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惊起一伙白鸽,正扑棱棱地飞向塔尖。男孩看痴了,顾不上替神父往圣杯里添净水。神父似乎莞尔,踩了他一脚,男孩赶紧回神,缩着脑袋吐了吐舌。 投影散去,人物消失。教堂里又是一片沉寂,死水似的,再无声音。 殿内的地面上铺满石砖,上面刻有铭文。是墓碑,这说明教堂下方安息着不少魂灵,他们在神的庇佑下安然长眠。这些人的名字大多很复杂,中间往往夹有教名,洋洋洒洒一长串,刻在大理石上,被岁月斑驳得模糊不堪。 贺逐山落在后面,慢悠悠边走边读。 汉斯还在想那个线索,自言自语般问:“辅祭……为什么会有个辅祭呢?那小男孩是谁,玩家里好像没人分到这个角色。难道是那个0123?他的身份还是未知……哎,你觉得呢?” 军官正站在斜斜的昏光里,眼睛一垂,像被困在壁龛内的神明。 他闻言抬头,拢紧大衣,挡去呼啸的风:“觉得不出来。谁知道呢。你有什么昨天的线索要和我分享吗?” 汉斯并不在乎输赢,也不害怕生死。对他来说,游戏无非是打发时间的玩物。账号被注销,就再买一个继续混日子,因此相当混邪,不防备任何人。 “没什么有用的,就知道我是个B国士兵,因为受伤被修女收留,写了本日记,里面说,修女人很好,这里是两国交战的前线,总被炮火袭击,不远处渡河的桥被修了又炸,炸了又修,人心惶惶,都担心炸弹下一秒就落到自己头上,跑的跑散的散,只有这两个修女留在教堂,照顾病人,事事亲为。” 然后说了些别的无关紧要的事。 阿尔文站在不远处垂眼凝视一樽纯白天使像。头戴花环的小天使被翅膀拢着,羽毛根根分明,面容灵动,神色天真。他忽想起小时候,仿生人忒弥斯会戴一根纯银脚链,也坠着类似的一个天使,走起路来“叮铃”作响。 “修女为什么不走呢。”贺逐山思索片刻,忽然发问。 “啊?”汉斯一愣,“为什么要走?” 对方只是摇头。 后殿不再有别的什么线索,三人转了转,推门出去,在石子小路上遇到格林、女孩诺亚和波斯豹。 波斯豹个头很高,裹着件黑色修女袍,走在浓雾里,简直像鬼影乱转。昨日汉斯是和诺亚一起行动的,相处得还不错,擦肩而过时便打了个招呼。 “没什么发现,”诺亚笑着摆手,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倒是房间里的机关把这家伙吓一跳——” 她指着格林,格林缩缩脖子,小心看了贺逐山一眼,又谨遵对方吩咐把视线挪开。 “哦?你们遇到了密室吗?” “差不多吧,花了些心思破解。”诺亚说,“奖励是个和女孩有关的布条,用血写的,‘RUN’,不知道什么意思,没头没尾。” 她从斗篷里抽出那枚道具,黄白的破布上,鲜红字迹歪歪扭扭,极可怖地汇成单词。 贺逐山忽然开口:“不是简单的布。”他眯了眯眼,“是绷带。” 是元白的角色病人本身上的绷带。 诺亚眨眨眼:“哦?是本在暗示诺亚逃跑吗?” 众人都一头雾水,却见“Error”蓦然勾了勾嘴角,莞尔一笑。他笑起来太好看。 教堂几乎被走遍了,汉斯四处乱转时,却偶然发现了一处坍塌破败的简陋马厩。它就藏在石墙背后,因杂草丛生,又高又密,被挡得严实,昨日才无人踏足。 苍蝇飞舞的草料中有一摊血,污水横流,烂泥乌得发臭。而在满地狼藉中,藏有未朽的马蹄铁、鎏银马蹬、以及一副相连的半圆型衔铁环,都是被人遗忘的马具,和昨日格林发现的小战马木雕身上所负一模一样。 “所以那是军官的马?再没有人会骑马了。” 太阳落山,天立刻灰扑扑一片,山林成影,寒鸦哀鸣。 眼瞧要下大雪,三人往主殿走,准备提前休息,汉斯在前,阿尔文、贺逐山在后。秩序官便趁人不备,伸手替贺逐山拢了拢大衣,同时在他耳边轻声低问。 “嗯,那木雕是军官做的,送给男孩,我猜是个礼物。” “这样的人,会是凶手吗?”秩序官笑了笑。 贺逐山说:“当然不是。其实那字条就能洗清你的嫌疑,你还没想明白吗?” 阿尔文顿了顿,抬手在他鼻梁上轻轻一刮。 论武力,他或许能压贺逐山一头,但论机敏,他是万万比不上的。贺逐山到底遗传了父母的好基因,他还记得对方年幼时,孤零零窝在沙发里打“巴别塔”,一个下午就能蹿上几十层。 “笨死了。”对方数落,“想知道?” 眼底闪着狡黠的光。 阿尔文便被这一瞬的生动蛊惑,心甘情愿沉进去:“想。” 猫终于亮出报复的爪:“你也亲我一下。” 雪飘下来,俊俏的军官笑着仰头等他来吻。 于是阿尔文莞尔,不舍得闭眼,揽他的腰,在云破月出的一瞬亲吻贺逐山。 这吻无休无止,像是要把人彻底染上自己的味道。于是风雪交加,彼此之间的怀抱却纠缠得热烈滚烫。 秩序官的吻总是看似柔软克制、温和有礼,其实又强势又偏执,霸道得把人圈在身边。他看上什么是绝不会松手的,每一次,贺逐山沦陷在对方吻里时都会这么想。 这个人太擅长诱捕猎物,擅长布下天罗地网,从而使他无处可逃。 从一开始,每一次相逢,每一次肌肤触碰,每一句话,都处心积虑,又绝对真挚。 该死的伪君子。 贺逐山人如冰雪,孤高冷清,此时此刻,唇与颊却被他吻得发红。于是大雪纷纷扬扬,阿尔文觉得盛景莫过于此。吻毕,笑着用指腹擦去他嘴角粘稠的水色,又细细舐净自己的指背。 他就这么盯着贺逐山的眼睛,同时轻笑着低声问:“唔……还要吗?” 贺逐山:“……” 阿尔文最后也没能得到对方的解答,因为那人脸倏然一红,炸着毛气鼓鼓走远了。 汉斯回到教堂,推开主殿之后厨房的门,在桌边坐下,伸长了腿,瑟瑟发抖地裹紧一条羊毛毯。 老奴正抱着一捧木柴进来,要给壁炉添火。可惜那柴被雪洇了,湿漉漉的,无论如何也烧不起来。 汉斯见状,就问老奴要了把斧头。 “你们都没烧过火吧?”他哈哈大笑,“这种湿柴火,烤不干,得劈成细条慢慢烧。” 木墩在门外,贺逐山比了个眼神,阿尔文便会意地跟上去,靠在门边,抱臂静静垂眼,看似观雪,实则盯着汉斯在雪里劈柴,防止他突遭什么不测暗算。 他干活很快,片刻后,便将细条柴火搬进屋内,蹲在壁炉用一根铁棍不断捣弄,“噼啪”几声后,火终于烧起来,并且越来越旺。 “真冷啊,”屋里已经红彤彤的发暖了,大火照得墙上全是器物虚影,汉斯却还在呵手说,两掌冻得通红,同时抱怨道:“怎么越来越冷?” 阿尔文顺手多倒了杯热茶递去,他接过,不顾烫,狼吞虎咽喝下去。 三人便这么在室内静静地等,汉斯走来走去,坐立不安,一会儿倒热茶,一会儿裹着毛毯发抖。最后起身,站到壁炉前,久久凝视窗外雪夜,若有所思。 脚步声渐近,不断传来主殿门被推开的响动。 贺逐山放下茶杯:“走吧,人应该到齐了。” 阿尔文点头,喊了汉斯一声,让他跟上。但汉斯依旧抱着茶杯,站在壁炉前一动不动。 他皱眉,转身回去拍汉斯肩膀。然而那身体已经冰冷僵硬,被他轻轻一碰,就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那一瞬狂风骤起,吹破木窗,雪呼啸着杀进来,立刻卷得锅碗瓢盆叮咣作响。白霜铺天盖地,立刻覆在汉斯的卷发、胡须以及镜片上,他面色苍白,血管发青,瞳孔骤缩,眼底写满深深的恐惧。 是被活活冻死的。 系统提示在那瞬间响起: 【玩家[骆驼]被杀。】 这回连贺逐山脸上都流露出稍许惊惧——没有人接近汉斯,但他却这么死了。 他是怎么死的?谁杀了他?为什么要杀他? 一时间,多少念头千回百转,但贺逐山迅速反应过来,果断对阿尔文吩咐:“你先走,去拖住其他人,尤其是神父,我把他的尸体搬到别处——” 话音未落,厨房木门被人一脚踹开。 神父就站在那儿,居高临下望着贺逐山。他眼底浮出一点残忍的、狡猾的、得逞的笑意。 “现在,你还有什么说的?” 元白站在神父身后,面色凝重,微不可察地对贺逐山摇头。 作者有话说: 本来应该还有一更,但写着写着忽然发现今天七月十四( 胆小如我觉得还是别大半夜杀来杀去装神弄鬼了,不太吉利 还有一更明天补吧,大家早睡,晚安
第85章 废土(7) “没有明显外伤, 没有注射剂针口,没有眼结合膜下出血,没有肿胀面部或发绀……唯一不能排除的死法是中毒。” 汉斯的尸体被平放在祭坛上方,一旁, 波斯豹摘下手套, 对众人平静道。 汉斯死了, 但他死得太蹊跷。根据0123头一天晚上的说法, “魔鬼”有实体, 手持镰刀, 见人就砍,此时汉斯身上却没有遭武器击打的痕迹。甚至没有外伤。 “死法已经不重要了,”神父说,“我只知道, 汉斯死时, 只有他们两个在身边。只有他们有动手杀人的条件。” 贺逐山没有反驳。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无论如何,他也没法为自己开脱。 但是太巧了。 他转了转手里茶杯, 不动声色地想——时间上太巧了。只要再多一分钟, 不, 甚至半分钟, 他就有把握将汉斯的尸体做好处理, 并且伪造不在场证明,避免现在这个棘手的局面出现。 但几乎在统播报刚刚结束的瞬间, 神父就一脚踹开了门。 一点星芒忽引起了贺逐山注意, 他抬眸, 发现神父胸前的十字架正在反射粼粼月光。 他顿了顿, 视线不着痕迹游到元白身上。元白脖子上赫然也挂着这么个物件, 十字架,小巧精致。 是巧合吗?不会是巧合。游戏引擎是一套相当严谨的复杂程序,从不设置偶然。 他正出神,这眼神却叫元白误会了。元白开口打圆场:“那怎么办呢?已经缴了他的枪……” “杀了他。”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声线甜美,带着点惶恐般的颤抖,内容却让人感到残忍。 “杀了他,让他出局。否则只要他还在游戏里,就会成为我们所有人的威胁。你们不怕夜里睡觉时,有人提刀找上门来么。” 说话的是那个最胆小的女孩,游戏ID“挽茶”,身份角色“修女莉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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