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踏着虚空,在月下狂奔,糖霜似的细碎月光洒在它雪白的毛发上,为它的皮毛渡上了一层浅浅的银辉。 南离的毛皮很柔软,只是失重感还是忍不住让逄风惊呼了一声,他无处可依,眼看熟悉的地面离自己远去,只得死死抱住南离缠在他腰间的尾巴。 月亮很近。 狼在夜空中与他一同奔逃。它的身躯曲线修长优美,如划过夜空的彗星。全身每一块肌肉都无比匀称、紧实,简直是力与美的完美结合。 不知跑了多久,狼在某座山的上空停了下来。 它的四爪落在湿润的泥土上,尾巴却依然卷着逄风不放。 一口泉眼慢吞吞冒着泡,应是地下涌出的暖泉,正腾出片片温暖的水雾。 即便是冬日,因暖泉带来的热气,山上的桃花竟开了,灼灼入眼。 南离化成人形,尾巴却仍缠在他身上,闷闷道:“原本这趟货送过去,我想带你来这里的。” “这山原来是群豺狼精的领地,我和它们打了一架,它们便献上这泉池,这水是地下活泉,掺杂了地心灵液……我想就算你不修仙,起码也要无病无灾、长命百岁。” 他的眼睛有些红,呢喃道:“主人……别离开我。” 他没有叫他林逢。 逄风的心尖一颤。 他知道他的小狗,是真的生气了。 那能怎么办,只能顺毛了,毕竟小狗不会记仇,说开了便好了。 逄风踮起脚,手穿过桃枝影影绰绰的阴影,抚上他耷拉的耳朵,熟练地揉弄了几下。 他能感觉到南离在强忍着,不用毛绒绒的发顶蹭他的掌心。 他将声音放得很轻:“是我不对……” “只是这毕竟因我所起,理应一人担下。” 南离吸了吸鼻子:“明天我随你一起入宫。” 逄风斥道:“南离!” 可南离倔强地盯着他的眼睛:“你本无错误,为何这皇帝老儿的过失要你承担!就算闹个天翻地覆,我也要求个公道!” 他从小便是如此死犟,认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出来。别人不撞南墙不回头,他不仅撞了南墙,还要把墙撞个稀碎,哪怕撞个头破血流。 像往常逄风斥他,他很快便会乖乖认错。而像现在这样梗着脖子,一步不退的情况,极少出现。 但每次,逄风都没拗过他,这次也一样。 倘若他执意不让南离去,逄风丝毫不怀疑南离会马上冲向皇宫,闹个天翻地覆。 逄风心知劝他不得,只得以退为进道:“可以,但明日你不得冲动冒进,没有我的允许,不能擅自行动。” “不答应这点,你便不必去了。” 南离瓮声瓮气道:“好,不过你不能抱着死志。” “你不会死的。” 月依然是清幽的月,可南离总觉得,此刻投下的辉似乎柔了,似不怜凡世的孤高仙子,坠入人间成为貌美织娘。 月自然是不会变的,可所爱之人近在眼前,月便不再是月。 他听见此起彼伏的虫鸣,隆冬本不应有聒噪的虫。可由于着掺了灵液的泉水的热气,它们许是以为春日复归,又从洞中钻了出来,正卖力地唱着求偶的谣。 南离忽地想起,他刚化形那段时间,还不识字文。那人细长的手指搭在书卷上,一字一句教他念道:“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南离喜欢他专注的模样:纤长眼睫微微低垂,宽大领口中露出半截细弱冷白的颈。他全神贯注在书卷上,而没注意到他如狼似虎的目光。 他表面的乖顺都是装出来的,他披着人的皮囊,可骨子里依然是嗜血的狼,凶狠暴虐的兽,改不了茹毛饮血的本性。 那人全然不知,继续念道:“汉有游女,不可方思……” 男子于江中偶见汉水神女,却因神女美艳而自惭形秽,不敢视之,只得将那份恋慕之意深藏心底,他解释道。 可南离想象不出神女的倾城容貌,因为他心底早有了一张脸。 无论如何去想,神女面容也永远是那张脸。 是从血污中被人轻柔抱起,懵懂间睁开眼,映入视线的那张脸。 虫依然在叫着,南离却突然没了勇气,只得将后面的话压在了心底。 林逢,我其实…… 可他惧极了被拒绝,最后两人连主仆都做不得。即便那人从未拿他当作仆从,可南离却视之为主。 想到这,南离突然有些悲哀:明日他们也许已不在人世了,可他却连那煎熬了自己十几年,几乎要灼穿肺腑的话都说不出来。 逄风注意到他的异状,刚欲询问,他却开口了,话语中带着浓浓的鼻音,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在其中听出了一丝委屈。 他说:“明日送完茶,请你吃炙子肉好不好?” 逄风哑然失笑。 南离却是全然不同的想法。 于有上顿没下顿的野兽来说,吃食大概是最重要的东西了。 像是雄狼讨好雌狼,往往是叼着新鲜的血食,以证明自己有足够能力养活家庭。食欲与爱欲,本身便是相似的东西。 他也只能用这种最原始、最笨拙的方式,拐弯抹角去阐述自己的爱意。
第20章 帝心 万寿节当日,人声鼎沸。 车马络绎不绝,皆是承装着灵药器宝、就算是凡物,也都是上品。 林家的茶也在其中。 按照规矩,贡品需先去管事太监处报备,随后携礼单入宫见景帝。 逄风一步踏在皇宫殿门的青石板上,身后是载着茶的马车。林家的马训练有素,马夫也极有经验,即便在如此喧杂的境况下,仍未受惊,沉稳地向前走去。 当然,其中自然少不得南离的气息压制。 林家作为商贾世家,本无资格进贡。然而,景帝落难之时,却是林家给了银两支持。只是逄风外祖父不愿参与官场污浊之事,谢拒了封赏。 如今四分的国土,皆被修士门派把控,若入朝,必须有门派作为靠山。而林老太爷显然是高明的。林家不参与其中,自然不受修士操纵,却又在北淮地位超然。 林家树大招风,自然有修士窥伺林家这块肥肉,只是上门之人都被南离打了出去。 管事太监皱着眉道:“灵茶芽二十箱……没你们什么事了,出宫罢。” 逄风心下一惊,忙道:“内史大人,今日为何不见陛下?按往些年的规矩来,我等应携礼单去为陛下祝寿才是。” 太监不耐烦道:“那规矩早改了。” 他转了转笔杆,轻蔑地将笔头对着逄风,讥讽道:“如今除了仙人老爷,无人可见陛下!” 逄风看得真切,那毛笔竟是个灵器,只不过品级低劣,只是较寻常毛笔不必蘸墨罢了。 想必已是被某些修士买通了。 南离眼中瞬间迸射出怒火,他向前一步,右手猛地向下一握。 近来冬日天阴时节多,白昼亦无日光,整座京城都笼罩在沉沉的阴云之下,因此即便白日里,宫中仍点了火烛。 此时他手掌一握之下,油灯中原本萎靡不振的烛火竟在顷刻间迅速膨胀,火舌猛地窜起,焰芒大放。随即在一声巨响中轰然炸裂。 琉璃灯罩被炸得粉碎,碎片四溅。南离向前踏出一步,恰好为逄风挡下飞溅的碎片。 太监尖叫起来,他屁滚尿流地缩回桌子下面,不忘颤颤巍巍将毛笔藏入怀中。 逄风斥道:“南离!不要无礼!” 太监将头在坚硬的石地砖上磕得砰砰响:“小人不长眼,怠慢了仙人老爷,请仙人老爷恕罪!” 逄风心中突然涌现出一股极不舒服的感觉。他强压下反胃感,伸手扶起那太监,向对方手中塞了个小物件:“还请内史大人向皇帝通报,让林某得以觐见陛下。” 那物件名为风翁,形如木偶,木制的滚圆躯体上系了条灌注了灵力的碎布条。只要扯一扯布条,便会双足离地几寸,是修士糊弄自家孩童最常见的玩具。 他看得出那太监大抵是入仙无门之人。虽说当今妖兽易得,可山精野怪大多修炼数年,也不过折合修士筑基境罢了。 它们比凡人强上百套,对真正的修士却不够看。即便侥幸突破化形,也会马上被门派收为弟子。 像南离那般,整个北淮都未有先例。 而景帝对灵器管辖极严,凡人只能持有不具攻击效力的灵器。而且灵器有价无市,京城禁兵,更别提灵器。 灵器只有修士,才有权赐下。 只是防御灵器本就罕见,修士自己都不够用,又怎舍得? 因此,哄小孩的玩具反倒成了凡人手中的稀罕物件。它不仅仅是仙器,也暗示着一个讯息:此人身后有仙门势力支撑。 因此,即便风翁不过南离在修士集市上随手买的。但那太监见状,掩不住眉开眼笑,语气顿时变得恭恭敬敬:“二位爷,不是小人不通融,实在是陛下嘱咐过了,今日能见的,需是仙门中人。” 他眼珠子转了转道:“不过二位爷也不用着急,我这自有门路,能让散修进去,我且将你们登到一个杜撰的宗门上,你们直接去便可。” 正殿。 殿上金龙盘踞,景帝坐在大殿正中的龙椅上,面前隔着道珠帘。那珠帘亦是灵器,其中的谈话内容不会泄露一星半点。 珠帘侧同样站着一个太监,他先是高声宣读礼单,景帝容许后,才会放人入内与景帝交谈。 他并不担心景帝会被人行刺,皇帝有国运之气护体,无人能够在皇宫中刺杀皇帝。 由于只能有一人入内,南离依着逄风的嘱咐,在殿下候着。只不过他那双碧绿的眼,从始至终没离开过逄风的身影。 珠帘中的交谈或长或短,但皆未超过一刻,队伍也随之越来越近。 “玄霄门掌门,献上流火石一颗!” “飞鸾殿少主,献上飞剑一把!灵石三箱!” …… 终于逄风走到了太监面前,太监接过礼单,眉头皱了起来,咕哝道:“苍火门?这是什么宗门,怎么没听说过?” 但他显然是不敢怠慢修士的,老老实实念道:“苍火门林逢,献上灵旗一面!” 话音刚落,逄风隔着珠帘,只见景帝猛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目光似电,紧盯着他。 太监慌慌张张跑进了珠帘中。不一会,他便掀开珠帘出来,高声道:“陛下今日圣体有恙,暂不见客,诸位仙人请先回去罢!” 此话一出,一石激起千层浪! 许多修士瞬间面露愠色,议论纷纷,更有人冷笑道:“陛下如此不给我们面子,莫非是不怕我们转投向三王那去?” “陛下摆着皇帝架子,平宁王和燕陵王可都惜才得很!我们能成你这皇帝,自然能废你这皇帝!” 可无论他们如何威逼,小太监被吓得两股战战,却依然坚持道:“陛下顽疾复发,暂时不能见客!请各位仙人明日再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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