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年。他无端想,那似乎就是一切错乱的始端。 他感受到了那本应从未体验过的刺骨的寒冷。 “那是我的记忆吗?”元白忍不住问,“可我好像没有印象。” Asa并没有回答,只是平静道:“我刚刚是不是只讲了五条规则?现在补充第六条。” 元白一愣,听见Asa说:“规则六:安全屋有运行法则,一般情况下,不要强行离开安全屋,除非安全屋不再安全。” 话音落下,十数根透明触手从头顶霍然落下!元白甚至没看清它们从哪里刺来,是如何凭空出现! 透明触手表层流光溢彩,仿佛包裹一层光纤,无数数据正在其间流动。那触手迅速捆紧转换车,向一侧用力拽动,转换车失去平衡,在虚空中剧烈摇晃。 触手像藤蔓,转换车像被捕蝇草逮住的倒霉昆虫,两者相互缠绕、扭动,所过之处,记忆空间一幕幕的画面被击作碎片。于是仿佛“天幕”破了,元白偶然一瞥,觉得在虚无之外瞥到了影子,瞥到了光,那是一双眼睛,正凝视,像神秘图腾似的,蛊惑迷途之人。 “抓紧我!” Asa说,同时扑过来,一把揽住元白,恰好挡住那眼睛,元白回神。 “那是……” 他话未说完,已感受到一种巨力。他看见Asa徒手拧断其中一根触手,借力一挣,把两人弹射一般甩了出去。 他们在记忆的立方体,在行星雨、光纤、混乱的光影中不断下坠。无数画面像雾、像抓不住的沙一样从指缝中流走,元白看到了无数的元白,又不是元白。 安全屋开始崩塌,露出期内冰冷的数据体,一行行绿色代码就像锋利的刀,在下坠时划破元白的脸。 程序波动太剧烈,元白开始昏迷。然而就在他即将失去意识时,风拂过耳畔,蓝天白云挤进视野。 “噗通——” 游泳池溅起几米高的水花,人们发出尖叫,谁也不知道这两个天外来客从何处闪现而出,纷纷惊叫着扑腾着向池子外爬去。 元白灌了好几口水,“咳咳”直呛,憋得满脸通红,一把抹开挡在眼前的湿发,知道他们已成功逃出安全屋,掉回了“虫洞”以外的反世界。 “快走!”Asa就在他不远处,矫健地跃离水面。 然而就在这时,仿佛某种感应,元白顿了顿。他回头,望向身后的高楼天台。 那一刻正是夕阳日暮,火球血淋淋地向下坠落。它周遭仿佛有数米高的烈焰火舌,即将吞噬云与海。元白从未见过那样大、那样近的太阳,也从未见过那么漆黑的人影。 0123就站在那里,居高临下,怜悯地望着他。 * 0123家在小布鲁克林区,这让贺逐山意外,又不是那么意外。小布鲁克林依旧肮脏、混乱,到处是枪声和喊叫,老式广告栏上张贴着下流妓/院海报,海报上是个丰满的女人。几个赏金猎人路过,一边吹口哨,一边脱下裤子。一阵喘息后,女人身上,已然凝固的暗黄液体上方,又多了一片新的喷射状的白色污浊。 贺逐山远远站在昏暗角落里,待他们离开,沿铁楼梯进入公寓。 三楼走廊倒数第二间正是0123的住处。房间狭小拥挤,没有任何智能系统。灯管坏了,钨丝垂在半空,墙面凹凸不平,贴着从旧杂志上撕下来的广告页——没有任何监控探头,或是生物活动捕捉器。 贺逐山关闭义眼内置的扫描仪,那只海蓝色眼球黯了黯。 私人物品很少,贺逐山想,整齐而冰冷。 他拉开已然漏水的电冰箱,只看见塞满两个冷藏柜的几十袋棒棒糖。 他在0123家中发现了不少芯片。接入读取器,那是数个假身份ID卡。柜子里挂着十来张义体面具,流线优美,金属反射着月影寒光。 他戴上其中一张面具,调整至常用模式,面向识别器—— “滴,身份确认。”正是那数个假身份中的一人。 第二张,第三张……无一例外。 “……忒弥斯。”贺逐山忽然呢喃。 “你说什么?”林河打了个哈欠,口齿不清地问。 贺逐山眼睫微颤,片刻后道:“我说,我想接入他的废土箱。” 林河抬头,屏幕上是贺逐山义眼的共享视野。在那破旧的小房间里,一整套废土游戏装置就摆在床边。废土箱是个立体小盒子,紧靠鱼缸摆放,待机状态下散发出幽暗的变幻色光,投射在金鱼尾鳍上——那是一只真的金鱼,应该十分昂贵,被主人精心照顾,正漂浮在水草深处睡觉。 “你确定吗?太危险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突然回家——对啊,奇怪,他去哪了?” 贺逐山垂眼望着金鱼。 气泵不断吐出水泡,水泡在表面破裂,荡起圈圈涟漪,但金鱼从未被惊醒。 “不知道。”贺逐山收回目光,平静而淡漠地道,“你能绕开系统,直接获取他的账号信息吗?” * 贺逐山连接废土箱,强行拷贝了0123的账号信息。离开前又在卧室门锁孔中央放置经异能“造物”压缩过的超微型探头,前后用时五分钟。 “发现了一件很有趣的事。”他回到蜗牛区工作室,林河一边抛来两包压缩饼干,一边操作着智能指骨破解数据,“除了副本,他的账号经常访问这个数据库地址。而这个地址——” 是元白在废土世界的“家”。 “White’s home”——贺逐山两手插兜站在花园门口,垂眼看着木板上歪斜的刻字。这幢小别墅是元白的前账号,“White”在废土世界1区的私人财产。 大门上贴着封条。 “已经被系统查封了哦,”几个小偷玩家鬼鬼祟祟翻窗而出,“过两天就会被拍卖。肥水不流外人田嘛,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 贺逐山从同样的地方翻窗而入,沿旋转楼梯走上二层。 他在元白卧室遇到了一个熟人——秦御正倚靠在窗台上抽烟。 “探长不是不喜欢废土游戏么。”贺逐山淡淡道。 秦御扭头,片刻后掐灭烟:“你一点也不惊讶。” “林河说你一直在屋里守着元白没出来,废土箱也在那儿。于是我猜你在线上,”贺逐山靠在墙上,显得有些懒怠。“记得元白帮你注册了账号。你在防备他。” 那是一句斩钉截铁的判断,秦御微微眯眼。 “你怎么发现的?”秦御靠在栏杆上。 “进入副本前,你问我,元白有没有和我说什么。”贺逐山平静答,“老话说,此地无银三百两。” “我不该问的,”秦御笑,“但那时……我太想知道答案了。” “什么答案?”贺逐山抬眼。 “当然是关于他。” 秦御在床边坐下,轻抚枕头——元白有时会在废土世界午睡,他说线上的阳光更好——于是他手掌所过之处,仿佛还有元白的体温。 “我和他聊了聊,关于他的过去、他的人生,他全盘托出……” “但那是别人的人生。” 秦御沉默片刻,简要提起那一日他与元白的对话,“他所说的一切和他的档案不符,而且时间上存在大量重叠、冲突。那是别人的记忆,他在拼接别人的记忆……而其中有一段,属于我弟弟。” “我和你说过我有个弟弟吗?”秦御笑了笑,“他和他的习惯一模一样。那天在白鸟餐厅,那杯果汁,说俏皮话的语气,撒娇的小动作,还有……吹头发。永远吹不干,永远要拱到人怀里犯浑。” “他说他有个哥哥,曾经在蜗牛区倒卖二手义体,会带他滑地下真冰……但这不可能。” “全蜗牛区的义体贩子我都认识,因为曾经我是这里最大的头。而蜗牛区也没有什么地下真冰场,那是我在说谎,是我定制的幻梦游戏,我哄骗我弟那就是真实的冰场。” “但他不可能是我弟弟。因为我弟弟已经死了。”秦御说。 “他死在125年,125年,你会记得吗?” “124年12月29日,蜗牛区爆发大动乱。” “125年1月1日,达文公司派仿生人军队镇压动乱。” “125年1月15日,人工智能系统忒弥斯结束为期18天的瘫痪,重新进入正常工作。” “我弟弟很喜欢忒弥斯,但他再没能看见那一幕。” “因为就在1月15日清晨……” “他死了。” 秦御说:“而忒弥斯不会救他。” 作者有话说: 更啦。算是3号的吧,今天外出,4号看下能不能更。
第98章 长夜(6) “哗啦——” 玻璃窗被砸成碎片, 一架手术椅横飞而出。它在人行道上弹了两下,摔得四分五裂,但没人扭头多看那间倒霉的美容店一眼。 住在蜗牛区的人们都知道:抢劫、砸摊、火拼、飞车,这都是老城区里家常便饭的事。况且, 美容院——那只是私人地下医院惯用的假招牌——黑心义体医生总是躲在着种地方, 把玩集成电路板和生物光纤, 就相当于拿捏客人命脉, 借此坐地要价, 软硬不吃。 这不过是他们自找的, 人们总是这么想——于是“呸”声吐了口痰,转身离去。 “……那玩意挺贵,得赔钱,”昏暗店内, 医生“啧”了一声, 不耐烦地扯下护目镜。 “赔你奶奶个钱!”暴怒的客人是个壮汉,脾气不好,闻言便拎着医生皮夹克领子将他整个抓起来。 医生被拽得两脚离地, 唾沫星子喷了满脸:“不赔钱也可以, 本店提供义体抵押服务。九成新生物义体折价五千, 八成新机械义体折价三千, 我们不接受基础配件, 但稀有材料是可以——” “可以个屁!” “——你想卖什么?” 就在壮汉要一拳将医生砸进墙里时,天花板上冒出一只小探头。一道略显年轻的嗓音从角落飘来。 “你他妈又是谁?” “他就是Qin, ”医生竖起食指, 艰难而耐心地边整衣领边解释道, “那位维修师。” “维修师?哼, ”男人冷笑, “娘们儿玩意,敢不敢出来露脸!” “你、想、卖、什、么?”Qin对他的挑衅漠然不理,只是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 “哐当!” 男人从风衣里掏出一只机械眼球,用力砸在桌上,三枚齿轮被震得斜飞出去。 “……没有编号的武器型义眼,S级杀伤力,配备了高等运算系统……”那探头“吱吱吱吱”上下左右扭了一会儿,仿佛在仔细观察卖家带来的“行货”,“这是秩序部特供武器。我们不收。” 他遗憾道。 “这他妈可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你不要不识货,”男人喷着火气,又砸碎了几个手术镊子,“给你友情价,一万拿去,转手就能卖三倍利润。” “蜗牛区有蜗牛区的规矩,Qin说过,不收任何偷盗、抢劫、诈骗或是谋杀得来的二手义体,不收任何与秩序部、执行警察有关的官方武器……”医生循循善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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