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狮白银以为寡妇的事终于告一段落时,对方又回来了。 这一次,寡妇冒着生命危险,偷偷跑过来通风报信,她告诉狮白银,这趟列车上有很多他们的同伙,负责这条路线的干部在最前面的那节车厢,对于手下失指之痛的悲惨遭遇非常怜惜,决定在今晚挑个时间对狮白银他们动手。 狮白银无法判断寡妇的话的准确性。 这时,卢安缇睁开了眼睛,不过他依然保持着靠在狮白银身上的姿势,他问寡妇:“你所说的那位干部,对你有怜惜吗?” 寡妇将缠满绷带的手缩进怀里,她嗫嚅道:“不管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真的。” “你和他们是同伙,对吧?” “我不是自愿的,”寡妇说,“我们不是自愿的。” 卢安缇问:“你们?” 列车猛然晃动了一下,寡妇扶着椅背在过道里慢慢蹲下,用极小声的声音说:“这趟列车上,像我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他们有很多手段让我们听话,给他们赚钱。我们没有办法。白天和你们玩游戏设赌局的男人,是组织里的监管者,我们赚的钱全部上交给他们,由他们给干部汇报具体金额数目。” 卢安缇说:“你们组织内部还挺讲究秩序。” “……这趟列车上的那名干部,”寡妇的声调变了,“和你们一样。” 卢安缇瞥了寡妇一眼,然后笑道:“是吗?难怪你们组织发展得这么庞大,敢在列车上干这些钓鱼勾当。” “您是想说我们逍遥法外吗?这里没有法,不存在法,”寡妇说,“列车执法乘警也被收买了。” 卢安缇说:“还有十分钟就进站了,我们马上就要下车了,再见。” 狮白银一副表情呆板的样子,夜里温度低,车厢里暖气不足,他就握住卢安缇偏凉的手,试图把卢安缇的手给捂热。老实说,他没听懂卢安缇和寡妇之间的交流,明明每句话他都一字不漏地听完全了,可就是不太明白,什么你们他们绕来绕去的,他本来以为自己的智商介于卢安缇和寡妇之间,结果却在二人之下。 狮白银很气恼自己融入不了此刻的气氛,他只好踩着话题的尾巴,问了一句:“说什么呢?” 卢安缇偏过头说:“你身上好暖和,这只手也替我捂捂。” 狮白银问:“你们谈的是这个吗?” 卢安缇说:“不然呢?” “和我们一样,这话是什么意思?” 卢安缇反问:“什么,什么,什么意思。” “少拐弯抹角的,你知道我说的什么意思,我就想知道那话到底什么意思。” “你意思来,意思去,把我绕晕了。” 狮白银甩开卢安缇的手,来脾气了,不想捂了。 卢安缇说:“那就是个玩笑,你不会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纯情好骗吧?” 狮白银说:“你才纯情,你全家都纯情。” 时至今日,纯情在狮白银心里,已经沦为一个贬义词了。 寡妇望向狮白银,她偷听到组织里的人说,碰上的这两个人极有可能是一对能力者,出于某种几乎不可能存在的希望,她急着来报信,鼓起勇气向狮白银他们坦诚一切。第一次见到狮白银的时候,这份私心开始萌芽了,或许是哨兵身上独一无二的安全感气息吸引了她,她曾两次向狮白银发出求救信号,但对方始终没有领悟出来。现在,她又再次提醒狮白银,这趟列车的干部不是善茬,是叛塔出逃的哨兵,和狮白银的身份是一样的,都是能力者,只可惜狮白银依然没有听懂。 狮白银察觉到寡妇的视线,他还不能习惯寡妇如此晦暗不明的眼神,他问:“你盯着好久了。” 寡妇冷不丁问:“你真的是哨兵吗?” 狮白银愣了一下,这一路上,他从来没有自曝身份,行事非常小心,出门在外,他们就是普通人,他不想因为身份惹出一大堆不必要的麻烦。他和卢安缇离开蛋蛋塔,离开北格圣夫的这个举动,如果用“叛逃”这个词来形容的话,那就变得非常微妙,是对他的无端指控,因为他绝无——以后也不会有——和蛋蛋塔对立的想法。 狮白银说:“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你是哨兵吗?”寡妇问。 狮白银说:“你见过哨兵吗?凭什么认为我是。” “我见过,”寡妇说,“我们干部就是,他在头号车厢里,我们所有人都围着他转,听他的命令。” “我惹不起你们干部,他太厉害了,早知道就不和他的手下玩牌了,”狮白银再次拉过卢安缇的手,捂在手心里,“我和他马上就要下车了,我们很平凡的。” 寡妇说:“能力者,不就是给大陆带来希望的吗?” “嗯,你说的没错,”狮白银垂下眼眸,走出卡喀亚盆地的时候,他以为北格圣夫就是外面的世界,然而离开北格圣夫后,他才发现还有另外的外面世界,当他刚了解清楚这趟红皮列车上的生存规则后,他却要被逼靠站下车,他说,“你说的没有错,但不是每个能力者都是合格的。” 寡妇问:“您身边这位也是能力者吗?” 狮白银沉默不语,不仅是能力者,还是庞克大陆最具天赋的天才向导。 列车鸣笛,准备进站了。 狮白银将卢安缇衣服上的那些纽扣,全部以他保守的审美系好,一颗都不落下。 卢安缇说:“好好的一件衣服,怎么突然就变丑了。” “人好看就行,”狮白银说,“跟衣服有什么关系。” 狮白银一边说,一边从衣兜里抽出一张餐巾布,长得方方正正的,白天在餐车吃饭的时候,桌上摆着餐巾布,折得很漂亮,在擦完手以后,他没舍得扔掉,顺便就带走了,眼下正好派上用场,他将餐巾布抖了抖,直接往卢安缇脖子上套。 “这是什么?”卢安缇问。 狮白银说:“围巾啊,现在深夜,你知道外面有多冷嘛。” “这么有品位的东西你怎么不用?”卢安缇问,脸上毫不掩饰的嫌弃。 “你别动,”狮白银说,“我不怕冷,再说现在晚上到处黑漆漆的,谁会在意你的品位。” 狮白银拉着卢安缇起身,准备到列车门口等候,和其他旅客不同,他们没有大件行李,一副说走就走就派头。 寡妇无声揪住狮白银的衣角,她低声重复刚才那句话:“能力者不就是给大陆带来希望的吗?哨兵先生?” 狮白银搂住卢安缇的肩膀,推搡着往门口走,他夸围巾真好看,没品味这种话以后不要再说了,他不喜欢听:“别瞧着我帮你捂手捂得暖和,等出去了,你就知道外面有多冷了。” 即使是深夜两点,车站依旧人头攒动。卢安缇让狮白银小心,注意脚下安全,尤其下车的时候是最危险的。乘务员趴在窗口上,拿着喇叭提醒各位旅客抓紧时间,搞快一点。 狮白银感觉到寡妇离他很近,就在他的身后,但他始终没有回头。 在列车门关闭的前一秒,寡妇猛然扑到狮白银的身上,她当然知道哨兵有能力预判躲避一发普通的消声子弹,但她还是毫不犹豫地替狮白银挡下了,从窃听到谈话那一刻开始,她就明白组织绝不会让狮白银轻松离开。 为了不引起恐慌,狮白银抱着寡妇,压着流血的伤口,他能感受到对方的体温正在慢慢流失,呼吸越来越虚弱,他觉得她很瘦小,几乎没有重量,他想带着寡妇去找医生,但四周荒郊野岭,他没有地图,不知道往哪里走。他费力挤出一个难堪僵硬的笑容,尽量说点安慰的话:“正好,你解脱了,你的组织再也找不到你了。” “他们再也不能命令我了,真好,”寡妇看着狮白银,“哨兵先生,我救了您,您欠我一个人情……” 狮白银点头,最后他还是带着人情下了列车。 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旅程里,寡妇抓住狮白银的手臂,她悲伤地说:“您知道像我这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的人有多少吗?不计其数。” 狮白银静静听着,没有说话,最后寡妇死在他的怀里。 红皮列车呼啸远去,离他们越来越远。
第142章 狮白银买了一套房子。房东急着脱手,手续简单,证件齐全,亏本甩卖,额外附赠一个几年没修葺的前院,一个充满原始风味的小花园,实际上里面没有一朵花,全是乱七八糟的杂草。房东说,这个季节见不着花很正常,等再过两个月,那就是百花争艳的画面了。 狮白银等不了那么久,他和卢安缇马上就要入住。房子虽然看起来荒芜,家具上的灰尘起码两厘米厚,但地理位置很好,坐落在一条很热闹的街道中段,生活相对便利,还有牛奶和面包店,在周围密集房屋的衬托下,只有它是独栋,因此只要收拾一下,它就能鹤立鸡群了。 狮白银提出合理质疑,为什么这样好的房子,却卖这么便宜,是不是凶宅。 “这话可别乱说呀,”房东揣着手,开始一长串的实不相瞒,“我们都是老实人,我也不骗你,实在家业太大,住不过来,现在我们全家准备搬去北格圣夫居住,你知道那地方不?寸土寸金,人权天堂,算了,估计说了你也不知道。” 狮白银说:“你怎么知道那里是人权天堂?” 房东说:“大家挤破脑袋都想去的地方,如果不是人权天堂,那又是什么,资本家的眼睛是雪亮的,最重要的那里是有塔庇护的地区,和咱们这里能一样吗?” “噢,”狮白银说,“我知道房子便宜甩卖的原因了。” “别误会呀,万千别误会,”房东意识到扯得太远,说了一些不该说的东西,连忙把话题圆回来,“你眼前的可是实实在在的好房子,一砖一瓦都没有偷工减料,至于为什么便宜?当然因为我们有缘呀!” 狮白银点头,让房东别担心,即使这里不是人权天堂,也不是有塔地区,他也已经决定买下这套房子。 狮白银打算在这里暂时安家,他一个人包揽了全部的活。 他在屋里找了一张藤椅,抹得干干净净,然后又搬来一张桌子,并在桌上放了一杯水,凑成一套设备齐全的休息区域,然后他就开始埋头干活。他没管卢安缇去哪儿了,他觉得卢安缇不是干活的料。每隔两个小时,他就躺在藤椅上休息,当他闭着眼睛的时候,脑海里总是回荡寡妇临死前说的那几句话,仿佛寡妇的血还残留在他的手上没洗干净,他立刻坐起身,捡起脚边的水管冲洗双手,反反复复很多次。 寡妇死后的两周里,狮白银一直沉默寡言,不多说一句话,和卢安缇之间也只有简单的交流,不过,他精力充沛,做什么都不觉得累。 花了短短几天时间,狮白银把房子里里外外全部打扫干净了,看起来焕然一新。他无意瞧见街上有邮递员往来忙碌的身影,于是他自制了一个铁皮邮箱,挂在大门口,为了防止卢安缇把邮箱当垃圾扔了,他主动跟卢安缇解释:“我爸年轻的时候也是邮递员,他骑车的速度就跟猛兽出闸一样,好几次把我甩出座位,我就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慢慢消失,然后回家他就被我妈批评,再跟我妈道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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