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在做什么?” 被拍的人一惊,转过头,连忙比了个嘘的手势,小声道:“解灯谜呢。” “解个灯谜怎么这么大仗势?” 他踮脚往里望去。 只见那一串连起来仿若鱼龙的花灯旁站着两道身影,玉树临风,皆是俊俏郎君。 风一吹,纸条翻了个面,露出上面的娟娟字迹,他眯起眼睛,还没瞧个明白,那白衣人已经不假思索报出了答案,执笔的那人便头也不抬地在纸上记下,两人配合默契,行云流水,毫无停顿,两三秒一盏灯笼,眨眼间又往前挪了几米。 “这……”他惊异道,“这解了多久了?” 那人压着声音回道:“一个多时辰了。” 多少盏花灯才能解满一个多时辰? 醉客霎时间清醒了,他下意识转头看向秦淮河岸——四排艳色灯笼正随夜风轻轻摇曳着。 “不会吧……”他口中喃喃。 那人看着这一幕,语气感慨道。 “听闻宣德年间,有位公子纵酒放歌,醉后大言不惭,‘八艳一堂才是真绝色’,要知道——任何一位花魁娘子皆是才貌双绝,一面千金,哪怕是见过一位也是值得吹嘘一辈子的事了,众人皆笑话,散尽家财都做不到的事情,若说有法子,那便只有花灯节解灯谜这一条路可走。” “可那花灯单论数量就有洋洋洒洒几千盏,更别提其中有花魁挖空心思想出来的谜面,距离花灯节结束不过两三个时辰,想解完根本就是痴人说梦。” “谁曾想,他当真一夜看尽金陵三千灯。” “到最后,白纸已无,便干脆掷笔拔剑,以雪为素笺,剑气如霜光,照亮秦淮半面江,那晚的金陵,是当之无愧的不夜城,当时名满天下的八位花魁齐齐被惊动,有史以来第一次齐聚一堂,风月楼的灯火为他一人亮了一晚上。” 醉客正听得津津有味,忽然听闻人群里阵阵骚乱,他好奇看去,禁不住目露惊愕——原来刚刚那已经是最后一张白纸,黑衣无奈地摊了下手,白衣人从容不迫地转过身,又是一阵猛烈的吸气声,醉客眼尖地瞧见对方腰间挂着一把剑。 那人轻声道:“看来今日要重现了。” 第三十一章 哪怕是二人分工明确,也整整解了两个时辰,江练写了几千道谜底,右手酸痛到已经快抬不起来了,他把那沓厚厚的纸张递过去,客气道:“除去最后二十盏以外,其余的都在这里了,还请清婉姑娘验查。” 那叠纸说轻不轻,说重不重,老鸨连忙接过去,正要转交,只听得珠帘后传出一声浅叹,那声音似磐还韵幽,余音绕梁——“不必了,还请二位公子直接进来吧。” 老鸨踟蹰:“姑娘,这怕是不合规矩……” “当年八艳齐聚一堂也不合规矩,”那道柔情似水的女声仍然不紧不慢地说道,“既然出了能打破规矩的人,便自然可开先例。” 听她这么说,老鸨不再迟疑,当下应了是。 那女子又道:“方才那动静,其他几楼的姐姐们怕是也察觉到了,且去问问,是否愿意前来风月楼,若是已经来了,还请备好茶水,劳烦她们先稍等片刻。” 那老鸨又应了是,这才小心翼翼地抱着那叠纸下去了。 女声再次响起:“二位公子,请进来吧。” 两人这才入内。 花魁的房间在风月楼最高处的暖阁里,只见房内摆设讲究,琴棋书画一应俱全,碧玉晶莹的笛子、前朝书法大家的墨宝……帷幔的系坠是和田玉,壁灯里放着的是东海夜明珠,然而所有的一切加在一起都比不上榻上端坐的女子来得动人心魄。 她肤若凝脂,朱唇粉面,卧如玉山将崩,坐似月中聚雪。 清婉姑娘起身,身姿娉娉袅袅,对着他们盈盈一拜。 “没想到奴家生平能亲眼看见真正的金陵不夜城,先谢过二位公子了。” 江练笑道:“哪里,早闻清婉姑娘空灵绝世,今日一见,才知传闻还是谦虚了。” 清婉姑娘嫣然一笑。 她向前,素手执起小巧精致的锡酒壶,轻点间,春色入杯。 酒是上好的金陵春,色泽清醇,香气浓厚,瑟瑟若半江春色。 一杯放置于江练左手边,另一杯在云澹容右手边。 两人皆是饮了一杯,那双柔荑又重新添上温酒,这才施施然坐下。 江练斟酌道:“实不相瞒,我们有一事相求。” “我明白,”她螓首轻点,“二位是为先前那位客人而来的。” 美人大多心高气傲。 知晓来者的目的并不是她,一夜看尽三千灯的原因也不是为了一睹芳容,她也半分不恼。 “二位公子有所求,奴家自当如实相告,只是……”清婉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目光坦然,“若是二位是去寻仇的,还恕小女子不能相告。” 她语气柔柔,但其中的坚决毫不作假,江练思忖片刻,便将前因后果告知了她,又解释道,“我们绝没有寻仇的意思,只要那人将所盗之物归还即可。” “原来如此……”她若有所思,又笑道,“我自然信得过二位。” 又是沉吟片刻,两人皆等着她说下去,片刻后,清婉开口道:“昨晚约莫亥时,有一位公子抱琴而来,携一素笺,上书谜底,共计五百,皆是风月楼所出的谜面。” “那位公子长相如何?” “他带着斗笠帷帽,我本以为他是不想让人知晓他的身份,毕竟风月楼再怎么名动九州,到底是烟花之地,奴家虽以八艳之首的名号冠天下,说到底也不过是风尘中人。” “姑娘不必妄自菲薄,”江练道,“那位公子想必是有别的原因,若他不遮掩,或许就踏入不了风月场所。” 她微微惊讶,又颔首:“是,正如公子您所言,那位公子一开口,我才知晓,那竟是位女子。” “常年处于勾栏之地,见着的多是男子,谁曾想那翩翩公子竟是位女子,更何况,是一位光听声音也知晓是绝世美人的女子。” “她听闻我擅笛,提议如此雅景,不妨合奏一曲。” “我欣然同意,取了玉笛来,她便抚琴,琴声悠扬,有越冬鸟落在玉砌雕栏之上,竟是百鸟朝凤之兆,弹至尽兴处,猛地听得一声裂帛声。” “我心下讶异,也顺势停下,瞧见那弦断了一根,便问公子可有伤到手,她不慌不忙地换了手,调子一转,借着另外六根弦弹了下去,和着拍子悠悠而歌,唱的是《野有蔓草》。”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随后收了琴,笑道,萍水相逢,琴心先许,莫问来处,应是故人归,紧接着取走了魁首之礼,便离开了。” 那女子当真潇洒不羁。 江练倾耳细听,又问:“那是何物?” 清婉道:“秦淮两岸有大小楼阁数百家,各家赠物不同,无非金银财宝,只有风月楼,赠的是折花令。” 江练问道:“折花令究竟是什么?” “那是由一块完整玉石所雕而成的玉牌,上刻花卉,样式年年不同,名家手笔,千金难买。” 云澹容终于开口:“恐怕不仅仅是价值不菲。” “是,”清婉轻轻颔了下首,“世人只晓折花令是块价值连城的玉牌,但那块牌子,其实有更重要的作用。” “是何用?” 清婉不语。 她眼波在二人身上流转片刻,忽然开口问道:“二位是修仙者吧?” 不待他们回答,她又细细思索,道:“青云派擅器,玄武门擅阵,秋生剑宗擅剑……我猜想,二位当是秋生之人。” 说到这个份上,也没必要再隐瞒下去了。 江练道:“姑娘聪慧。” 又问:“此事与修仙有何关系?” 她叹息一声:“持折花令者,可入青云派秘地。” 难怪,她对修仙界的了解明显比普通人来得更多。 原来风月楼背后的竟是青云派。 可折花令早已流传上百年,修仙之人不得干涉俗世的规定到底被打破多久了? 和秋生门十年一届折桂会不同,青云一派,收徒全凭缘分,弟子数量稀少,到底有多少人,谁也不知道。 清婉看出他们所想,摇了摇头,“二位有所不知,虽然折花令是风月楼的奖品,但魁首之礼是什么,花魁是有决定权的,除我以外,无人知晓它的真正用途,折花令会在花灯节前一天夜里被摆放到桥下的钟里,花魁去取,百年来皆是如此,我也只是将这个习俗延续下去而已。” 那就更奇怪了。 青云派发放折花令又不为扩大势力,莫非是心血来潮,就在这秦淮两岸的大小花楼里随便挑了一家? “解花灯这一道,是智,入秘地则是武,文武双全者,可破格上青云,这才是折花令的用途。” “那位公子解出风月楼五百题,可二位将三千道谜题尽数破解,更胜一筹,那折花令理应是二位的,”她微微垂首,面带愧色,“是奴家疏忽大意,不知山外有山,天外有天,竟早早就将折花令赠予了出去,如今这样,实在不知如何是好。” 他们本是秋生门的人,便是取走那折花令,除了换钱也别无用途。 江练笑道:“这可怪不得姑娘,若不是那人抢先一步,我们也没有机会一睹姑娘芳容。” 清婉脸颊微微飞霞,如夕阳晚照,煞是动人,“方才那酒已经凉了,我替公子重新斟酒。” 她取了新杯子,那酒分明已经放了会儿,倒出来时竟然冒着白雾。 江练多看了眼,清婉便笑着将锡酒壶打开,仔细一看,原来是壶中套壶,酒加小壶,放入加了热水的大壶,若水冷了,可以再换热水,机智巧思令人惊叹。 两杯酒都换了新的,只听得楼下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乍一听,莺歌燕语,好不热闹。 “想必是各位姐姐们也来了,”清婉笑道,“二位公子可愿意见见?” 江练:“……” 他觉得不太行。 他默默地瞄了眼师尊,云澹容飘渺出尘地望着远方,那走马灯里的蜡烛早已燃尽,恰好停在小鸡那一面。 此情此景,仿若旧事重提。 清婉看他们俩神色肃穆又都不言语,扑哧一声,以袖掩面,笑意盈盈。 “无妨,风月楼今夜的灯火会一直为二位亮着。” 那声响渐渐靠近,已经上了二楼。 她忽而抬手一挥,霎时间,明月直入,璇花如莹,夜风驱散暖阁内沉淀的热气。 清婉施施然收回手,眼睛亮如星辰:“君子行不由径,实在是委屈二位了。” 江练大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无妨,”他道,“君子以独立不惧,遁世无闷。” “姑娘,实在是拦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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