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皆是一愣。 薛仁最先反应过来,面色一变,怒道:“苍桐!” 几乎同时,江练想也没想就将长剑用力掷出。 他用了十成力,那剑直冲着穿过阵中,正要聚合的血刃再次被打散,这剑只是普通的凡铁而已,哪怕是有灵力支撑,这会儿也已经隐隐有断裂的趋势,但好在,就那么短短一下——云澹容已经抓住机会,足尖踏了一下,像一阵清风般自血雨腥风里穿过,直直奔着那棵被当做阵眼的树冲去。 薛仁顾不得伤口处的疼痛,奋力一跃,若论距离而言,他离得更近一些,完全来得及阻挡,只要能挡住,他就可以重新设置阵眼,喜色已经上到眉梢。 眼看快要挡住了,可电光火石间,那剑尖却突然一颤,竟是仿佛不情愿般猛地向右一偏,就这么一点点——就这么偏移了一点点——紧随其后的“守一”毫不留情地落下。 剑光太快,那一下仿佛只是错觉,那棵树纹丝不动,只是一秒钟,又忽然间滑落,重重地崩塌倒地,又是咣当一声——那剑竟脱手掉落,薛仁忽然失了力气,他呆呆地看着那把静静躺在地上的剑,有那么两秒钟,猛地吐出一口血,仿佛卸了所有精神气一样,面色惨白地跌倒在地。 地面上的血迹早已失去了几分钟前的生机,变为死水一潭。 似乎又有人轻轻叹息。 树叶自由地随风微微摆动着。 云澹容缓慢地吐出一口气来。 他早该想到的,和正道不同,魔修的阵法,是反过来的,它的起笔,应该是最后一笔。 黑衣破损,露出腰间陈旧的秋香色香囊,随着主人身躯的倒塌一同跌落在地,鸳鸯染血,系着的绳子一松,松松垮垮地露出来一抹艳红——里面装着的竟然是一颗鲜活的心脏。 沈梦、乞儿、蒋雯雯、玄武门的修仙者,还有这第五颗——周敏的。 云澹容垂眼,突然问:“她也是你杀的吗?” 薛仁眼皮颤了颤,他分明已经动不了了,但仍是艰难地偏过头,自暴自弃地大力咳出血来,嘴角扯出点带着嘲讽意思的笑,好像在笑他,怎么能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来。 是,这话压根没必要问,仙剑有灵,灵有名,名不副实,失控噬主。 薛仁,秋生剑宗长老,位列第四,主掌映日峰,性情儒雅,待人宽和,与周家长女周敏结为道侣。 佩剑…… “不渝”。 第二十一章 剜心案的事情终于告下段落。 宗主这段时间为了这件事忙得焦头烂额,剜心案牵扯到世俗和修仙,打破了两者之间的平衡,朝廷百年内头一次派了官府之人上山来询问,明里暗里打探这事秋生剑宗一开始到底知不知晓,玄武门也在讨要自己弟子俞沛被剑宗长老杀死的说法。 江练也被唤去询问过几次,他隐去了狐妖阿佩那段以及薛仁来找他那段,只说是察觉这几件案件有联系,怀疑凶手还会作案,才会半夜前去苍林,其余都如实说了。 云澹容更干脆,只说他上回见薛仁是五年前长老开会时候的事情,言下之意不必多说。 薛仁已死,他到底是怎么想的,谁也不知道,只能凭借他人口中的话语猜个七七八八,大抵是寿命已接近大限,再加上早年用丹药强行提升修为,伤了根基,修炼突破又无望,于是剑走偏锋,入了魔,想靠歪门邪道实现永生。 他所听见的故事,短短十分钟,是一个人的一辈子。 可关于那剜心的法子到底是哪里听来的,也没人晓得,那本天尊庙里的书籍也没在薛仁的住所找到,仍然下落不明,那个第三人到底是谁,无人知晓。 外界的风波和他们是没有什么关系。 剜心案结束的第五天,有年轻弟子打扫登云梯时无意间往远处一瞥,瞧见一座山头上正徐徐冒出团紫烟,瞬间大惊失色,连忙拽住一旁路过的师兄,着急道:不好啦!着火啦! 那师兄也一惊,只瞄了眼,瞬间淡定下来:没事,是有师兄在烤串吃。 师弟:? 清静峰上。 腊梅如雪,寒潭清澈。 江练专心致志地给烤串翻着面。 池里的鱼几天不见,没人喂也没让它们削瘦半分,到底是师祖留下的东西,吃一条少一条,他没敢去捞,就拿木头串着山上逮到的野兔烤,那兔子没人养,天天吃些灵果什么的,活动又多,日行数万步,肥美鲜嫩。 两者一对比,可见有个好主人的重要性。 那油脂慢悠悠地滴下来,掉在火堆里,噼啪作响,香飘万里,江练用干净的紫木戳了戳,应该是熟了,从火里移开,用手帕包着拿着的那端,转头正要递过去,就瞧见他师尊看着飘下来的梅花,神情淡淡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要放在半年前,他是万万不敢打扰的,现在嘛,看多了就有数目了,看上去高深,唬人得很,实际上单纯就是在发呆而已。 “师尊在想什么?”他轻快地问道,顺便把手里的烤串递过去。 云澹容回神,下意识接过去又道了声多谢。 他也没吃,就拿在手上,转了圈,慢慢地说道:“我只是有些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那么恨我?” 不管他再怎么回忆,他和薛仁都不曾有过什么争执矛盾,莫非这世上当真有无缘无故的恨? 原来是这事,江练愣了下,他稍微想了想,一下子就明白了,当下忍俊不禁。 他笑道:“师尊霁月光风,自然不会知晓。” 这话是夸赞,但也有几分调侃的意思,云澹容扬眉,正要问莫非你就知晓了,又听对方接着道。 “因为从他人的优秀里窥见自己的平庸,才是最让人绝望的事情。” 他一怔,恍然,还没说什么,手上忽然一重,云澹容只来得及抓了把,紧接着又一轻,两人同时低头看去,几条五彩斑斓的绫鱼正在争食那串树枝上的肉,翻腾跃起,尾巴毫不客气地拍着水面,溅起几滴油腻的水花,仿佛长了眼睛般,精准无疑地落在他的袖子上。 江练:“……” 恩将仇报!这肉还是他烤的呢!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那群吃得好不快活的绫鲤,像是在研究到底是哪条鱼干的好事。 云澹容也是一愣,随即失笑,他示意对方把手递过来。 幸好那块手帕还被他握在手里,不曾沾上油光,也没跟着那串烤肉一同坠入池子里。 那油没渗进去,一滴浮在衣物表面上,他拿手帕抹了下,油是没了,但到底还是留下了些印子。 这还不如不擦。 云澹容看了看手帕,又看了看那袖子,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手帕也要洗了。” 江练随口道:“没事,手帕洗起来很快的,衣服反正是黑色的,也不明显。” 他下山那几天穿着都是黑衣,云澹容仔细思考了下,再往前回忆一段时间,他几次出关看见对方的时候,好像也都是如此,“你喜欢这个颜色吗?” “还好吧,”江练道,“它耐脏嘛。” 那鱼已经把肉吃干抹净了,他正要挽袖子去捞那根树枝,忽然听见靴子踩过竹叶的声音——远处有人来。 “好香啊!你们倒是会享受,能不能给我也……” 那声音戛然而止,雨天师停下脚步,饶有趣味地看了看他们:“……我打扰到你们了?” 江练这才反应过来——他俩此时的动作几乎头靠头,像是在说悄悄话。 他连忙收回手,端端正正地坐回去,想翻个白眼过去,又想到师尊还在旁边,硬生生忍下来,没好气道,“我袖子上沾到油了,师尊在帮我擦而已。” 云澹容神色如常,把手帕折起来,淡淡地嗯了一声。 雨天师看了他们会儿,忽然幽幽地叹了口气:“有师尊就是好啊,头发有人帮忙扎,手也有人帮忙擦。” 江练:“……” 头发那事,实在是意外,那天打斗时,他发带被那血刀不小心割到,就散下来了,还是打完才注意到的,云澹容捡起来,要帮他扎的样子,他就老老实实过去。 手边又没镜子,他也看不到扎成个什么样,反正头发不会散下来就行,就这么一路回了宗门,路上遇到雨天师,对方的眼神先是诧异,多瞄了两眼,又有几分憋笑的意思。 江练没搞明白,打了个招呼就回观山居了,直到他无意中对着镜面瞥了眼,瞧见半个翘起来的圈,俏皮得很,再转头一看。 ——那居然是个歪着的蝴蝶结! 联想到闭口铃,他哪里还不晓得是师尊和他闹着玩的,顿时哭笑不得。 但话又说回来了,搏师尊一笑也就算了,被别人笑他可就不乐意了啊。 他随手抓起一串肉丢过去:“有吃的也堵不住你的嘴。” “这么大方……”雨天师说着低头一看。 一半都是乌黑的。 雨天师:“……” 雨天师抬头:“这就不仗义了吧?” 云澹容若有所思:“你们俩关系不错。” 江练:“一般!” 雨天师:“不错。” 江练眼不看心为净,只当没听见,“师尊莫要理他,方才那串烤焦了,我替师尊重新烤。” 雨天师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哟了一声。 江练:“……” 江练转头:“你到底是来干嘛的?” 终于说到正事,雨天师微微正色,“宗主托我来给你们捎个口信,让你们去致和堂。” 剜心案的事情不是已经结束了吗?莫非还有事情要问他们? 去倒是无妨,就可惜了这只兔子,江练遗憾地看着剩余的烤串,他忙活了半天,便宜的居然是绫鱼和雨天师! 杨中正已经在堂内,多日来的周旋和事务让他忙到脚不沾地,面上隐约露出疲惫之色,但看见他们来还是笑了下,和蔼地指着椅子道,“来来来,坐。” 两人入座。 云澹容问道:“可是官府的人还有事情要问?” “那倒不是,”杨中正爽朗道,“他们前日就全走了,还得多亏了你们,这桩案子才能结束,我姑且问一句,可有想要的东西?” 云澹容自然是什么也不缺,他端起茶水喝了口,想听听江练想要什么,就听见身边人开口道。 “不如在山上养两只小菜鸡。” 他手一滑,茶杯和盖子不小心磕了下,很细微的清脆声响,江练就坐在他旁边,显然是听见了,仍然目不斜视,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云澹容好气又好笑,碍于有旁人在场,只压着眼角轻巧瞥了他一眼。 “鸡?”杨中正一愣,摸不着头脑,看他神色又很一本正经,于是爽快地点了头,“行啊,回头让厨房挑两只小鸡仔给你们送过去,没别的了吗?” 江练本来也是说着玩的,一时想不出什么正儿八经的奖励,正要摇头,又听云澹容道:“我替我这徒弟要一样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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