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情他倒确实没有说过,溪风月咳了声。 “就、就那样嘛,大概是不打不相识吧。” “那就更稀奇了,”逍遥仙人奇道,“老夫认识他七八十年,没见他和人动过一次怒,你一来倒是好,我这灵力每天都得耗费一部分在复原上。” “这里就你和姑射两人,一老一女,宵雪会和你们动手才怪,”溪风月不屑道。 他这语气里居然还有几分得意洋洋。 逍遥仙人:“……” 逍遥仙人:“你这嘴可是真的欠啊,怎么那么多年都没被打死?” 溪风月不以为意:“你不如问问宵雪?” 这时候,姑射又咦了一声,目光微移。 溪风月道:“你别咦了,我才不会上第二次……” 话音未落,身后响起个冷清的男声。 “问我什么?” 溪风月:“……” 第四十三章 刚刚舞得多起劲,这会儿正主到了,他反而噤若寒蝉了。 姑射仙子看热闹不嫌事大,瞧他不说话,便飘来两步:“溪公子是不好意思了,那妾身来问问,连公子,你瞧溪公子欠不欠揍?” 连宵雪颔首:“那自然是欠的。” 姑射又道:“那又为何三番两次对他手下留情?” 连宵雪道:“因为他确实还有可取之处。” 在场所有人全都面露惊讶——连溪风月自己都没想到! 姑射道:“妾身眼拙,是何处?” 连宵雪道:“脸。” 他说完就又离开了。 留下呆住的溪风月,半晌,他摸了摸脸,转头看向同样愣住的另外两人,不确定道:“他刚刚……是在单纯夸我长得好看吗?” “谢谢你爹娘吧,”逍遥悠悠地叹了口气,拍了拍他肩,不带走一片云彩地走了。 他又去看姑射,姑射也在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最终感慨了句,“守得云开见月明啊。” 然后也飘走了。 溪风月摸着脸,闷闷地笑了会儿,又觉得这行为有点傻,连忙收了笑,左右看看,往连宵雪方才离开的方向过去了。 对方果不其然在喂他那群鱼。 青云有湖,名为定风波,清澈见底,常年被雾气遮掩,无风无浪,如未磨之镜,湖里有绫鱼,本就色泽如彩霞,被夕光一朝,更是水波粼粼,半江瑟瑟半江红。 那小舟上分明还有别的落脚之地,溪风月硬是要大摇大摆地挤过去,一只手相当亲昵地搭在他肩上,“方才逍遥问我,咱们俩是怎么认识的。” 连宵雪眼皮都不曾动过一下:“你告诉他了?” “没呢,”溪风月闲得无聊,从他手上抓了把鱼食,像撒花一样,随手抛下去,他撒得太集中,那鱼群立刻就来争食,花团锦簇的,“我也不晓得你同不同意啊。” “你想做什么还会考虑我的意见?”连宵雪懒得和他计较,低头看了看自己手心,那里只剩下零散几粒鱼食,他干脆拍拍手,全丢下去了,“我瞧是你说不出口。” 他们俩确实是不打不相识。 水川连氏,百年世家。 连家公子自幼习武,于剑一道颇有天赋,三月内换了五个老师,辞去时皆心有余悸、面有愧色,直言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连夫人愁云锁眉,请来满觉寺的定慧大师为儿子算一卦,后者观之,沉吟不语,最终托人送来一则批语:禅机有亲,生分未尽,缘起业生,根相互照,是以断情,以历尘劫。 道理很简单,这孩子确实有仙缘,可尘缘还未了。 恰逢那年逍遥仙人入世,寻访水川,游历时偶遇剑光,顺而寻之,一见之下惊为天人,起了收徒的心思,连宵雪自此拜入青云,虽说是拜入,但俗尘事未了,仍然住在家中。 溪风月就是在他拜入青云后的第三个月翻进了他家。 那日连宵雪在暖阁里翻看剑谱,正值春末夏初,气温回升,他隐约觉得有些热,再加上又是在自己屋中,便只着了单衣,也不曾束发,就那么靠在窗边,借着外头的晴朗日光翻着书。 忽然听见院中噗通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掉进了水里,便披起外衣,想了想,又拿起剑,向外走去,只见院内的白墙上一个黑脚印,靠墙的池塘中,有一人正施施然地从水里站起来,身上还挂着一条条的绿藻,看样子分明狼狈不堪,面色却从容不迫。 他正要开口,那人抢先一步。 “我瞧你家的鱼不错,想买两条。” 不仅语气理直气壮,还很无辜地眨了眨眼睛。 连宵雪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既然如此,为何不走正门?” 对方一噎。 不问自取是为偷,分明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连宵雪没怎么犹豫,直接拔了剑,准备押人送至官府,看他动真格的,那人瞬间往后一缩,举起双手,嚷嚷道:“好啦好啦——我说实话!” 他动作一顿,用眼神示意对方说。 那人一本正经道:“公子腰如约素,我瞧得太入迷了,一时不慎,才从墙头跌落。” 连宵雪:“……” 腰如约素分明是形容女子的词语! 他哪里受得了这般折辱,当下面色一沉,毫不留情地一剑劈下去,岂料那人站姿歪歪扭扭,看似没个正形,却总能巧之又巧地擦着剑锋而过,一连几次都是如此,绝不是巧合,他心下讶异,便停了手问道。 “你是谁?” 那人见他停手,便也停下躲避的动作,抚平湿漉漉的衣袖,笑吟吟道:“我说小公子,在问别人的名字之前,是不是该报一下自己的?” 是这个道理。 连宵雪回答:“水川连氏,连宵雪。” “唔……”那人煞有其事地沉吟片刻,点了点头,“看取连宵雪,借与万家春,好名字。” 这人怎么那么多废话。 连宵雪皱了皱眉:“该你了。” 那人潇洒地拱了下手,袖子分明还滴着水,但动作有条不紊,居然还真被他做出几分翩翩君子的感觉。 “在下溪风月。” 他在记忆里搜寻了一圈,九州之内不曾有姓溪的大家,便又问:“你是哪里人?” “来处我倒是不知晓,”溪风月笑,“但去处我倒是可以一说,公子可要一听?” 若是重来一次,熟知对方本性的连宵雪一定毫不犹豫对他骂滚,可当时的他居然还真的接了口:“何处?” 溪风月仿佛就等着他这一问:“不知你家还缺不缺闲人?” 这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连宵雪:“……” 这世上竟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我家不养闲人,”他冷冷道。 “那我也可以洗衣做饭暖……”溪风月在他杀人的视线下把话咽了回去,话锋一转,指着自己笑眯眯道,“关键是我便宜啊,不收钱,你给我两条鱼就行。” 那鱼虽然瞧着好看,但也算不得多么珍贵,养着玩的而已,若是真想买,市场上又不是买不到。 他没想明白,直截了当地问:“你要这鱼做什么?” “吃,”溪风月坦然道。 连宵雪:“……” 不仅行为不正经,说的话也没个正经,他实在懒得与这种焚琴煮鹤之辈多言,剑光如霜,眨眼间,两人有来无回过了十几招,可不管他怎么咄咄逼人,对方就是不还手,游刃有余得很。 他蹙着眉,剑招愈发凌厉,那人见招拆招,时不时往别处游走,两人在院子腾挪辗转,如此使了几招后,前两日使起来还有些生涩的招式此时愈发得心应手,待行云流水般刺出最后一剑时,他驻步停手,这才意识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竟是从头到尾一气呵成地使完了一整套剑法。 连宵雪还在回味刚才的手感,那人已经一拍掌,轻飘飘跃上墙头,笑意盈盈地回头:“小公子,咱们有缘再会。” 他回过神来,那人的身影已经不见了,池子里的锦鲤活蹦乱跳地甩着尾巴,完全不知道自己刚刚命大地逃过一劫,连宵雪在池边站了好一会儿,直到有人疑惑地喊他,才慢吞吞地抱着剑往回走,心想,若是他下回再来,给他两条也未尝不可。 转念一想,人家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说是有缘再见,谁知道什么时候才是有缘呢,这话就和改日约一样,随口一说的客套话罢了,当不得真,不过那人身手不凡,莫非真是什么世外高人? 他当真以为那是客气话,因此第二天从窗户里望见烟雾时,还以为是院子里走水了。 赶过去一看,溪风月翘着腿坐在池边的石凳上,桌上一堆的鱼骨头,地上有个烧过的柴火堆,还冒着缕缕青烟,对方瞧见他,悠悠闲闲地和他打了个招呼,“连公子,咱们真有缘啊。” 还打了个饱嗝。 连宵雪:“……” 自此,世外高人的滤镜是碎得一塌糊涂,连渣都不剩。 他确实想着可以赠给对方两条,但万万没想到是直接送进对方肚子里了,那吃的回答居然当真不是在开玩笑! 连宵雪憋半天,憋出一句:“好吃吗?” 溪风月愣了愣,定定地看了他会儿,忽而捧腹大笑:“哎你这人——” 他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以为自己被取笑,窘迫之下心生恼意,又见对方抬手擦了擦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接下了刚刚没说完的后半句话。 ——“真有趣!” 他那句好吃吗也就是无话可说之下的随口一问,溪风月非得让他自己尝尝,两人围着池塘看了半天,又挑了一条倒霉鱼儿,那鱼说来也算不得难吃,但到底是观赏鱼,哪怕加了佐料,味道也不尽如人意,连宵雪慢慢咀嚼着,实在是没想明白这人为什么就惦记上了他家里这五尺池塘里的鱼。 这就是他们俩第一次见面时候发生的事情了,其中故事确实不好与人细说,连宵雪是觉得,偷鱼不成反被抓,这事说出去怕是得被笑话死。 “你对我养的鱼到底有什么执念?”关于这件事情,他至今都没有想通,“绫鱼也就罢了,那锦鲤口感普普通通,甚至比不得鲫鱼。” 溪风月闻言斜眼看他,“你真觉得我那日是去偷鱼的?” 连宵雪莫名道:“要不然呢?” 溪风月瞧了瞧他,又瞧了瞧他。 “……你有话直说。” “算啦——”溪风月伸了个懒腰,凑过去些,笑嘻嘻道,“怕小公子你恼,还是不说为妙。” “若你不是总说一些不正经的话,干一些不正经的事,我恼什么?”连宵雪反问。 “真让人难过,”溪风月装模作样地捧心,“别人的一腔肺腑之言就被当成不正经。” 他说话总是真真假假,甜言蜜语手到擒来,连宵雪只当他又在说废话,溪风月见他不信也不恼,拍了拍手,把刚刚沾到的鱼食粉屑都拍进水里,轻巧道,“人间的桃花应该开了,我去替你折一支回来。”
66 首页 上一页 40 41 42 43 44 45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