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紧接着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位道友,秋生剑宗完全没必要做这种事情,在自己负责的事情里做手脚,这不明摆着告诉所有人自己是凶手吗?谁那么蠢啊,倒不如是有人嫁祸的可能性更大吧。” 那男子冷笑道:“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就是仗着灯下黑呢!” “那就您眼力好,乌漆麻黑也看得清清楚楚,想来胡萝卜没少吃吧,”雨天师没什么诚意地敷衍了两句,语气凉下来,“你着急什么,哪怕真的出了什么事儿,顶在前头的也是秋生剑宗。” 这话嘲讽意味太重了,偏偏说得又很客气,那人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斜眼睨他,“你说了能算?” 雨天师啧了下,摊手,“你们不相信我,那问问云长老?” 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地移过来。 “是,”云澹容正坐颔首,“但凡是关系到修仙界存亡之事,不管是怎么惹出来的,秋生剑宗都会负责到底。” 他这话算是颗定心丸,喧嚣躁动的人群稍稍平静下来一些。 旁边还有人在嘀咕,“事都出了,负责有个屁用。” “说不定是秋生剑宗自导自演呢……” “得了,”雨天师翻白眼,他凉凉道,“你们还有空在这扯皮谁负责呢,先想想办法吧。” 还不清楚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但情况不等人,锁链用灵力可以强行维持一段时间,他可以负责一方,雨天师的实力恐怕不行,况且这里也需要有人坐镇,可惜另外两位长老没来,云澹容沉吟片刻,看向向南歌,后者心领神会。 “东南方向交给我。” 那恰好是两处锁链断裂的方位之一。 “我也去!”武鸣毫不犹豫,“增灵阵或许可以派上点用场。” 好,虽然她的实力是毋庸置疑的,东南方又恰好与她相合,但多一人同行也能更放心一些,云澹容微微颔首,紧接着转头看向江练,正想说我们去另一边,一直皱眉思索的无极突然神色一沉。 “九衢尘。”他喃喃道。 无极神情凝重地眺望东北方向。 贯彻天际的长链呈现半透明状态,颤动的幅度几乎摇摇欲坠——那也是另一处断裂的地方。 九衢尘?云澹容一怔,要说的话也咽了回去,解铃还须系铃人,当真是有人在尝试解开封印?如果那边是青云派被盗的宝物,恐怕秋生剑宗不好插手。 被盗走的东西也该亲手夺回来。 显然无极也是这么想的。 “真当青云派没人了?”他面色蓦地一冷,不怒自威,“老夫且去会会那小贼。” 他自打见面以来都是和颜悦色的,突然之间变得不苟言笑,顾飒多少意识到发生了不得了的大事,小声喊了声师父,无极神色稍缓,“正好有机会,师父给你们露一手。” 宽大的衣袖霎时间翻飞舞动,片刻间三人乘风而去。 大师姐和无极真人都是可靠的,但不知为何,江练心里仍然有些糟糕的感觉,“师尊,那我们是留在这里?” 云澹容抬头看向天空中唯一完好无损的锁链。 “不,”他缓缓摇头,“我们去剩下那处。” “我看云长老您最好留在这里,”雨天师不知何时靠过来,他扫了眼骚动的人群,压低声音悄悄道,“如果有人待不住要闹事,我恐怕压不下去。” 云澹容蹙眉:“可是那边……” “反正那边现在看着还正常,如果真出什么事,你们再赶来也来得及,我撑个一时半刻的应该没问题。” 也可行,云澹容没怎么犹豫就点了头。 雨天师跟旁边的弟子交代了几句,便匆忙往西面离开。 这一桌眨眼就只剩下他们俩人,宴席是吃不下去了,所有人都在等待一个结果,云澹容端坐在座位上,面色从容地接受所有明里暗里的打量,江练频繁望向东南方,那条锁链和刚才相比又飘渺了许多,有即将破碎的征兆。 他总觉得有些不安。 云澹容看出来他在想什么,“你大师姐那边不用担心……” 铮——! “发生什么了?!——” 众人齐齐望去。 风起云涌间,半空中松散虚幻的锁链猛地一振,金戈之声猎猎作响,有煌煌金光乍破天色,遮天蔽日,灿烈灼眼。 哪怕是阵法加持过的结果,本身的威力仍然壮观惊人。 铁链在强大灵力作用下迅速收紧凝实,又在双方蛮横的角力下紧绷成一条直线,女子持剑的手稳当得没有半分动摇。 在她身后,金色鹏鸟昂首长鸣,翅羽耀于太阳,绝云气,负青天。 我自入世,向南而歌。 第六十二章 眼看情况有好转,喧嚣的人群平静下来了些。 江练抽空开始思考。 三道封印,分别是九衢尘、玄冥甲和定乾坤。 东北方向那道是九衢尘无疑了,那东南方向的又是哪个,定乾坤藏在芥子里,应该没人能找到吧,那就是玄武门的玄冥甲了?果然是失窃了但隐瞒了这件事情? 希望雨天师那边不会出什么事吧,不过这届的洛阳论道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哪怕没造成什么严重的后果,追责也肯定是少不了…… 追责? 江练蓦地惊醒。 “不对。” 这一声来得太突然,云澹容怔了一下,看向他,等着他说下去。 江练定了定心神,问道:“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什么都不在意?” 这个问题并不难回答,云澹容稍微一思索就得出了答案——死。 只有已经打算死掉的人,才会不在意别人的感受和身上的责任,道德和规则能约束到的只是活人而已。 联系那天说的话,雨天师分明没有对承担责任没有一丝半毫的兴趣,为什么会主动要求去守着剩下的那道封印? 在想通的一瞬间,江练就明白了自己那股隐约的不安来自于哪里——雨天师是知道定乾坤在哪里的人!他甚至还在前两天独自进去过! 云澹容明白了他的意思,面色微变。 就在这时,空中突然响起一阵什么东西被牵动的窸窣声,咔嚓——最后一条锁链仿佛被当头一斩,连接处出现一指宽的裂缝。 不能再等了!云澹容当机立断,他现在必须赶过去,但若是他不在,这里就需要一个和秋生剑宗交好的,人品信得过的,也有实力能主持得了场面的…… 他在人群中探寻的视线忽然一停,身穿袈裟的人适时站起身。 “阿弥陀佛,”若明双手合十躬身一行礼,温声道,“施主且放心去吧。” 云澹容松了口气,微微颔首,又吩咐了身边的弟子几句,便和江练匆忙赶去锁链的尽头。 有人不满地大声抱怨:“搞什么!刚才去了个秋生剑宗的人就出事,现在干脆……” 话没说完,那人蓦地噤声。 因为一朵毫不起眼的花静悄悄地开了。 若要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那朵花是金色的。 ——金莲十二瓣,瓣瓣如剑刃。 若明露出一个微笑。 若明大师性情温和,到底能不能镇得住场子还是个问题,不过现在也顾不上那么多了,两人匆匆赶去,快要到达之时却突然听见了一个女声。 那女子的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 “事情我已经办完了,把东西给我。” 两人对视一眼,闪身躲在树后。 江练悄悄打量。 从背影来看,是那晚看见的女子。 “还没完,”雨天师道。 “非得等这个结束?”女子指向天空。 荡在半空中的锁链上,碧绿色的碎片正一点点融入进去,与此同时,裂缝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扩大。 崩碎的灵力像流星一样散落开来,在即将落到头顶时化为乌有,雨天师没有抬头,只是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他似乎也不是很在意封印能不能被破开,只是漫不经心地翻看着一本书,动作不急不缓,像是在等待什么。 他在等什么? 江练还在思考,身旁的云澹容已经踏了出去。 那只翻动的手停顿了下,紧接着合上了书,指尖抵在泛旧的封面上,雨天师终于抬起头,漆黑的眼里有微不可查的笑意。 是在等他们,江练恍然大悟。 锁链已经有崩坏的征兆,云澹容不敢迟疑,灵力一涌入就犹如水滴入海,两股不同的灵力挣扎扭曲,随后较少的那部分慢慢汇聚起来,试图在拉扯中将定乾坤的碎片分离出来。 雨天师看了眼女子。 那女子幽幽地叹了口气,转了半圈,随着她的转身,怀里的古琴和柔美的容貌也显现出来——面纱上面是一双灵巧活泼的眼睛,隐约有些熟悉。 女子抬手,白皙细腻的指尖划过细弦,江练来不及回忆,不假思索地向前踏出两步,举剑横挡,琴音化刃,与剑身相撞,竟发出金戈之声。 灵力的流入不能被干扰打断,他抹了下剑,挡在师尊面前。 “我不明白,”云澹容看着雨天师,“你有什么理由非要打开九霄道?” 雨天师指尖拂过书页,半真半假地笑道:“都到这时候了,还想知道理由?我是魔也说不定呢。” “你不是,”云澹容否定,“你身上没有魔气,你不曾入魔。” 他语气肯定,目光如炬,是真的在寻求一个答案。 雨天师笑了声,随手把书搁置在一旁。 过了会儿,他慢慢开口道:“一百年前,九霄道被关闭,魔修被赶出这个世界,人类与人类握手言和,其乐融融,人世间呈现出一派安宁祥和的气氛。” “一切看上去都在往好的地方发展,但是——”他话锋一转,抬起头,含笑着反问道,“这是真实的吗?” 没有人回答,只有刀剑相撞的声音接连不断地响起,他便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修仙门派暗中倾轧,同门弟子同室操戈,人妖势不两立,帝王猜忌心重,忌惮修仙者的力量,又担心不能为己所用,便借世俗力量隐隐打压修仙者。” 云澹容默然不语。 雨天师顿了顿:“你们知道团结起一群人最好的方式是什么吗?” 人类充满着猜忌心和嫉妒心,被永远无法得到满足的欲望所支配,只有一个办法能让他们放下隔阂,答案很简单——“创造一个共同的敌人。” “人类已经活得太久了,特别是从人人都可以修仙开始以后,”雨天师道,“即便是垂髫小儿和百岁老人之间也会出现无法沟通的情况,更别提修仙者和凡人了,人类这个群体就像一具年迈到凭借本能往前走的傀儡,清醒的部分不足以让它自己驻步,只有外力能让它停下来,与其等它慢慢腐烂下去,不如早些抽刀割肉。” 江练反手劈开一道琴刃,被震得往后退了两步,他稳了稳身形:“你要想清楚,大乱不一定能达成大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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