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赌过彩头吗?祈愿是一项不需本钱的博彩,若能被上苍听见,若能够获得垂怜,那样自然很好,但就算没有,你许一个也不亏。” 他把自己手里的香烛递给她:“喏,我的愿望给你,你可以许两个了。一个国泰民安为天下,一个执手之约为余生。你到底还是个女孩子,胸怀博大是好,但也得为自己考虑。” 霁月听得愣怔,任由他把香烛塞在自己手里。 “哎,你看,前边的位置空出来了!” 李轻河眼尖,占了最中间的蒲团:“快来!” 庙里香火袅袅,四周雾气袅袅,一层一层的烛台上有火光闪烁。分明哪一样都能分去她的目光,可她偏偏像是魔怔了,周遭所有在她眼前都成了空白。 广袤天地里,她只能看见他一个人。 这一刻,霁月就像是被什么蛊惑了一样,顺从着便走了过去,许了一个有些荒唐的愿望。那个愿望,便是他口中那句“执手之约为余生”。 等到霁月许完愿再起身的时候,一个不留神被身后的人绊了一下,李轻河连忙扶住她。 “喂,想什么呢?” 眼前晃来晃去的一只手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霁月脸上一红,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想了些什么。 也不知是气是恼,她欲盖弥彰道:“总之没想你!”说完便自个儿冲了出去,在躲着什么似的,礼仪啊什么的都不要了,只顾着埋头向前,走得飞快。 而李轻河满脸蒙。 这是又怎么了? 他又惹着她了? 三) 接下来的时间,李轻河和霁月,一个在前边走着,一个在后边跟着,两个人怀着各自不同的心思相错走成了前后排,注意力却都在对方的身上。末了,还是李轻河先忍不住,上前与她走成了并肩的一排。 “咳!”李轻河干咳一声。 霁月偏偏头,耳朵有些发烫。 “咳咳!” 她不明所以,悄悄看他一眼。 “咳咳……咳咳咳咳咳……” 不想身边的人装咳装得太投入,竟真的被口水呛到,剧烈咳了起来。 霁月:“……” 她忍着笑想为他拍拍背,但顾忌着男女之防,手在他背后虚虚放了很久,才终于轻碰一下。像是打破了一个微妙的禁忌,霁月动作僵硬地安抚起了李轻河。 “至于吗,咳成这样。” 李轻河眼睛都咳红了:“我……咳咳……你不生气了?” 霁月奇怪道:“我生什么气?” “你不生气?那你方才是在做什么?” “我……”霁月手上动作一重,“你管我!” 李轻河被打出胸腔共鸣的声音。 “嘶……”他反手揉了揉背,“行吧,没生气就好。接下来你想做什么?” “接下来?” “嗯,如果你没有什么想做的了,我就送你回家。” 霁月的笑僵在脸上。 她是公主,离宫太久又下落不明,势必会生出许多事端。这点她知道,早在还在小木屋的时候,她就在担心这个,每日每日关心腿伤,也不过是在想几时能走。 可现在真的听见他要送她回去,她却又有些不舍。 “怎么,不愿意回去?”李轻河凑近她,“你不回家想去哪儿?莫不是想同我在小木屋过一辈子?” 霁月的心脏狠狠动了一下。 李轻河原是调笑,也做好了她一拳捶来的准备,却不料她竟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就这么将他望着。 街市上的喧嚣慢慢变成了静默,冷风铸墙,将他们隔绝在只有彼此的世界。 周围的温度缓慢升高,李轻河忽地心头一热,原本调笑的表情也不自觉认真起来。 对视一阵,再开口,李轻河的声音已经有些干涩。 他没想过在这时说这么一番话合不合适,他只知道,他忽然很想对她这么说。 他说:“那间小屋是我一砖一瓦盖起来的,里边每件小物都用心布置。我幼时坎坷,吃住在长街上、躲雨在破庙里,收养我的阿婆在离开之前曾说对我有愧,没有给过我一个家。自那之后,我便一直念着这么一桩。” 也许这个时机并不是很好,也许他们之间还有许多问题,但这并不妨碍李轻河站在这儿,与她剖出沉甸甸一颗真心。李轻河活得曲折,心思也复杂,细细算来,这该是他这么多年最率直的一次。 他把所有的情绪都放在明面上,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想,如果她能答应他就好了。 “其实,我一直是这么想的。钱我已经赚得差不多了,风风雨雨我也经历了个遍,往后的日子,我只想找一个人,陪我在小屋里,晴时看花,雨里煮茶。”李轻河说着,舔了舔嘴唇,“如果可以的话,你……” “我……” 恰时,有人驾着马车赶来。那人冲撞了一路,嚣张跋扈,对这些行人看也不看。李轻河眼疾手快,迅速拉了她一把,把她扯到路边。 与此同时,她一直藏在袖中的腰牌被这一撞,磕到了她的手臂。那金属很凉,磕得她又疼又冰,也把她的理智拽了回来。 风墙被现实撞破,他们回到了满是行人的长街。 暖意消融,寒气袭袭,冷得厉害。 霁月猛然回神,有些惊慌似的,她退后两步。 “我……我家里的家规很严,不回去会出事。” 李轻河顿了顿:“是吗?” 他直起身子,转过去,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语气轻松地摆摆手。 “行了行了,我送你回去,到时候……” 霁月下意识地拉住他的袖子,脱口而出:“可我不想走。” 李轻河动作僵硬地停在原地。 大抵霁月也察觉到自己的莫名。 而在莫名之外,她忽然从心底涌起一股几乎称得上悲哀的情绪,像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和理智发生了碰撞,可惜它没比得过她的理智,横冲直撞还弄伤了自己。 她不想走,可她是公主,私自离宫这几日已经在宫里掀起风波了,若再迟迟不回…… “明天,我们在这儿多留一个晚上,明天再离开。”她不想说话,却偏偏明白,自己应该说些什么,随便是什么。于是,她慌得前言不搭后语,努力找着话题,“你喜欢烟花吗?我很喜欢,我听说今天晚上这儿会有烟花会,我们去看看,怎么样?” 眼前的人仍是那样专注地望着自己,和之前没有任何差别。 可李轻河心头那簇火苗已经被一铲雪盖住,燃不起来了,除了火堆里冒出来的几缕青烟,就只剩下底下“噼里”的一声细响。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李轻河?” 霁月唤了一声,看起来有些小心。 而他仍只是看着她,不答也不动。 霁月心底一沉,原本扯着他袖子的那只手陡然变重,再也扯不住他,头也垂了下去。 可就在她的手滑下去的时候,李轻河一叹,重重揉了揉她的头。 “想什么呢?” 他弯着眼睛对她笑。 李轻河很高,平日里和她说话,总是微微低着头,也许是姿势的问题,他低头轻笑的模样看起来总像是有些宠溺。而此时更甚。他微微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半抬头从下边看她,双眸明亮透彻,湖水一样,微有波澜,摇摇晃晃的倒影里只有一个她。 “这附近都是素斋,好吃的东西几乎没有,烟花也在河边,离这儿都有一段距离。我们先过去那边吃点儿东西,然后坐在楼里慢慢等。嗯?” 霁月颤了颤眼睫,看上去乖乖巧巧。 “嗯。” “那我们走吧。” 他说完便想去牵她,可手伸到一半,还是收了回来。 恰巧霁月眼睛湿润,抬手擦了擦,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等她再看他,他已经调整好了表情,一分一毫不好的情绪都没有泄露出来。 “这么大个人了,动不动哭鼻子,多不好看。” 霁月扁着嘴“哼”了一声,往边上看一眼,又看一眼他。 “走吧。”李轻河笑得无奈,“那儿不远,我们慢慢走过去,不赶时间。” 霁月吸吸鼻子:“好。” 旁边的枝上,枯叶落了几片,风烟轻轻,将许多东西都吹散了。 李轻河带路走在霁月前边一点儿,在她那声“好”出口的时候,他回了个头,直直望向他想握住却没有握住的那只手。 今个儿的日头很大,阳光从顶上枝叶的间隙里洒下来,正巧洒在她的手上。 李轻河是习武之人,手上有茧有疤,看上去很糙,而霁月白白嫩嫩,比羊脂冻都细。他们之间的差别是一眼就能看见的。 李轻河从来潇洒,那股不管不顾的桀骜劲儿像是从骨子里带来的。 他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生出顾虑的这么一天。 四) “唱彻阳关泪未干,功名馀事且加餐。浮天水送无穷树,带雨云埋一半山。今古恨,几千般,只应离合是悲欢?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隔壁的伶人在唱一首词,调子弯弯曲曲,听起来挺伤感。 李轻河跟着哼了两句,他唱不出前边的,最后一句却唱得有模有样。 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 隔壁的曲子一首换一首,天色也在这唱词里一点一点暗了下去。 见着时间差不多了,李轻河起身,拍了拍衣摆:“可以走了。” 霁月却恍恍惚惚:“去哪儿?” “不是要去看烟花吗?” 天边残云卷着最后一缕霞光,红得刺眼,像是纸张上被火星灼出小洞,留出金色的边线,却最终一闪一闪灭去。晚霞也被吞噬在了黑夜里。 霁月定了定神:“嗯,要去。” 从过来到现在,她一直心神不宁,可李轻河并没有问她在想什么。 他只是笑了笑,为她收好桌上打包的糕点:“走吧。”说完便走在了前边。 人会怎么面对离别呢? 李轻河从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 他自出生便没见过父母,即便是在街角被阿婆捡去养了几年,也不过是从一个人流浪变成两个人一起流浪。他不是没体会过温情,只是当时连生计都成问题,阿婆心力不足,他又实在年幼,体会到的可以说是少之又少,反而“人生不易”四个字,在那时便刻在了他的心上。 因此,当年阿婆去世,他虽有不舍,但也发自内心地认为这是一种解脱。 倒是今天,他摸着了一点离别前的滋味。 原来是这样。 想多看她一眼,又不敢多看她一眼,生怕自己会忍不住说些让她留下的话。倒也不是因为怕被拒绝而不敢说,是怕她会为难,不能说。 李轻河止住思路,有些不适应似的打出个寒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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