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厝喃喃道:“传说有一天,洪水将会从伊布泉里喷涌而出,江河从天上倒灌,水面与云端连接在一起,将整个万古寨淹没,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所以登天节才会是一个灭世的预言,只不过它预言的是,齐流木一代对饕餮留下的‘神罚’!” 周伊道:“没时间了!我们得快点去接阿诗玛大娘,还有阿勒古他们……” 江隐感受了一下:“神像好像在动。” 他们都冲到裂口处,向下俯瞰,就见滚滚岩浆中,神像以一种极为不合常理的姿势,正直立着,随着波涛浮浮沉沉。它并没有被烧坏一点,好像一个人在踩水一样,慢慢前行着。 很快,被淹了一半的竹楼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大多数傈西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滚烫的岩浆熔断屋子的脚时,都爬到了竹楼的屋顶,一群人像在茫然无际的大海中的一叶扁舟上,不知道自己将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阿诗玛大娘在那里!” 一个竹楼上,阿诗玛大娘被桑铎和阿勒古用披肩牢牢护着,脸色憔悴不堪,茫然的望着前方。 “大娘——大娘——” 在祁景他们大声叫人的时候,阿诗玛大娘看到了他们,眼里迸发出了惊讶和喜悦的光彩。 那是一个绝望的人看到了生的希望的样子。 她猛的站了起来,摇摇晃晃的,吓得阿勒古和桑铎赶紧扶她,她拼命的摇晃着手臂:“这里!这里!” 泪水从她沧桑的眼角流了下来,也从无数傈西人的眼中流了下来。 他们一个一个的将幸存者们接入了神像,好不容易让所有人都安顿下来,几个身强力壮的少年人都要虚脱了一样,差点瘫倒在地。 “太累了……”瞿清白叹道,“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祁景思索了一下:“先把所有人带的能取暖的被褥,披肩,衣服,食物和水都收集起来,清点数目之后分给大家。外面烧的那么厉害,神像里却非常阴冷,又缺粮断水。我们不知道还要在这里待多久,有的人逃出来的时候太匆忙,什么都没带,要是不靠大家搭把手,就要活活饿死冻死了。” “还有药品和包扎用的绷带。”周伊抹了把汗,将随身携带的药都拿了出来,“还好很多人原本就在神像里,没什么人受伤。” 瞿清白迟疑道:“他们会听我们的吗?” “总要试一试。” 祁景站了起来,爬到了一个较高的位置,大声说:“各位乡亲们,傈西族的同胞们,都听我说!对现在的情况,你们一定有很多不解,我们也和你们一样。我可以把我了解的情况清楚的告诉大家,现在岩浆淹没了整个万古寨,我们只能待在神像里,我们没有食物,没有水,也没有取暖的被褥!岩浆会不会消失,什么时候消失,谁都不知道。死亡的阴影正笼罩在我们的头顶上。” 他这些话,让所有人都颤了一下,他们抬起头,用一双双无助的,迷茫的眼看着这个年轻人。他的话语是那样残酷,但声音却那样平和,冷静而充满力量。 那如星辰一样闪耀的双眸,在黑暗中缓缓扫过每一个人的脸:“对所有傈西人来说,这是一个生死存亡的时刻。问题是,我们该怎样度过?如果你们选择背对自己的同胞,将属于自己的那份食物和水藏起来,对饥寒交迫者不施以援手,那么下一个被这样对待的就是你!食物总会吃完,腹中空空的人,会用最残忍的手段来获取食物,我们会迎来无休止的争斗,亲朋好友倒戈相向,甚至没有被岩浆烧死,却在这个神像中因内斗死去!” 看到所有人都在竖着耳朵听他讲话,他的声音柔和了下来:“乡亲们,你们都失去了家园,都是这场灾祸的受害者。遭受苦难的人之间,本应守望相助。问问你们自己的心,你们难道能眼睁睁的看着曾经熟悉的邻里倒下,却自私的苟活着吗?当你能够帮助一个垂死挣扎的人的时候,难道能够无动于衷吗?如果你们信得过我们,现在就把所有食物、水、被褥和药品拿出来,我们会记下数量,公平的分给所有人。我可以保证,你们所有人,不会吃饱穿暖,但绝不会在短时间内饿死,渴死,冻死。” 他的话久久的回响在空旷的神像里。 阿诗玛大娘,阿勒古,桑铎,勒丘,阿月拉……纷纷走上前,将手中的东西放在了地上。他们的目光中充满了信任,动作毫不迟疑,其他人都怔怔的看着。 终于,有人走了出来。 他几乎是一根一根手指的松开,将紧紧攥着的食物放在了面前的地上。 更多的人走了出来,人们沉默的排起了长队,将仅有的物资聚集在一起,堆成了小山包。 祁景长舒了口气,他跳下高处,身姿轻盈潇洒,像一只矫健的豹子。 瞿清白直愣愣的盯着他,好像从没见过他似的:“祁景,你也太神了。我以前咋没觉得你口才这么好呢?” “因为我不屑于对兄弟们搞传销。”祁景弹了下他的额头,“去清点物资。” 瞿清白捂着脑门,五迷三道的走了。 好不容易清点完,再分配给每一家每一个人,已经过了不知道多久。等他们能够坐下来歇口气,已经月上中天了。 吴敖爬上去看了眼,下来时摇了摇头。 岩浆并没有要褪去的趋势。 祁景低声问:“我们的东西还够支撑多久?” 周伊道:“五天,不能再多了。” 他将头靠在墙上,看着天空中的月亮。也许六十年前,齐流木就看着一样的月亮,对着竹楼里充满了怨怼和怀疑的傈西人。 他既不像齐流木坚信人性的善良,也不像李团结那样认为人性本恶,他觉得这是一种捉摸不透的东西,像天气一样。 一个人处在顺境,自然心旷神怡,好声好气,一个人身处逆境,自然百般愤懑,恶形恶状。 如果可以,他真不想要考验人性,不想看到善良的脸变得狰狞,友善的眼中只剩贪欲。 但是当这种情况真正出现的时候,他只能像一个忐忑却假装老练的舵手,战战兢兢的掌控着航向,用最大的努力避免遭遇风暴。 忽然,一只温凉的手挡住了他的眼睛。 江隐的声音在他耳边说:“别想了。” 祁景笑了一下,将他的手拉下来,自然而然的亲了下:“你是想说想也没用吗?” “没错。”江隐单膝跪在他腿间,用一双沉静的眼看着他,“空想只会徒增烦恼,想还不如先干了再说。” 祁景勾起了一边嘴角,邪邪一笑:“如果我对你也能奉行这个原则就好了。” 江隐怔了下,表情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自从告白之后,他好像打开了什么开关,祁景惊讶的发现,对待已经承认的感情,他出乎意料的大大方方,并不扭捏作态。 他说:“可以。” 祁景的眉头一跳,眼睛沉了沉。他看了江隐片刻,忽然又笑了,笑的耸动着肩膀,捂着脸,根本停不下来。 江隐道:“你笑什么?” 祁景摇摇头,擦去了笑出来的泪花,把江隐从面前揽进了怀里,两条长腿无尾熊一样紧紧夹着他,和那硬实的胸膛一样,挤得他喘不过气来。 他轻叹道:“没什么……我就是感觉,我太傻了,江真人也太难追了。” 从南辕北辙到双向奔赴,他感觉过了快一辈子那么长了。 他终于流下了真香的泪水。
第302章 第三百零二夜 夜里,他们将被褥都搬到了一起。 陈厝远远一个人坐着,他的身影孤孤单单的。瞿清白刚走过去,他就已经自己转了过来,目光中满是警惕:“干什么?” 瞿清白收回了手:“过来和我们一起睡吧。” “不用。” “你的血藤又不管保暖。”瞿清白说,“大家一起睡更暖和。” 陈厝仍然不动:“我不需要。” 瞿清白胸膛起伏了两下:“那你就冻着吧!” 他转身走了,陈厝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眼中复杂难明。良久,又低下头去。 忽然,一只手揪住了他的胳膊,用力将他扯了起来。 瞿清白圆圆的脸上还是愤愤的:“你想冻死,我还不想替你收尸呢!” 陈厝不知是因为惊讶还是什么,没有抵抗的被他拉了过去。 其他人见瞿清白拉着人过来,自然的让开了一个位置,陈厝被硬按着坐了下来,脊背僵硬的挺直着,好像是第一次与他们围坐在一起。 明明这样的场景应该熟悉到刻进DNA里才对。 祁景看着他:“陈厝,不管你心里怎么想的,咱们从来都不是敌人。” 陈厝冷笑了一声:“不是敌人?你敢保证出去之后,你不会与我为敌?如果你们也要和我抢东西,那就是我的敌人!” 祁景摇头:“出去的事就等出去再说吧。说句不好听的,谁知道我们能走到哪一步呢?现在,就让我们和平共处吧。” 陈厝沉默了,他看向其他人,他们都点了点头。 一些碎布和木头生起了一丛火,在神像的内部,还有很多丛这样的火光。神像内部的人都陆续醒了过来,看来江逾黛说的话只不过是死前的最后一个谎。人们正吃着他们分配的食物,静谧中有着喻喻低语,人们焦躁悲伤的心,短暂的被食物和火光抚慰了。 有一只手碰了碰他,递过来一块干硬的饼子。 周伊说:“快吃点吧,你饿了吧。” 她脸上的关切不似作假,他刚接过来咬了一口,就有什么兜头罩住了他。 吴敖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分你的被子。” 陈厝将那东西拽下来,是一块绣着日月星辰的披肩。那披肩摸起来非常柔软温暖,围在身上的时候,就像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陈厝惊讶道:“这东西倒是暖和。” 瞿清白说:“阿诗玛大娘讲过的故事,你忘了吗?” 陈厝皱眉:“什么故事?” 其他人对视了一眼:“就是傈西人和汉人相爱的故事啊。” 陈厝没有说话。 周伊想了想:“我们在一起时的事情,你都想不起来了吗?” “我想不起来了。我只对一些事印象深刻。” 他没再说下去,脸色变得阴沉了起来,他们都明白了。 他深刻的记得的,只有那些遭受折磨,痛苦无比的日子。 瞿清白戳了戳他:“你总不能再是个纸人吧?” 陈厝打开他的手,哼道:“不可能。一个纸人,怎么能完全承载血藤和梼杌的力量?” 瞿清白笑了一下,但那笑容有点苦涩。陈厝注意到,他的手下意识的摸了下心口。 “你心脏不舒服?” “啊?不是……”瞿清白小心翼翼的将那个东西拿出来,是一个皱巴巴的纸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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