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挥手:“带他走。” 瑟瑟发抖的宫人望着南离,见他并不言语,才斗胆道:“让小人带您——” 满眼恨意的南离一言不发地跟着走了。 这间偏殿理应属于太子妃,却空了十几年,并没有人住,南离并不知晓这些,他胡乱往上一躺,打了个喷嚏。 心烦意乱。 这件里衣是逄风的,他还没来得及用香料熏衣,只有淡淡的冷香,没有香料的味道。不知为何,他感到燥热不堪。 作为狼,南离早已成年,只不过他在林间极少遇见发情的雌狼,也从来没有过这种异样的感受。可他毕竟年轻力壮,几乎是浇了油的干柴,一点火星就能烧着。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只是隐隐觉得烦躁。 尚衣监效率很快,几套合体的衣衫没过几个时辰就送了过来。逄风嘱咐过,这些衣衫并不繁复,没有扰人的缕带配饰,正适合狼。 南离换了衣,躁动却平息不下来。他变作狼身,狠狠甩了甩脑袋,又抖了抖毛,好像这样就能将莫名其妙的杂念甩出去。 白狼想冲出去狩猎,生吞活剥一头猎物,让温热的血与肉浇灭这躁动。可它还没冲到殿门,便瞳孔一缩。 逄风于逆光中盯着它的绿眼睛:“从今以后,你不能再吃血食。” 狼气得发抖。 它要撕碎这个人,将他—— 剑柄抵上了狼的左肋,狼又蔫了。 一炷香后,狼注视着眼前切成片的烤肉,如临大敌。烤肉薄如蝉翼,被围成精致的牡丹花模样。可南离握着筷子的手僵硬不堪。 “咔嚓。” 力道过大,筷子在他手中折断了。 逄风早有准备,宫人马上又呈上一双筷子。南离紧咬牙关,跟手中的筷子作斗争。 狼一开始其实是想直接上手的,却迫于逄风,只得老老实实用筷子。一顿饭吃得食不知味,他还是饿。 夜晚,南离睡在床榻上,却睁着眼,根本无法入睡。他习惯了那只小软垫,睡不惯人类的床。他先前仅有几次睡床榻的经历,还是逄风强迫狼睡在身畔的时候。 他最后还是饿着肚子睡着了,而这个夜晚,南离做了一个极为诡异的梦。 梦里他还是这具不适应的人身,有个人跨坐在他腿上,揽着他的脖颈,和他亲吻。 那人的脸模模糊糊,看不太清,他只记住了那摇颤的好看蝴蝶骨。 还有饱含的爱意。 被褥被顶出了一个凸起,南离大口大口喘着气,如脱了水的鱼。 他满身是汗地想:不可能的。 从来没有人爱过他,他得到最多的只有毒打与鄙夷。怎么可能有人这么温柔地待他?一定是化形之后,人族无用的情感影响了他。 他除了仇恨一无所有。 与之几墙相隔的殿中,逄风正专心批着奏折,手上动作却忽然一顿,墨迹在纸上洇开,化作一个丑陋的斑点。 ……阴气发作为何加重了这么多? 他蹙着眉,强运心法压下阴气。可这次的阴气却极为难缠,他的骨缝痛如针扎,握笔的手腕在颤抖,僵得几乎动不了了。 他咬紧了牙关,用另一只手死死攥住颤抖不止的右手腕。 难道真要考虑左相所说的第二种心法?
第233章 if2.汲取阳气 南离在东宫领了个亲卫的官职。 实际上他远远不够格的,太子亲卫不仅要有武功,同样也得通文律,至少不能是大字不识一个的文盲。 南离虽然挂着这虚衔,也不听从亲卫长的号令,更不与众亲卫操练。他只听逄风一人的话,虽然心不甘情不愿。 亲卫自然有月俸的,而且不低。南离收到第一笔月俸,便溜出宫买了只大肥羊。南离化作狼身,那羊顿时吓得瘫倒在地,动弹不得。白狼一口咬断它的喉咙,吃得满嘴流油。 它撕咬着带血的羊肉。可才吃了一半,南离便敏锐地耳朵一动,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 是逄风。 逄风今日未着蟒袍冕旒,闲适地挽了发髻,发间插着一根玉簪,玉白缕带勒着细腰,眼中却是冷峻。 逄风冷冷道:“孤何时准你吃血食了?” 狼龇出牙齿,压低身躯,放平耳朵,两条尾巴高高翘起,金白的火焰在尾尖燃烧,做出攻击的姿势。 身后倒着半只血淋淋的羊,它怒吼一声,绕到逄风身后向他扑过去。 狼直接人立而起,用双爪去搭逄风的肩膀,尖牙利齿直冲咽喉而去。 这是狼搭肩,狼常用的一招。一旦猎物回头,狼便借机咬住对方的咽喉。 狼很快,可是逄风更快。 它没看清逄风是怎么出手的,逄风的确回头了,狼如愿以偿张开嘴,嘴里尽是羊血的腥膻气,犬齿抵上动脉,正要咬下去—— 逄风这才漫不经心地动了。 他甚至没拔剑,一只修长苍白的手微微一动,稳稳擒住了狼的喉咙。窒息感传入脑中,巨狼大张着嘴拼命挣扎着,龇在外的犬齿在他的小臂留下一道道血痕。 其中有血,流入了狼的口中,甜的。 可逄风并未放手,那只手如同铁钳,死死扼着狼的喉咙。 狼的挣扎渐渐弱了,它的爪子无力地抽动着。逄风这才松开手,狼的身躯无力滑落,如同一滩烂泥,倒在了地上。 逄风手中升起一点冰芒,那具被掏了一半血淋淋的羊尸瞬间化为冰块,被风雪掩埋。 狼躺在地上,不甘地哀嚎着,喉咙里挤出诅咒的声响。它护食,就算被逄风毒打过无数次,也从未悔改。 狼群等级森严,而雄狼唯独不能忍两件事,其一是被抢食物,其二是爱妻被窥伺。 逄风的目光没有半点温度:“变回人身。” 迫于他的威势,南离不得不化作人身,银发碧眸的男人半跪在地上,眼含恨意。 逄风转了转墨色的眼珠:“孤听说——你又逼走了几个教书先生?” 南离怒吼:“那又怎样!” 南离虽然化了人身,心智却依然和野狼无疑。逄风为他请的几个翰林院文士,都被突然化作狼身的南离险些吓出毛病来,踉踉跄跄逃离了东宫。南离倒是没有伤害他们,狼有自己的傲气,并不对凡人出手。 可逄风并不满意。 长夜太子背着手:“既然你不学,孤便亲自教你。今日戌时,你来孤的殿中,” 他的目光扫过来:“若是你不来,孤有的是办法寻到你。” 他大步离去,徒留南离在原地喘着粗气。 戌时。 南离不情不愿踏入殿中。逄风已经换了寝衣,发间湿漉漉的,带着水汽。他这么随便的一面只有在南离面前才显现出来。 南离没嗅到香炉中的香气。 逄风招了招手:“过来。” 南离面色不善,逄风招呼他的模样实在像极了唤一条狗,他攥紧了拳头。可逄风懒懒一抬眼:“小狗,还嫌白天打得不够狠?” 他摊手:“孤说过,你可以随时尝试杀掉孤,只要你能做到。” ……冷静。 南离压下了眼底的怨毒:“……主人。” 逄风端坐案前,案上砚台里盛着磨好的墨。他身畔留了一个座位,想必是他的。 南离坐了上去。 逄风道:“你会写什么字?写出来。” 南离抓着笔,鬼画符了几笔。 他甚至不会握笔,用手掌抓起笔,浸了满满当当的墨汁,便开始在宣纸上乱涂乱画。 逄风好看的眉蹙了起来。 狼心底隐隐充斥着快意。他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为逄风添麻烦的机会。 逄风:“孤知晓了,你得先从握笔开始。” 他提起那支笔,为南离示范:“三根指头捏住笔杆,另外两指抵住笔身,手腕要微微悬着,手肘离开桌面。” 南离便去观望。 逄风提笔的姿势极雅致,那只手本身也修长好看,由于肤色太过冷白,南离一眼就能望见手腕的青筋。 逄风挥毫运笔,于雪白宣纸龙飞凤舞落下了“南离”二字。 他慵懒道:“其他字写不好,你自己的名字还是要写工整。今天孤便教你这二字。” “南,字形方正,需横平竖直,上横宜短,竖画居中带斜。下框宜宽,两边稍向中斜;中间点撇位置恰当,横画短而平行,竖画正中直下。” 他又提笔写了一遍“南”,这次运笔很慢,为了让南离仔细看清。 “离,火卦也。上点居中,横不宜太长;“凶”竖画宜,“㐅”宜小;下框稍宽,“厶”居中。上下各部中心对齐。” 逄风毫尖一动,再写过一遍“离”,将毛笔递给南离:“这二字都不算很难,今晚你便练名字。” 南离的动作却极别扭。 逄风与他太近了。 逄风用香料熏过衣,他几乎嗅不到那股冷香,只能嗅到香料的味道。但狼的嗅觉是极灵敏的,他潜意识依然捕捉到了那股冷香。 心烦意乱之感涌上心头。 逄风不动声色地拢了拢衣领。他体内阴气发作得更加频繁,冷香越来越重,甚至熏香已经不能完全压下去了。 他的味道,阳气越重的人对它越敏感。 阳气重的人有几个特点:一是未泄过元阳,二是身体和修为都很好,三是灵力属性需为火。他身畔这条狼,恰巧符合一切条件。 逄风也犹豫过要不要直接找狼压制。 他知晓南离有多恨他,南离想必根本对他没有那欲望。 但这不难,下了药就能解决。 他其实是不愿再毁掉南离的。如此毒打已经违背本心,逄风更希望狼能在林间寻得佳偶,像条真正的狼一样。 他们的命运本来就不应该有更多的重合。 南离拼命集中注意力,去写那两个字。可那两个字却还是歪歪扭扭,案下衣料的遮盖下,他不知何时已经立了起来。 好热。 逄风对他施了什么妖术么? 南离几乎被架在火上烤。 逄风叹了口气,扶着额头:“孤还有要务处理,今日便到这里罢。” “回去罢,你的殿里准备了吃食。” 逄风早就安排好了,是一大块烤羊排,驯狼需要奖罚并行。一昧地训斥,狼也会敷衍。 他眼力敏锐,南离显然较之前有进步,只是太慢了,逄风也能察觉出他的心猿意马。 或许是那味道的缘故。 他不能点破,只是吩咐下人,明天熏衣要多熏几个时辰。 然而很多时候,并非一切都能如逄风心意。南离匆匆离去后,左相进了殿中。 左相踱步过他的身畔,声音带着愉悦:“太子殿下,莫非你已经开始考虑臣献上的第二本心法?” 逄风冷冷道:“不劳先生操心,孤只是尚未找到合适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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