之而来的,是曾经属于树木的模糊记忆。 这片林子,曾经是属于树妖的聚落。它们世世代代在此繁衍。 由于此地贫瘠而荒凉,天地灵气匮乏。日光和雨水有限,族中立下规矩,每当种子发芽时,老一代的树妖就要散尽灵力,化作春泥,哺育下一代。 可是忽然有一日,焆都投下的巨大阴影笼罩了林子。失去了日光,种子无法萌芽,树苗也渐渐枯死了。只有老树勉强活了下来,为了支撑得久一些,它们放弃了灵身,尽可能节省灵力,等待着太阳归来。 可快千年过去了,太阳却再也没有出现。 “拥有烛照力量的白狼,请救救我们,让沉寂的种子萌发,终结这本该逝去的生命……” 逄风思考了片刻,将这些转述给了南离。 南离手足无措道:“怎么可能?你也知道,我的火焰只能用于杀戮。” 逄风:“火并不是只会带来消亡……它也会带来新生,就像荒火烧尽衰草,却留下生机。” “水一向被认为是中正平和的,不擅攻伐,许多修士认为水灵根只能做医修,可它也能化为坚冰,聚为洪流波涛……火也是一样,它能催生生命,亦能守护他人。”
第60章 新生 南离怔怔地望着掌中的火焰。 外焰是缥缈如练的雾白,焰心则攒着一点刺目的璀璨金光,金光如细丝纠缠,长久注视,眼中甚至有些刺痛。 他是在生死厮杀间中发现自己的火焰的。 没有南明焰之前,南离几乎无法伤到自己的前主人。召出了火焰之后,野心勃勃的狼第一时间便去拿他试验。 少年的手悬在幼狼头顶,似乎要拍下来,狼耻辱地眼睛都红了。 它绝不允许他将自己当作狗对待。 绝不会。 那只手落下来的瞬间,狼猛地咬了上去。 逄风风淡云轻地抽回了手。可这次狼醉翁之意不在酒,它藏在背后的燃烧着火焰的尾巴,便趁机袭向少年背后。 玉带蟒袍被火焰燎着,少年瘦削苍白的躯体裸露在外。他却浑不在意,另一只手不知何时已经拽住了狼那只偷袭的长尾。 力道之大,让狼甚至以为它的尾巴要被扯断了。 掌心是焦黑的,长夜太子的神情却很漠然。 狼失败了。 尽管能察觉到逄风是真的被伤到了,可它并没有如愿以偿地从他脸上看到分毫痛苦的神情。 但从那时起,它知道了火焰的威力,知道那人也并不是不会流血,不会受伤的泥偶。 他也是凡人,也会受伤,也会死去。 从那时起南明焰一直伴随着南离,只是他从未思考过它还能带来生机。 南离望向掌心的火焰,却从中只感受到了毁灭与暴戾。 他喃喃道:“怎么可能……” 逄风拽过他的掌心,另一只手伸了过来,径直穿透了火焰,南离发觉自己的掌纹正被轻轻触碰着。 他的手很凉。 “这不是能做到?” 那簇火焰在逄风的手中温顺地像只羔羊。 逄风引导道:“你还记得,曾经给过我一朵焰花?那朵焰花,便是火焰造物,而这次你需要做的事情和那差不多,只是更难。你需要造出的东西是太阳。” 南离道:“我尽力一试。” 递出焰花,那几乎是从心底流淌出的自然而然的举动。他从前是不会火焰造物的,倒是从幻境中因对林逢的爱意,自然而然地学会了。出了幻境,也没有忘记。 可焰花和太阳相比,却是一个天一个地的差距。 南海闭上眼,开始在脑海中勾勒太阳的形状。火红的圆晷,散发无边无际的灼眼光芒……脑海中太阳的轮廓越来越清晰,一个赤红的光焰球也在他的掌中汇聚,散发着骇人的温度。 可是—— 下一刻,这颗小巧的光球便突兀地在掌中炸裂,高温火雨四溅开来。这颗火球几乎抽走了他的一半灵力,炸开威力足以让修士丧命!南离慌忙睁开眼,想挡住四散的火焰。 可逄风全须全尾站在那,他早有准备,在南离开始凝聚不久,便在火球上套了层漆黑的灵力。那层灵力悄无声息地吞噬了暴走的火焰。 南离的额头渗出细汗:“失误了,再来。” 逄风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用着急,放平心态。” “不要只是去描绘太阳的表象……去想它能为大地所带来的东西,要从草木对太阳的印象入手,而不是你自身的所见所想。” “修真者过于强大,很多时候无法体会到寻常生灵对太阳的依赖与感受。” 南离注视着他,明明自己比他大了几百岁,可在他面前,两人的地位似乎颠倒了,他更像是那个循循善诱的老师,而自己才是懵懂无知的学童。 他郑重道:“好。” 南离再次闭紧双眼。 在草木眼中,太阳是何种模样? 离了它,便无法活命,需依靠它的日光过活。可同样的,如果日光过于猛烈,同样会枯干而死。 敬爱,感激,却又畏惧。 可他不是草木,无论如何也体会不到这种情感。南离眉头紧锁,手中的火焰球体又有些不稳,灼热的灵力左冲右突,似乎下一刻就要崩裂开来。 温暖的,令人向往的,可又令人畏惧的…… 漆黑一片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身影。 是林逢。 对啊,那个人就像太阳一样。 他需要依赖林逢所给予的爱而活着,他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他。 在幻境是这样,如今在现实也是如此。 南离贪婪地想得到更多,因此对他吐露心迹。而得到的,却是他的抗拒。林逢的确分给了他自己的爱,可唯独情爱却不能给他。 于是,他被这灼伤了,几乎枯干而死。 原来—— 原来是这样的。 南离放弃了在描绘太阳的轮廓,他在漆黑一片的视野里,心无旁骛地描摹起所爱之人的样貌。 他如痴如醉地描过那柔和的眉眼,血色稍浅的薄唇,纤细的腰身,以及眸中一点喜悦的神色。那是属于幻境中的林逢,每次见到狼回家时的神色。 南离以思绪为笔墨,描摹过那飘逸的衣裾,几乎是行云流水般描绘出了那人的轮廓。 丹田内的灵力飞速消耗着,注入掌中的焰球中。先前还险些暴动的焰球此刻却平稳了下来,安静地在掌心旋转着。 最后一笔,勾勒出他手中的剑。 奇怪……南离心里嘀咕,他记得林逢的相貌,应该更柔和些才对。而他画出的,似乎有些凌厉了,反而更像…… 可他想不出来像谁。 南离最后留恋地望了那幻象一眼,才不舍地睁开眼。 入目的是一个人畜无害的金白小光球,它正静静悬浮于掌心。它并没有向外放出恐怖的热量,却让人能察觉到内敛的灵力,触手温暖,恰好是比人体温稍低的温度。 那道虚幻的光影伸出模糊不清的手掌,手掌中是几枚干瘪的树种。 逄风取来树种,小心地埋入土里,示意他:“去试试罢。” 南离手掌一推,小光球顿时飞到了那片土地上空,滴溜溜地打着转。他不禁屏住了呼吸。 温暖柔和的白光照射在阴湿的土地上……南离大气也不敢喘,过了许久,一根细弱的嫩芽颤颤巍巍地冲破了泥土,沐浴到了日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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