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他们俩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见过面了,天气渐暖,罗晏来给他送过两次衣服,可都正巧遇到他上课,只好把衣服往门卫处一放,眼巴巴也没能见到陈星然。 “星然。”罗晏听见他的声音,赶紧停下来脚步,在看到他的一瞬间,整个人很明显松懈了下来,脸上也挂着浅浅的笑意。 “小叔,你是因为那个跳楼的同学来的吗?”陈星然顺势挽住了他的胳膊,本想开开心心笑出来,可猛得想起了那个坠楼惨死的同学,脸上的笑慢慢收了回去。 罗晏自然不会和陈星然说出现在错综复杂的案件内幕,只是点点头,想把自家小孩糊弄过去。 “每年临近高考都是这样,总有人因为压力太大,连高考都撑不到,就……”陈星然皱了皱眉头,他之前还看见了那个跳楼的男生站在办公室门外,周围人来人往,男生的母亲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一巴掌狠狠甩在了男生的脸上。 再见面,男生就成了碎裂在地上的冰冷尸体了。 男生母亲的哭声响彻整个校园,可大家都说,都是因为她的那一巴掌,男生才会心如死灰地纵身跳下,丝毫没了眷恋。 罢了,这种事情,外人怎么能看清楚呢。说来说去,也改变不了如今的悲剧了。 陈星然眼睛一转,想着法子把话题岔开,他好不容易见了小叔一面,想聊点高兴的。 “小叔,我这次考试考得特别好,虽然还是没能进前五,但是老师说重本肯定没事了。”陈星然笑着,眼睛变成了小月牙,隐约能看见漏出来的点点月光。 罗晏看着陈星然这个见牙不见眼的没出息样子,依着陈星然夸了句:“真棒,但还是注意身体第一,开开心心的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两人站在树荫之下,罗晏分明知道自己该去找那位老先生,该去忙自己的公务了,可是这脚步就好像钉在了地上,看着陈星然乖巧的样子,心里生出了“再多待一分钟”的隐秘想法。他想了想,明知道现在不是谈心的好时机,却还是小心问到:“那你以后想去哪个大学?这次考越大和越公大肯定都没问题了。” 听到这句话,陈星然的眼神猛然躲闪开来,好像不敢看罗晏似的,表情也有些不自然,舌尖轻轻舔了一下下唇。罗晏敏锐地捕捉到了陈星然的异常,心中隐约有了点不好的念头。 “我不打算去越大,也不去越公大。” 罗晏愣住了,那是他从未设想过的答案。陈星然先前说过好多次,连梦里都在念叨着,以后要考去越大,要成为一名人民警察。越大是越城最好的学校,陈星然现在这么说了,其实就在告诉罗晏,他要离开越城了。 “我想去拉萨大学。”陈星然长舒了一口气,还是把这些说了出来,他牵着罗晏的手,却始终没抬起头去看罗晏,“陶子说她想考去拉萨大学,后来姜蔚也说,她要替陶子考上拉萨大学,她们这辈子是去不了了。但是我可以,我努力学习,特别努力,因为我想带着她们俩的愿望,去拉萨。” 陈星然抬起了头,罗晏看着他的眼睛,从泪光闪闪的目光中,读到了“坚定”二字。他怕陈星然会因为已经逝去的人而去勉强、难为自己,可陈星然却笑着摇摇头:“不仅仅是因为她们两个,也是我自己深思熟虑出来的结果。我从小就生在越城,长在越城,全家估计也就我爸去过西藏,去过祖国的边疆大地,我也想去看看。” 他顿了顿,脸上的笑意渐渐淡了下去。他紧紧盯着罗晏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还有你。” 罗晏一滞,眉头忍不住皱了起来,听着陈星然带着冷冷笑意的话语。 “之前的事情我想你不会完全心无芥蒂,大学四年,正好是一个很好的缓和时间。我给你四年好好想清楚,四年之后,我想看见你冲过来亲吻我,或者干脆给我找好了婶婶,别再像现在这样了,让我怎么做都不对。” 他笑着摇头,眼底的泪光却在阳光之下闪闪发亮,像是一块块玻璃渣子撒进了罗晏的心里,稍微一动弹,就把他的心脏扎出了一个又一个暗疮,疼得手脚蜷缩了起来。 一直到陈星然离开去上课了,罗晏失了魂一样走在路上,他才猛然知道,都说画地为牢,原来这个牢是画给他自己的。 他一直说季君昱做的不对,可季君昱至少勇敢,至少清醒。不像他,站在硕大的阳光之下,眼前却只有浓得快要将人吞噬殆尽的雾霭。 “邰老师,您好。”他强行把自己从那个麻木的状态中拉出,轻轻扶住了办公室的门框,对着那个早已经满头白发的老人恭恭敬敬叫了一声。 这个时间的办公室里人并不多,除去邰英凡,就剩下了两个年轻的教师在,好奇地回头看了一眼罗晏。 罗晏没有穿警服,乍一看还以为是哪位学生的家长了。邰英凡自然也是这么认为的,她摸了一把桌子,把桌沿上的眼镜拿好,稳稳地架在皱纹丛生的鼻梁上,开口道:“您好,请问来找我什么事啊?” 这边还没等罗晏说话,庞宇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念叨着“我来晚了”,就蹲在罗晏身边大喘着粗气,让邰英凡换上了审视的目光。罗晏不动声色地将老人叫了出来,三人一同走到了一旁的空教室去。 邰英凡虽然上了年纪,但脑子清楚,身体也硬朗得很,除了那一头花白的发丝暴露了她年岁已高。她被返聘来越城一中当生物老师已经有好多年了,她本来就是师范学校的医学生,当初就打算当老师,谁知道好友杜筠说自己有个医院,让她去那儿当医生,她干脆辞了这边的教师工作,拿起了手术刀,成了一位临床医生,一工作就是几十年。如今,说是避祸也好,说是圆梦也对。 可她没想到,眼前这位面生得很的小伙子,居然说出了杜筠的名字,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证。 只不过刚安稳了八年的日子,如今又掀起了波浪。她站在船头,快要被裹挟进去了。 “杜筠啊杜筠,你倒是溜得快。”邰英凡摇摇头,在罗晏和庞宇的脸上飞快地扫过,好像没什么要打量他们的意思,只是把视线落在了庞宇放在桌子上的警官证上面,怔怔地看着,说道:“你们说的对,我的确见过季国平。我老了,也没什么顾虑了,你们问吧,我和老杜一直在等着你们呢。”
第120章 接手者 邰英凡打量着眼前这个孩子,试图从他身上看见一些熟悉的影子,可她看来看去,浑浊的眼里都泛起了微微水光,也没能看出一点故人的痕迹。 罗晏从老人的神色里察觉到了什么,只是微微颔首,说道:“前辈,我不是季国平前辈的儿子,他的儿子是我的好友,因为要避嫌所以没办法接手这些,您有什么要说的都可以和我说,不必有任何顾虑。” 邰英凡笑着点点头,将前额的碎发往耳后别了别。她和别的老人不同,没把自己的头发剪短,依旧留着快要及腰的长发,白发中很少有银灰杂色。她将头发挽了个发髻,垂在后脑勺处,看起来优雅极了。 “那得有三十年了,我在杜筠那个疗养院里也当了好几年的医生,有一天杜筠神神叨叨地把我拉到了一旁,说要给个特殊的人做手术,他放心我,让我来。”邰英凡叹了一口气,这些事情压在她心里也压了三十年,她谨守诺言,快把自己闷出病来了。 “如果我猜的不错,那个人应该就是季国平前辈,对吗?” 邰英凡抬眼看向罗晏,又扫了一下瞪大了眼睛的庞宇,点了点头。她回忆着当时的情形,泛黄褶皱的回忆忽然变得鲜活,猛得一下子跃到了她的眼前。 “我和杜筠是老朋友了,但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季国平,他伤得很重,下半个身子几乎全被烧伤了,脚趾被迫截肢,肚子上腿上一块好皮都找不到,人还昏迷不醒,只剩一口气吊着。老杜说只要能救活他这条命,破点相没关系。虽然说现在疗养院被小金水打理地风生水起,但是当时医疗条件根本比不过几所公立医院,他伤得又那么重,我不理解为什么他会来我们这里。可是老杜和我说,除了我们几个之外,不能有别人知道他还活着,谁都不能。那时候我才知道,事情远没有这么简单。”邰英凡皱了皱眉头,可随即整个面容舒展开来,不去观察那两个后生的反应,只是感觉自己憋了几十年的一口气,终于长舒出来了。 庞宇看了一眼罗晏,在得到了罗晏的授意之后,他才试着问到:“老前辈,当时在场的,是不是还有一个女人?” “对。”邰英凡眼睛一亮,几乎是同时回答出来的。她的身子向前倾,胳膊撑在桌子上,说道:“那个姑娘生得水灵,大眼睛双眼皮,是十里八乡都数得上的俏娇娘,好像说是叫……杨园,园园。就是她把季国平给送来的——我还有照片,我家里叔伯是给别人照相的,当时碰巧来了疗养院,偷着给我拍,正巧把园园给拍上了。” 那时候杜筠已经说了这件事情不能被别人知道,她怕这张照片会坏事,赶紧把底片从叔伯那里讨要了过来,这么多年一直藏在自己家的箱底里,除了自己和那位早已经驾鹤西去的叔伯,就没旁人见过了。她思衬着等回去就把这张老照片给找来,托两位后生把照片拿给季国平的儿子看看,毕竟这张照片,记录下的是这孩子不曾见到过的父母模样。 “后来,季国平醒了,那些烧伤没要了他的命,我们也都以为没事了。可是不久后他们又回来了,季国平的脑子出了问题,炸药的威力太猛,把他的前额叶给撞坏了。当时我们的医疗水平根本治不好这病,就算是放到现在,也很难很难治疗,只能是将就治了一段时间,园园就带着他走了,我也没再见过他们。” 这些和罗晏了解到的并无出入,可也没有更多的信息。他斟酌了一下,还是问到:“那杜老爷子有没有和你说过,这两位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邰英凡点点头,“这事之后,杜筠让我务必三缄其口,谁问都不能说。但是我想着,我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给人做了手术,我缠着他追问了一年多,他才和我说了实情。他说,那个季国平就是原本该死在爆炸里的叛徒,但是,这件事情有两点不对。” “其一,他没死在那场爆炸里,其二,他不是叛徒,是被冤枉的。” 当时邰英凡并不相信,毕竟这种明目张胆陷害警察的事情,她想都不敢想,满脑子都是自己救了一个早该死去的“通缉犯”,心慌得不得了,也明白了杜筠当时和她说的:要给一个特殊的人做手术。她在这边心烦意乱,杜筠却告诉她,只要过段时间有人来问她这事了,就说明杜筠的话是真的。 季国平是杜筠最予以厚望的年轻人,也是并肩作战过的生死之交。他知道季国平是什么性子,也相信这个一腔热血的好警察,不会做出这档子事情来。他当年帮助市局断了几桩大案要案,成了一个外援,与季国平的交往要比同元磊的更加密切,加上他先前就与杨园交好,同杨园算是半个亲戚,对于这家人,他能是能帮则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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