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过了这个机会,以后就再难了。他大声说道: “我、我……我想看您的剑!” …… 全场静默了足有一个呼吸的时间。 随后爆发的是剑修弟子们的呐喊。 与此相对的,是气修弟子们宛如看见野生动物在大草原上群魔乱舞的眼神。 “啊啊啊啊我在做梦吧居然真的有人这么勇!” “好,冲啊!” 气修弟子们一片死寂:…… 突然不是很想承认自己和这些物种在同一个仙门。 剑神的双眼微微睁大了一瞬。 随后他垂下眼眸,银色的长睫敛下了思绪。 道阳乐了:“好得很,这个小弟子敢说敢做,我很中意。以后他问清了道心,叫他来找我。” 玄正:“……你不是说,你一辈子不收徒的吗?” “一念一轮回,一梦一死生。”道阳咂摸完了葫芦里的最后一滴酒,已然飘飘欲仙,“以前的那都是上辈子的事,我单方面宣布我已经是下辈子了。” 玄正:…… 众人:…… 白水鸿的脸嫉妒得都青了。 原本道阳就是林煦的正师,这叫他感到无比压抑愤恨: “那要是他一辈子都问不清道心,道阳仙君也等他一辈子吗?” 道阳好似听见了特别荒诞的问题,随即桃花眼笑成弯月状,大笑不止: “我等我的,他修他的,有什么相干!” 是吗,那你可还真有本事。白水鸿心里泛起一股黑色的歹毒,等着看吧,小师尊还背着和他的誓言,到时候小师尊能拜师了,还是得选他。 至于这个道阳,就随便他等去吧。 就算再等千世万世,等到地老天荒,师尊也不会再次成为他的弟子! 下方剑修弟子的呼声已然掀破苍穹。 剑神的紫色披风被春风拂起。披着银黑铁甲的身影自高台上凛然降落的刹那,方才还热闹喧阗的人群骤然安静,鸦雀无声。 他甫一出剑,众人齐齐屏住了呼吸,面上全是惊艳之色。 那只是一把普通的铁剑,在剑神的手里仿佛活了过来,绽放出比星辉还要耀眼的寒光。 剑神演练的就是棘溪二十四式。 这二十四式以棘溪的风土为剑意,以二十四节气为脉络,每一式对应天地间一个节气,从冬至一阳生,到夏至天风相会,最后回到冬至复卦,万物就在这天地的感应中生生灭灭。 林煦看得呆住了,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剑,既磅礴如江河,又幽微入人心,从那剑影之中,他看见了家乡的风光。 棘溪位于平原,没有山脉,只有大大小小的溪流和水塘。剑神挥出惊蛰一式,他仿佛真的听到了湖边细柳初醒的声音,及至芒种,他仿佛嗅到了丝丝缕缕泛潮的气息,那时的棘溪家家户户都煮梅子水。 他忽然体会到了千百年前剑修尚羽的心情。 原来剑起之时,家乡就在眼前,还要如何回乡。 这是天下第一剑修的剑。 那剑中有天地万物,日月乾坤,容纳一个小小的棘溪,又有何难。 舞剑终了。 众人望着那银发飘飞的身影,心神俱撼,久久难以言语。剑中之神,实至名归。 林煦的目光追着那道身影上了高台,漆黑的眼睛泛着亮光,激动的心情难以言表。过了许久,台下才爆发出巨大的欢声,喊着剑□□号。 白水鸿捏住了栏杆,万分不甘心。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那戴面具的剑……属实绝妙。 那剑意之精深,居然和他曾经的师尊不相上下。 他连挑剔的余地都没有。 小师尊那如见至宝的眼神,更令他心头刺痛无比。 他又开始后悔,后悔自己当初没有选剑修这条路。但是他练剑又能怎么样,还能练得过师尊吗……不,他不能练过天下第一剑修的师尊,还是能练过小师尊的,定能让小师尊对他崇拜无比。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一切已经迟了。 = 演武大会落下帷幕。 剑神和道阳玄正一道回了桃花山居。 今天道阳高兴,说要吃顿好的。他总能找到理由吃好的,哪怕只是他高兴。 剑神有些意外。 他记忆里的师父早已辟谷,除了酒,别的什么也不吃,时常坐在门前的桃花林里喝酒。 师尊说,那是年轻时和玄正仙君一起种的,他们不听话,掌门师父就罚种树,犯错一次,种一棵树。 后来剑神也被罚种树。可他喜欢的不是桃树,是梅树。他说冬天也要有花,要一年四季有花才好。还说以后要种足十二个月的花,此方谢罢彼开花,这样山中才不冷清。 道阳却说不行,必须只能是桃树,他家的桃花就是常开不败的,用不着别的花。 饭菜备毕,仆人退去,院中只剩三人。 剑神酒量不佳,道阳喝的酒,他得稀释许多倍才能喝,饮了一杯便不喝了,道阳也不劝酒,各喝各的。及到兴头之时,道阳看向剑神: “你是棘溪人吧?” 剑神沉吟片刻:“仙门中人,不问籍贯。” “不必瞒我,你那剑不是复刻林家小子的,一看就练过千百回了。” 道阳喟叹道:“你很苦吧。” 剑神端起酒杯,尽管那酒杯已经空了。 他的视线往下垂去:“……您何出此言。” “苦不苦,你自己知道。我看你的剑,也知道。”道阳沉默了一会儿,“你离家多久了?” 玄正停下筷子,用眼神示意道阳别说了。 剑中所见不必尽说,平白戳人痛脚做什么呢。 剑神的剑,一看就是漂泊之人的剑,孤苦无依,天地为家。真如他曾经所言,就是无根无源之人。他们原本还不信,见过他的剑,才信了。 离家多久。剑神已经记不清了。 亡者之渊里时空的规则和外界完全不一样。 那里的时间和空间不是均匀分布,某些地方的千百年,只是外界的一瞬间,而另外一些地方过了一瞬间,外界已过了无数个轮回。没有人能计算那里的时间,时间在那里也没有意义。如果一定要计数,只能数他经过了几个呼吸。 曾有试图数自己呼吸的人,他们发现怎么数都数不到尽头,越来越巨大的数字带来越来越深的绝望。 最终绝望掐灭了他们的生命。 剑神唯有苦笑: “仙途之人,何来有家。” 一旦入了仙门,便与凡尘中的一切渐行渐远,包括家人也要舍下。修士的寿命动辄数百岁,凡间家人寿数不逾百年,若是舍不下,只会徒增痛苦。 何况……前世亲友皆因他而死。 他拉着白水鸿自爆气脉,想同归于尽,却没有成功。 白水鸿被救回来后,反手就把他的亲友戮以泄愤。 他在深渊的苦海镜前看见这一切,只恨自己不能把白水鸿碎尸万段。 如今回想起来,他的恨意依旧不减分毫,还想再杀一次白水鸿。只是天地不允许他这么做。 苦海镜告诉他,白水鸿是这个世间的气运之子,杀不死毁不掉。 他不相信,结果上次刺杀白水鸿,天地就时光倒转。倘若他再杀白水鸿,也不知会再生出什么事端。 这一次,只要他能保住师父、亲友…… 这时道阳给他夹了块排骨,落在他的碗里,打断了他纷飞的思绪。他抬眼,道阳师尊正对着他笑: “说什么没有家,只要你想,我和以宁这儿就是你的家。” 剑神一愣。 仙门中人,师父的院子就是第二个家,师父就是第二个父亲。 但是他很清楚,无论哪个家,他都已经没有了。 第9章 出世修道·九 无论哪个家,都毁在他前世错误的决断。 倘若他没有被白水鸿的假象蒙骗,倘若他收徒更谨慎一些,他在意的人都不会死。 他们都受了他的连累。 道阳说:“错不在你。” 从前就是这样,师父总能看出他心里在想什么,然后冷不防地丢给他一句话,针灸似地就把他给扎住了。 剑神:“您可知我犯了什么错?” “这我不知。但我知道你心里有愧。不管因为什么,我只想说错不在你。就算错在你,那你现在胡思乱想也没有用,还不如我直接告诉你一句,错不在你。” 师父年轻时的脾气比后来和缓多了。要换了从前,他一有胡思乱想,师父就掰下桃树枝打他了。 每次打他,就是叫他止念。仙门中人如非必要,不可起心动念。凡起心动念,必须做到。 可是人是肉体凡胎,怎能说不起念便不起念。 若打也打不好,师父就罚他跪香,直到心思清明为止。 剑神说:“受教了。” “让剑神受教,这我不敢当。”道阳忽然不正经地一笑,“不如这样,你叫我一声爹,从此我的桃花山居,你随便进……哎哟,玄正,你干嘛夹走我最后一筷子肉!” 道阳委屈巴巴。 玄正拿起酒杯饮一口,轻飘飘地搁下筷子。 “玄正老贼,看我不打你……怎么好意思和师兄抢最后一口吃的,长幼规矩你都忘了。”道阳捶他。实际韩玄正比他还大两岁,只不过道阳先入门的,所以叫做师兄。 院里又热闹起来了。 剑神不禁莞尔。 他很少真正的笑。这笑意宛如冰溪乍融。不是惯常的冷笑讥笑,稀奇极了,像春风不期而至。 “先吃饭吧。”剑神说。 = 演武大会结束,林煦和陆成南一道回院。 黄土小路上,甘草峰的斜阳照出丛丛深绿的树影。 陆成南绘声绘色地描述他今天的遭遇: “我在演武大会结束之后,去找我爷爷说事情,结果我还没开口,你猜怎么着?” “怎么着?” “他居然一开口就对我说:休想。” 陆成南打小见了爷爷,就像老鼠见了猫。 不管他心里想什么,他爷爷都能提溜出来。 他小时候以为所有人都这样,还纳闷为什么自己不会读心术。 后来发现只有他爷爷这样,修为比他高出许多,年纪大的,见过的人多了,才能有这本事。 林煦问:“你想了什么,他叫你休想?” 陆成南低头,踢了一下路上的石头子,有些不好意思。 “就是……我想做剑修。我爷爷是气修,他一直把我当气修培养,所以叫我休想。” 林煦表示理解。 今天确实有很多气修的弟子想要改做剑修。 气修的师父们现在都在忙着打徒弟,打得鸡飞狗跳。 “我以前不懂剑修有什么好……直到看了剑神的剑,你知道吧……”陆成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从小爷爷告诉我,我不适合做剑修起步,剑修多少有点病。今天我有那么一瞬间恍惚,我感觉自己好像也病了,而且这感觉也不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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