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明已经这样了,他却在看出她的心思之后,若无其事地对她笑:“不过是一场雨,我皮糙肉厚的,换个衣服就好。” 霁月却不听,仍把伞举给他一半:“那快回去换。”她说,“从这儿到小木屋还有一段距离,能少淋一点是一点吧。” 李轻河闻言也不再推托,顺着她往回走,只是因为怕身上的寒气沾了她,于是小心翼翼保持着距离,不想离她太近。 屋里暖融融的,燃着炭火,霁月抱着那个油纸包坐在边上,等着李轻河换好衣服过来。 她有话对他说。 其实,这句话她早几天就想对他说了,只不过每次将要出口都正好有些什么事情,每次都没说出来。 “你怎么没吃?”李轻河换好衣服,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好不容易没让它凉,你这么一等,不是白费了我捂这么一路?” 霁月却心不在焉似的:“李轻河,我的腿怎么样了?” 他毫无所觉一般,搬了小板凳坐在她身边:“差不多了,毕竟也没伤到筋骨。”说完,他接过她手上的油纸包拆开,“快尝尝,这家可不好买。” 他每回出去都会给她带点儿东西,大多是些小零食,偶尔也带个玩意儿给她解闷,没一个精贵的。霁月咬了一口,那金乳酥入口香脆,的确很好吃。 这些都是附近镇子里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 “明天便是冬至。”李轻河把手伸到炉子边上烤火,“你在这儿闷了几天,也怪无聊的,恰巧镇里有活动,我带你去看看。” 霁月抬眼看他,一副反应不及的样子。 “去镇里?” 把这呆傻的小表情看在眼里,李轻河一个没忍住便笑了出来:“嗯。” 他顿了顿,又加上一句:“过完这个节,我送你回家吧。” “啪——” “哎哟喂!至于这么激动吗?”李轻河满脸心疼地捡起了霁月掉在地上的金乳酥,他拍了拍上边的灰,就着她的牙印咬下去,“都说了这个很难买的,别浪费……” “你……” “我什么?” 霁月欲言又止:“没什么。” 火炉里的木炭迸出火星,落在了霁月的裙边,她往后坐了坐,看着李轻河被火光蒙上暖意的侧脸,抿了抿唇,气氛一时沉默下来。 李轻河却没意识到一般,吃完一块又取了一块。 他知道,这几天她一直想说的就是这个。 他也知道,她每次想提都很为难。 但其实有什么不好说的?她本来就不是这里的人,会离开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情。 过了好一会儿,霁月才终于反应过来。 她抚了抚被自己抓皱的下裙:“你刚才吃的那块,我咬过了,还掉在了地上。” “刚才?”李轻河眨眨眼,“刚吃的是我新拿出来的,之前才是你说的那块。” “那你……” “哪那么多讲究。”李轻河摆摆手打断她,“又没毒,又吃不死人,丢了多可惜。” 他笑着说:“和我从前逃命时候吃过的东西相比,这些也太好了。” 李轻河从来都是这样,满脸轻松,笑起来有一种专属于少年的恣意,仿佛什么也没经历过、什么也都不在乎,无论发生了任何事情,在他看来,都是小事。霁月形容不出这是什么感觉,看起来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可他并不是因不知而不惧。 生死这件事情,他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霁月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这个问题很大,她居然才想到。 “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会救我?” 李轻河嚼巴嚼巴,眨着眼看她,等到一口金乳酥咽下去,才终于装出了个正经样子。 “这个问题。”他沉声道,“其实我最开始有过怀疑,现在看来,事实真是如此。” 霁月顺着他问:“什么?” “我觉得吧,大概是上辈子我欠了你一屁股债,这辈子再遇见,就是来还的。” 话说出口的时候是李轻河随便编的,但真讲出来,听在两个人的耳朵里,不知怎的,却意外让人觉得这就是事实。 也就是这一刻,李轻河意识到一件事情。 他从一开始就觉得他们的相处方式不对,一直没想明白是哪儿不对,刚刚突然想到了。 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像是陌生人。 然而霁月扯出个笑,动作略微僵硬地打了他一下:“你还不如说自己本来就有一颗侠义心肠,只是平时埋得深了些,那天发作了,也比这什么前世今生要来得可靠。” 李轻河耸耸肩:“谁说不是呢?” 他不看她,对着火炉,自语一样:“轮回这种玄乎的东西……”他摇摇头,“好吧,我就知道自己不适合编故事。事实上,我感觉你应该很有钱,救了或许不亏。” 片刻之前的迷茫瞬间消失,那样的表情像是从没出现在他脸上过。 “怎么样?我送你回去,你家能给我多少酬劳?” 这个话题转移得不能更生硬,但霁月却接住了。 即便尴尬也比方才的感觉要好。 她不着痕迹地在袖中握了握拳,努力把被“前世今生”这个词给戳出来的心悸压了下去。 “等你送我回去再说。” 她的穿着只是随行丫鬟的穿着,出行也是偷偷混进的队伍,从皇城走来的这一路,霁月都很小心,生怕暴露身份生出事端。唯独在他面前,她不打算过多掩饰,她也相信,他不会问她那么详细。 或许这份信任是盲目的,可她就是相信。 毫无道理,但她愿意。 二) 这个小镇里的人不算多,但人情味很足,谁和谁都像是认识的,每个茶肆酒馆里相邻的每一桌都能凑着聊起几句。霁月坐在角落里,饶有兴味地听着他们谈论的话题。 这一桌说的是屠夫张大叔终于要娶到老婆了,大家乐乐呵呵在说恭喜恭喜,那一桌却苦着脸讲最近税收又要提高,他们连口粮都保不住了,大家义愤填膺开始跟着附和。 正附和着,更远些地方的一个蓝衣小伙子拿着酒杯凑过来:“哎,你们听说了吗?” “啥?” “洛城城西的青菱河边挖出来一个石头碑,碑上刻着预言,说是什么‘当今天子昏庸无道,日头将落,云汉代之’,后边的句子不清楚,但据说很是玄乎,现在朝廷到处在找和这个东西沾边的人……” 边上又围过来几个人:“说到这个,你们还记得吗?前些日子不是筹备冬至祭天来着,皇上没亲自去天坛,说是身体抱恙,于是派了摄政王前去代理。按理说这问题也不大,从前也有过记载代行,偏偏是这次,那摄政王在半路上遇见一伙不知道哪儿来的刺客,人虽无恙,但事情可不吉利,而且这事儿到现在也没查出背后主谋,你说这一个天命一个人力,咱们这上头是不是要变……” “一个两个都不要脑袋了!”头上系着布巾的大爷敲了敲桌子,压低了声音,“这事关头上,你们还讨论这个,不怕被人听去,给自己惹麻烦吗?” “哎哟喂,瞧您老说的,这不都是几个熟人吗?”白面青年嬉皮笑脸,“再说了,咱也就是随便说说下个酒,不当真,不当真!” 没等大爷再说话,书生模样的人走了过去:“对了,说到这儿,还有一件事。”他神神秘秘,“我家表叔不是在皇城当差嘛,据说,宫里最近也出事儿了。” “宫里?宫里有什么事?” “就是那位生来便带祥瑞的霁月公主。”他说完一停,吊起了所有人胃口,这才慢慢悠悠接上去,“听说,霁月公主近来得了怪病,谁也见不得,太医一个字也不敢往外蹦。大家都估摸着,公主怕是不行了……” 霁月原本因那“石碑”而担起的忧虑被这新来的话题一晃,瞬间就呛了口茶水,她捂住嘴使劲咽了下去,这才放开了咳起来。 “怎么?”李轻河拿着糖葫芦走回来,“我不过就是去买个小零食,你就把自己呛死了?” 霁月接过糖葫芦:“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买这东西的都是孩子,一个一个闹腾得很欢,挤来挤去的,我也不能和他们抢不是?”他一掀衣袍坐下来,状似无意地问,“你在听什么呢?听得那么入神。” “没什么,一些市井花边罢了。” 李轻河低了低头:“哦。” 仿佛什么都没发现。 “对了,我刚看见外边有热闹可看,要不要去凑一凑?” “热闹?”霁月来了兴趣,“什么热闹?” “距这儿不远处有座城隍庙,都说那庙灵得很,你瞧外边车马喧嚷,多的是邻镇赶来上香火的。怎么样,有兴趣吗?” 虽然并没有什么想要祈求的事情,但大约小女儿家对这些许愿相关的事情总有兴趣,霁月也不例外。 于是,她咬着糖葫芦含混不清道:“那便去看看吧。” 李轻河起身结账,带着她离开茶肆。 只是,离开之前,他瞟了一眼正在说话的那桌人,眼底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城隍庙外,行人往来不绝,冲散了原本浓重的香火气。霁月和李轻河跟着排队的人领了香烛朝庙里走去,可蒲团和香案边上全是人,他们凑不过去,便拿着香烛在边上等。 李轻河站也站不直,歪着身子用肩膀碰了霁月一下:“你想许什么愿?” 霁月想了想:“国泰民安,万事顺遂。” “够无私的啊。”李轻河笑了声。 “那你呢?” “我?”李轻河歪歪头,随口扯了句,“就希望转行顺利吧。” 霁月皱眉:“我怎么觉得你是在糊弄我?” “我糊弄你?怎么说我这个答案也比你那个要听起来可信些,怎么就成了我糊弄你了。” 霁月认真道:“可我的确只有这一个愿望,别的想不到了。” 她什么都有,什么都不缺。从小到大,她生活在一个富足的环境里,着实没有什么东西是必须靠祈愿才能实现的。 “哟?我以为你们这样的小姑娘会祈求姻缘才对。” 霁月的脸先是一红:“你说什么呢!” 随后转过身,她轻轻眨眼。 一下之后,霁月的双眸渐渐暗淡,脸也慢慢白了下来。她开口,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这种事情,我定不了,天也定不了。” 天家贵女,即便是正好天真的年纪也已经懂得比别人多太多了,她的亲事是一项流程,是在有限的选择里挑一个最合适的伴侣。 也许那样不坏,父皇宠她,选的应当是个门当户对、才貌俱佳的人。可这里边有没有感情、有没有真心,便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你知道祈愿是什么意思吗?” 霁月正恍惚着,李轻河倏然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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