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方索这小子平日里交好的就那么几个啊,人不见了我们一个个找过去,大青和李爷都没找着。” “……李爷铁定在镇上,他那身子骨不可能上山的,让人在城里再找找,这老家伙是不是泡酒窖里睡着了?至于大青--” 那小个子停下声紧锁眉头,似是在思索。 就听前边的平哥断声道:“上山吧。” 巴毅有点儿激动,喊道:“平哥,你--” “夜里不安全,别指着所有人陪你们犯险,我只叫了几个兄弟,剩下的人还是白天上山。” 平哥说完,也没给巴毅回答的机会,就接着道:“直接分头找,我们这的人已经分好队了,南边环山归我们,剩下的你们自己解决,天亮之前只能在矮山搜,不准进分界区。” 巴毅连连:“……哎!好,辛苦平哥了,你们、你们小心些。” 平哥没再说话,目光在温山眠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温山眠冲他礼貌性点头,平哥也简短一点,随即便带着他那队还对温山眠有点儿好奇的人马去了南边。 巴毅也连忙转身将自己带来的人分了队。 他这边加上温山眠统共有九个人,巴毅想想,还是留了个人,按照之前那小个子的说法,在城里找李爷。 “你后上山,不管找没找着阿爷,天亮了都去南边环山给平哥汇报。” 那人连连应下,剩下的几个人则被巴毅分成了三队。 其他两队都是三三成组,只有巴毅和温山眠是单独一组。 分组结束后,巴毅让温山眠选方向,温山眠直接点向他那天从越川而来的方位。 巴毅应下,给剩下两小队点了其他的位置,一行人就这么上山了。 * 越川也好,巴尔干也好,山脉都是长而大,宽且厚的。 同这山体比起来,人类居住地的大小实在是不值一提。 若是能乘坐飞鸟在天上俯瞰,约莫会觉得山才是这座岛屿的主人,平地不过是附带。 而倘若真的能俯瞰的话,大概也会发现,越川山和巴尔干山整体看来,其实都是像月牙一样的环形山。 越川山抱越川,巴尔干山抱越川山。 其中越川的抱姿弧度会更明显、娇憨一些,巴尔干的则相对宽厚偏平。 这就导致巴尔干这边无论是山体还是地面,看着都比越川那边要大很多。 一脚踏进去,再抬首看那延绵不绝,宽厚入云的山体,便立时能感觉到人的渺小。 巴毅给温山眠介绍说,巴尔干的山脉分好几个区块。 以巴尔干为中心向前看,最左边的山,同巴毅家客栈是一个方位,也就是阿方索时常伐木的边角山,这实则是巴尔干最安全的山区。 他刚刚交给了几个年轻的猎魔人。 而这片山区往右一些,和巴尔干相对,偏中间的地方,是如今巴尔干第二安全的山区,因为护卫队白天时常会在这里巡逻。 这也是温山眠选择的方位。 而这个方位继续往右,就是刚刚平哥口中的“南边环山”了。 这个环山有点特别,它内接巴尔干平地,外接隔海海湾,侧连巴尔干山脉,同巴尔干山脉看似靠得很近,但又不太像是一体。 山势十分陡峭,仿佛被人切过了一样,几处边角都是直接“唰”地落下来的,很怪,也很独。 “您要是上去过就会知道,南边环山同巴尔干山脉之间有个很细的夹缝,人在那个位置得跳过去。”巴毅说:“跳过去之后,就是我们巴尔干最危险的山了。” 温山眠没太明白:“它看着和左边的山没什么区别。” 都是陡峭、偏僻、乱木丛生,如果特芙拉狼过去不爱去左边的,右边的也该不爱去才是。 “对,但那边是最危险的。”巴毅叹息。 他说,就在大半年前,巴尔干人渐渐察觉到山上血族不对劲,并收到大报之后,下决心开启了一次歼灭计划。 歼灭计划选择的地点就在那南部环山,那边山势没有左边那么极端的凹凸不平,对人而言有优势。 他们设计将成群的特芙拉狼引进去,以孙夫人的武器在暗中埋伏,狼群一进,万箭齐发,等待多时的猎魔人再从树上坠下,打了相当漂亮的一仗。 这本该是件天大的好事,唯一美中不足就在于,他们没能把那些藏起来的远程武器和陷阱成功收回去。 太多了。 战场纷纷扰扰地一打,标记就去了大半。 再加上他们经验也不够,稀稀拉拉地还留了一堆在山上。 巴尔干人起初不知道这事儿,小心翼翼地善后,看标记没了就都以为收完了,等悲剧发生,才后知后觉。 可武器是不长眼的,飞出来的一瞬间就什么都晚了。 “死了两个人,阿方索的爹,阿莲的姐姐。”巴毅再提起来声音都有点颤:“伤了一堆,我这腿就是当时拐下来伤的第一次,还有平哥的眼睛,海枝--海枝你没见过,她手上也有伤,大青当时其实也是猎魔人,那个时代哪个家的男丁不打猎啊?他是被阿方索的爹从山上推到海里,才勉强保住一条命的。” “我妈从那之后,性情大变,阿莲肚子里的孩子也险些没保住。” 温山眠垂眸,他知道这样说或许会显得过于理智,不近人情:“但那是意外。” “是意外,但也不是意外。”巴毅说到这,许是有些难受了,深呼吸了一口气:“温先生,您是不知道,那些东西是我母亲造的,但其实也不全是她造的。” “那东西有图纸。” “以前在族长家藏着,圈圈圆圆方方角角的,别人都看不明白,以为是什么奇怪的上古文字,就她看懂了,但族长却严令禁止她碰。” “族长说,这些图纸是以前流传下来的‘魔鬼造物’,是禁品。古时被从巴尔干驱逐出去的魔鬼罪人才创造这样的东西,留存在巴尔干的子民是不能兴建的,因为母树厌恶。只有魔鬼才造这样的东西,而所有创造这样东西的人,最终都会被母树、被神明抛弃。” “那是我母亲幼时发生的事了,得有七十多年了吧?她当时听了,但后来族长死了。” “您不知道温先生,巴尔干的族长对我们巴尔干人来说就是,就是像母树一样的主心骨。那些岁月里巴尔干人之所以还能在黑夜里硬抗着前进,全是因为我们还想多听一听族长说话,通过他畅想巴尔干曾经被母树赐予的伊甸园,白天偷摸去族长家就是我们最快乐的时光,真是舔着那点甜头活的,就因为这个,我们,我们当初可是将族长层层叠叠保护起来的啊。” 但族长还是死了,连带着家人一起。 这一场死亡,相当于触动了巴尔干人内心最后一根弦。 图纸早已被血族销毁,但孙夫人却翻找出了记忆里的图纸样子。 步入中年的女人在大脑中将图纸复原,她愈发发现那东西竟是武器,于是临摹改造,年年岁岁积攒下来,创造出了后来巴尔干的远程武器。 那远程武器带巴尔干人赢得了一场漂亮的战争,获得了巨大的胜利,最后杀死了巴尔干人,也杀死了孙夫人的大女儿。 年幼时族长严厉的警告声回旋于耳,孙夫人知道她成为了被母树抛弃的魔鬼。 所以她虽时时催促他人谨记母树,自己却从不向母树的方向靠近。 自小便受到族长教育,视母树为神明的孙夫人在失去女儿、被母树抛弃后形同枯槁,几近欲绝,阿莲也险些流产。 最后在这件事上站出来的是海枝。 巴尔干这一代实打实论起来,女性猎魔人只有两个。 孙夫人的大女儿阿紫,阿方索的义姐海枝,两人不是亲姐妹,但关系却奇好。 海枝不愿意孙夫人继续消沉下去,也愤恨族长不在数十年前就让孙夫人将武器造出来。 那得是杀伤力多大的武器啊?孙夫人隔了几十年,不过记着个小角,造出来的东西便能让巴尔干赢得那样一场胜利。 如果放到几十年前,图纸还完整的时候让孙夫人去造,巴尔干能少死多少人?能早和平多少年?母树给他们的是正确的引导吗?祖辈留下来的教诲又是真的那么值得他们奉行吗? 海枝不相信。 她的不相信在巴尔干可谓大不敬,那些时日城镇里每天都吵吵嚷嚷的,有人支持海枝,有人反对她,也有人在中间说和。 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镇上没一天是安静的。 只有不会说话的阿方索成天看着海洋。 他默不作声地造出了船,海枝得知后则信心满满地直接远洋。 她说她要证明巴尔干人对母树的信奉是错的,对母树的敬仰是错的。 同她一起离开的还有一批年轻的猎魔人,大木担心他们会出事,连着跟去了海上。 孙夫人急疯了让他们回来,但海枝却怎么也不肯。 她临走的时候撑在船头冲孙夫人笑说:“阿娘,我证明给你看,造武器一定是对的,母树才是错的。” 任孙夫人说什么也没用。 然后两次远洋,至今未归。 孙夫人的身体也一天比一天差。 “海枝第一次回来之后说,远洋失败是因为风。她很坚定地说是因为风,眼里一点迷茫没有,说跟母树没关系,但结果她第二次也没回来。” “您说我们巴尔干人能怎么想呢?说海枝错,但海枝说的真的没有道理吗?那武器要是几十年前就被造出来,族长说不定就不会死了,但要说我们的先祖错了……那可是我们的先祖啊,而且紫姐因为我母亲造的武器死了,不愿意回到母树身边的海枝也在海上迷路了。” “您说就这样,我们巴尔干人能怎么想呢?”巴毅暗自又喃喃了一句,声音里带着十成十的无助。 不止他不明白,全巴尔干人都不明白。 他们日日夜夜的吵闹,夜里的油灯,全是为了压过内心巨大的迷茫。 他们的所作所为到底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没人给他们答案。 温山眠抬起头来,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在巴毅身上看见了曾经的光头乔尼。 他哭着问温山眠,如果越川能早一点站起来,是不是就不用死那么多人了,他父亲是不是就能活着了?外边世界的人会如何看待这样弱小苟活的越川呢? 温山眠当时的回答是,这只有出去了才知道。 而眼下巴毅的问题在温山眠听懂了之后,发现其实是一样。 他轻声说:“去看一看你们的母树就知道了。” 现在血仆死了,分界区的雾气也散尽了。 顺着温山眠所选的这个方位上去,走到白天,能抵达那天他遇见阿方索的地方,再走到傍晚,大概就能瞧见母树了。 而眼下有人快了他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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