逄风说:“你可以哭的。” 南离:“可我已经不会哭了。” 时间的间隙中,他哭过,笑过,所以此时的狼无比平静。柔和的光晕中,南离的身躯开始消散,他直直注视着逄风的脸庞:“逄风,无论你在哪,我都会找到你。” 逄风:“我也是。” 奔涌的金色河流渐渐归于平静。
第230章 不愿遗忘 他们说,日君和月君都回到了天地。 焆都毁灭之后,东荒的生灵得到了久违的安适。南离用灵力凝聚的太阳融成春风般和煦的灵气,哺育万物。 有小妖在这灵气下化形,年长的妖耐心地教导它:“你要感谢太阳妖君。” 可太阳妖君去了哪?小妖疑惑地问。其他妖说,日君回到太阳之中了。小妖乖乖地“哦”了一声,抬头望向鲜红如血的夕阳。 南离坐在焦黑的土石上。 太阳内部如一座熔炉,池里翻涌着赤红的岩浆,荒凉而孤寂。南离孤独地走遍太阳阵眼,有时疲惫,便枕着石块入睡。 从太阳阵眼往下俯视,南离能望见流淌的星河,他看见星云聚散,星孛曳尾,无比壮丽又孤寂的景色倒映在他眼中。 他有时也能看见凡界。 狼看到眠龙山,尽管它在他眼中只是一汪碧绿的痕,看到熙熙攘攘的长夜众生。 更多时候,南离是在看月亮。 可唯有黄昏到来,日月交替,他才能捉到一丝月亮的影。每到黄昏,南离便在石头上刻印迹,以此记录日子。 每天,每天,他都取出自己的乾坤袋,一件件翻看其中的物件,让自己不要遗忘。 可磨灭却是不可逆转的。 首先泛黄腐朽的是那些脆弱的纸片。原本南离闭着眼睛就能背出的诗句,渐渐开始变得陌生,他不得不一遍遍地念着,努力记着。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相思……是什么? 到后来,南离只能磕磕绊绊地念出语句,却再也无法理解其中的含义了。 尽管他保存得很好,泛黄的纸片却在阵眼的侵蚀下开始碎裂,最终在指尖化作泥灰。 南离依然一遍遍从乾坤袋不厌其烦地掏出那些物件。一只帕子,几套月绡衣物,一块神位,两缕交缠的发丝,绣着月亮和小白狼的香囊,一枚海蓝的琉璃…… 渐渐地,他要努力思索好一阵,才能回想起这些物件的来历。 后来,南离不需要一遍遍翻了,因为乾坤袋失去了法力,又渐渐腐朽了。 月绡的衣物和帕子是最先褪色的,太阴之力凝聚的东西在太阳里存续不了太久。香囊渐渐失去了味道,南离贴着鼻尖好一阵,也嗅不到一丝一毫香气。最后,他什么也没有了。 再然后,南离连刻下划痕都忘记了。 在乾坤袋中的书本被腐朽殆尽之前,他将其中的内容刻在石头上。南离从前每天都会读一遍,尽量让自己不要磨灭得太快。 可那字迹在如今的南离眼中已经成为一团怪异的符号,他的一切渐渐瓦解,再也维系不住人形。南离变成了一头巨大的白狼,两条山峦般的尾巴环绕着整个太阳。 它将脑袋枕在爪子上,一动不动。 狼什么都忘了,却不想忘记逄风。可逄风还是从狼的头脑里溜走了。到最后,狼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只记得它要等一个人,却忘了他是谁。 每当黄昏,它就会对月亮长嚎,而狼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么做。它有时候会撕扯自己的尾巴,狼的尾巴尖有一簇金白的火焰,它觉得很眼熟,却再也想不起来它像什么了。 它只记得,它有一个主人,主人让它乖乖地等他,狼很听话,它要一直等它的主人。 狼巨大的身躯日复一日地缩小了,太阳里只剩下一头雪白的小狼,卧在冰冷的岩石上,静静地等着主人带它回家。 偶尔有岩浆溅落的声音,狼的耳朵便会迅速地竖起来,碧绿的眼中充满喜悦,可那喜悦也很快被失落覆盖。 小狼枕着尾巴,再次进入了梦乡。 而与远隔万里的月亮也是如此。不同的是,逄风遗忘得更慢些。 从前,他也并非未经历过磨灭。他以为自己已经能很平静地应对这件事。可唯独这次,逄风却不想忘记。 他不想忘记狼。 可太阴阵眼是无情的,它无情的碾碎他的情感与记忆,将一切碾碎成尘。 逆魄与蔽日陪了逄风五百年,最终也抵御不住侵袭,回到了辰白二星之中。 和南离一样,唯有日月交替,逄风才能隐约望见太阳,望见太阳卧着的孤独的狼影。他听见狼在嚎叫,声音凄美、悠长。 逄风抬起手,银蓝的神辉光芒在掌心凝聚,向太阴阵眼刺去。 神芒自然是触到阵眼便消散了。 逄风阖眸苦笑,没想到他竟也有生出反抗之心的那么一日。 他的视线投向凡间,如今的长夜已然欣欣向荣。灵魂劣化并没有波及长夜,修士陆续化了骸,反而让长夜愈发繁荣。 天道说过,灵魂劣化只会侵染原本就被欲望控制的灵魂,若心存正念,它也不会发生。 可这些,渐渐与他无关了。 逄风每天都会用指尖摩挲自己的耳坠。他能察觉得到,自己好不容易被南离养出的喜好渐渐开始消失了,可他不在乎这些,唯独不愿忘记南离,忘记那滚烫的怀抱与亲吻。 他将焰花放在心口。狼不记得他了,火焰却再也没有灼伤过他。 逄风蜷缩在太阴阵眼里,望向黄昏落日里那一轮小小的狼影。
第231章 结局·终 唐倚雪坐化了。 她本有机会飞升,却并没有去天界。她的道在凡间,飞升反而与道不合。她在凡间收留了众多孤女,成立宗门,至今已有数百年。 她听见耳畔悲切的哭泣:“师祖……” 唐倚雪的内心反而无比平静,在哭泣声中,她的魂魄脱离躯体,不断下沉、下沉。可坠落中,反而见到了一线曙光。 是一轮散发白芒的光相,宝相庄严之人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菩提,你回来了。” 佛陀手持念珠:“你觉得,人是什么?” 唐倚雪在看到他的一刻,便仿佛明晓了什么:“弟子认为,人只是人,七情六欲也只是欲望。它不分善恶,只是和流云溪水无二的一种事物而已。” 她说:“人并非指人族,我认为它指的是情欲完备的生灵。譬如妖通情欲,同样也成为了人。有人因欲毁灭,也有人因欲而生。剜去情欲是无用的,唯有与情同生,才方为人。” 佛陀:“这就是你的答复么?” 唐倚雪:“是。” “那就回来罢。”佛陀捻动缺位的念珠,一指点出,唐倚雪的魂魄显化出本相,原是一颗泪迹斑斑的白玉菩提。 佛陀闭目:“菩提,你于凡间集了众生愿心,能发一愿,你是否有所遗憾之事?” 唐倚雪道:“弟子已经想好。” 仙路接续的第八百年,太山君久违地离开幽冥,前往望舒宫。逄风依然被束缚在太阴阵眼里,身形越来越虚幻。 太山君系了逍遥巾,依然是那青衣书生的打扮:“风兄,好久不见。” 逄风墨色的眼珠盯了他一会,过了许久才道:“……谢兄。” 太山君叹道:“许久不见,你竟已成这幅模样。”他从袖中取出一只小杯,手腕一晃酒便已经酌满:“喝酒么?” 逄风自然是喝不成的,谢玟昀便自顾自地酌酒喝了起来:“风兄,你就不好奇外面变成什么样了么?” 他说:“你的故友旧识,九阙或是长夜……你不想知道他们怎么样了么?” 逄风思索了一会,摇了摇头。 “难办,”太山君摇头,“幽荧上神心中不会真的只有天地苍生罢?风兄,你就没有什么未了之事?” 逄风默然许久,才沙哑开口,声音压抑着汹涌的情绪:“我想见他。” 他知道凡间故友旧识身畔都有知己相伴,即便飞升也不会孤独。可太阳里的南离却是孤独的,他只有他。 太山君饮尽酒:“风兄,你知不知道愿心是什么?” 逄风不语。 他自顾自地解释道:“愿心是众生愿力的聚集,是三界最神奇的事物。唯有实现众生的发愿,才能获取愿心,而愿心积攒,同样也可以发一次宏愿。” 谢玟昀云淡风轻道:“而断阴阳事的太山君,恰恰是最容易获得愿心的神职。我留着这东西没用,这机会便留给风兄了。” 太山君伸了个懒腰:“风兄,这太山君的神职,我早就干腻了,我本来也是被人强征过来的长工,糊涂替人白干了这么多年。如今我弟子已能接我的班,也该卸职返乡了。” 蒙眼白绢下的那双风流的桃花眸眨了眨,太山君道:“风兄,我要先与你说好,愿心并不是无所不能的,它只能实现些意想不到的事,愿心最多可以给你们凡人的一生,也就是一百年。百年一过,你们还要回到阵眼。” 一百年,对修士而言不过是稍长一些的岁月,对仙神更是弹指一挥间。 逄风却笑了:“一百年,足够了。” 太山君对他一拱手,起身离开了太阴阵眼。凡间此时已然入秋,凉丝丝的秋雨打在他的官衣,沁凉。 谢玟昀自从成了太山君,已经许久没来凡间了。如今他静静伫立在雨中,仿佛自己只是一名过路的书生。 已经几千年了啊…… 他很少去追忆往昔,如今站在江边,谢玟昀久违地陷入了回忆中去。 – 魂魄飘飘悠悠离开躯体的那一刻,谢玟昀便知道自己又死了。 他这次依然是时运不济,站错了队。他辅佐的二皇子倒台,新皇即位没几年,就找了个缘由将他一贬再贬,在瘴气横生的湿热之地,谢玟昀很快染上疫病,一命归天。 实际上,他也不曾有过一次时来运转。谢玟昀投胎了数次,家室不一,次次权臣,却没有一次得以善终。 谢玟昀的魂魄盘着腿,在京城上方掰着手指。他的老师陈博士在朝堂哭得泣不成声,他想,这是第几次了? 第一世,他被先帝托孤,殚精竭虑辅佐幼帝。结果幼帝长大之后,因他一句玩笑起了疑心,将他下了狱。谢玟昀生性放荡不羁,从前做太傅的时候也喜欢与幼帝开玩笑,只是伴君如伴虎,人变了而已。 第二世,他生于村野之地,上书自荐。谢玟昀伶牙俐齿,很会讨皇帝欢心。可皇帝始终不将他的想法当回事,只喜欢他写诗作文。终其一生,也只混个不大不小的官职。 …… 到现在,已经是第六世了。 谢玟昀的魂魄晃晃荡荡来到幽冥时,见诸鬼魂撕咬,焦头烂额的鬼差粗鲁地将它们扔进油锅,却无人听从。往生河更是挤满了缺胳膊少腿的鬼魂,胎都投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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