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与怒,震惊与难受,霍青鱼已然分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样的酸涩了,只觉口中苦得紧。 却是不知为何,在听到霍青鱼这话时候,叶轻驰清冷的唇边竟勾起一抹淡漠的痕迹,充满嘲讽。 “你确定?” 霍青鱼闻言,眉心一凛,却无法应答。 叶轻驰收起了剑,低头顺眼之间,那薄唇紧抿得越发显得凉薄无情。“你知道邪为何物?如果单单只是一堆钢铁人偶,值得陛下亲自成立诛邪司,不惜代价下令诛邪?” 霍青鱼紧握着流血的双拳,叶轻驰的话让他深拧的眉目一抬,心中涟漪一动。 他确实不曾知晓过,邪为何物。 在霍青鱼这二十几年的生涯当中,所见所闻的,皆是这片荒凉的地方,邪这东西,只闻其名,不曾亲见。 如果,不是诛邪司的人忽然来到不荒山诛邪,霍青鱼可能这辈子,都不知道这世上居然还能有钢铁组成的骨架,外头披上人皮或者兽皮,就能行走于世,真假难分。 霍青鱼没说话,叶轻驰却兀自往下说去,“你曾怀疑过你所处的世界吗?你曾怀疑过身边的人吗?你确定他们就是你往日里所熟悉的人吗?” 此问话,让霍青鱼无法言对,但他从心里可以确定,从不曾怀疑过! 最起码,在今日之前,一直如此! 叶轻驰见霍青鱼不语,兀自往下说道:“人活于世,安于眼前。但如果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所认识的人,已经不是昨天的那个人了。他们相貌、性情皆与往常一样,但内在的骨子里却变成了冰冷的钢铁。它们瞒骗了所有人,假装是有血有肉的人,就这样,你还会觉得它们是人吗?” “他们有皮相,会模仿,但就是真的人吗?那些被它们替换了的真正的人,去哪了,你可曾想过?一群钢铁骨架,连东西都算不上,却在不知不觉间替换了你身边真正的人,然后它们假装成人,堂而皇之的活在这世上。就这样,你还会觉得他们不曾害过人吗?” 叶轻驰的话骤然如雷,打落在霍青鱼的心间,惊得他无法言语,那一双眸中但还有悲伤,可那愤怒却已然被震惊所冲散。 几欲启齿,可到最后却只余下唇齿边上的颤抖。 “我自幼在诛邪司长大,我所要做的,就是在人群之中分辨出这些东西,肃清这些东西。正守本心,不为皮囊所惑,不为……虚假所惑。” “他们会假装,会掩饰,会告诉你他们也有心,也有七情六欲、喜怒哀乐。可钢铁骨架,哪来的心?”叶轻驰说到最后,语气却在不经意间加重了,最后这一句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风尘吹起,敛起了眼前的沙尘。 霍青鱼的思绪被夫子的声音给拉了回来,他看着眼前简陋的学堂,他看着远天残阳下,夫子与学生的身影重重叠叠从眼前过。 隐约间,叶轻驰说过的话再度划过霍青鱼心梢。 “人与邪之所以不同,是因为我们依仗着自身的喜怒哀乐所活,所作所为从心出发,七情六欲熨帖着温度。但邪不同,他们木讷机制,一行一为皆像是刻画好了的木偶,随着唱本台词而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物终究是物,它们模仿活人的行为再怎么相像,也终究是模仿。” “械,终归是械,活不成人。” 叶轻驰留下了这一番话在霍青鱼的心间,他本不想去在乎的,可这些话就像是魔咒一样,此刻翻来覆去的在脑海中回旋。 霍青鱼陷入了久久的思量中,直到夫子那清朗的声音穿透迷茫,从小到大,亦复如是。 “鸣凤在竹,白驹食场。化被草木,赖及万方。” 夫子年迈,任教至今数十年,在这片风尘漠漠当中,日复一日的念叨着。霍青鱼恍惚觉得,他这篇《千字文》已然诵了不知多少遍、多少年! 霍青鱼豁然惊醒,才惊觉冷汗已然湿透了衣衫。 抬眼间,他意识到有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霍青鱼迎了上去,正好对上那道目光。但见玄机也在看着自己,亭亭而立,默然不语。 但,叶轻驰的话,犹言在耳,“与你同行的女子,行迹更为可疑。我怀疑她也是邪!不信,你或可一试。” 风遥过,霍青鱼看玄机时候的神情怔了下去。四目相望,遥遥相对,就此咫尺天涯。 风长卷,朱颜轻掩! **作者寄语:**
第二十一章 你怀疑我 ===== 风沙日落下,学堂里的童子下课回家。有顽皮的弯下身去攒了一团沙,朝霍青鱼那边扔了过去。泥沙溅在霍青鱼的肩膀上,有细微沙砾悄滑进衣领中。 换做以往,霍青鱼会随手团起沙团扔回去。 但这次,他也只是用手掸了掸肩膀,看着那孩子用手咧开嘴朝他“略略略”地跑开了。 这天真无邪,半点做不得假,霍青鱼不自觉勾起了唇。 身侧,一道苍老瘦小的身影走了过来,身影正好叠住余晖,笼罩在霍青鱼的身上,霍青鱼抬首看去,脸上的笑容滞凝了一瞬。 夫子苍苍白首,映在落日的余晖下,竟也履上了一层金光的感觉。 “霍青鱼,叫你找小小酥他们,怎么样了,回头莫要忘了叫他们回来上课,明日课考可别偷懒。”夫子说着,霍青鱼站在那里并没有答话,眼里的眸光不经意的动了一下,稍纵即逝。 旋即,夫子看了看身后天色,道:“时候也不早了,你尽早回去吧,省的回头你娘又要来找老夫帮忙教训你。你这孩子,从小调皮。” 夫子一边说着,一边将手负在身后,摇着头转身往村子的方向走。 两人对话,霍青鱼从始至终没有开口,就仿佛夫子在对空气说话似的。霍青鱼看着夫子的背影,犹豫着将自己袖间的一小方棱镜揣了揣。 最终他咬了咬牙,唤了一句,“夫子等等。”追了上去。 夫子回头。 霍青鱼沉吟了下,谎言道:“我寻了许久,也下了悬崖,在祭祀台也遍寻不见孩子的下落,只是见那里杂乱一堆钢铁,明日我再寻寻。” 夫子眼里一动,一时“哦”了一句,竟有些不知如何应答霍青鱼这话,兀自在那里沉默了一会,才道:“好,再找找,再找找,家人盼着归来。” 霍青鱼觉察到,夫子嘴上如此说着,但神情却掠过一抹悲哀,说完径自摇着手,转身要走。 “夫子。”霍青鱼又叫住了他,在夫子还未转过身来的时候,霍青鱼将手贴在他的后背,隔着后背衣衫,霍青鱼本来想按照叶轻驰说的那样将飞舆藏夫子身上的。但想了想,霍青鱼还是迟疑的轻拍了夫子几下,没有照做。 只是对夫子说道:“日暮天凉,风大沙冷,夫子记得添衫。” 这霍青鱼,向来与夫子唱反调,这般熨帖知心的时候真是少见。夫子禁不住愣了愣,而后呆呆的点了点头,“知晓了,早些回去。” “晚上沙狼出没,会叼小孩,你早些回,莫教你娘担心。”夫子转身走去,还嘟嘟喃喃的,叮嘱着霍青鱼。 霍青鱼看着夫子离去的身影,唇边的笑逐渐沉了下去。他一口气憋在心口,隔着窗户纸不想去戳破,可又想一口气戳开看个究竟。 叶轻驰告诉他,邪乃械器所制,虽然在不荒山飞舆失去了作用,但如果许多聚集在一起的话,飞舆还有反应。 叶轻驰怀疑,不荒山此处蛰伏着许多邪,那晚上飞舆反应异常,证实了这一点,他告诉霍青鱼,“你将飞舆悄然藏至他们身上,如果这里当真如我所料,是妖邪的聚集之地,那么飞舆肯定还有动作,那时候,你便知真假。” “倘若他们是人,飞舆对人来说就只是一面普通的镜饰,没有大碍。” 霍青鱼更想证明的一点,就是叶轻驰错了,他活了这么久的地方,相处了这么多年的亲人,不是邪! “我不信叶轻驰的话,我宁可一赌。”霍青鱼咬着牙道,他到底没有将飞舆放在夫子的身上,这么多年来他都在这里生活,在这里长大。 忽然之间告诉他,都是假的,怎么可能! 霍青鱼沉浸在自己的情绪当中,却忽然又一团沙团朝他这边扔了过来,这次毫不客气的朝他脸上来,霍青鱼抹了一把脸。 原以为玄机又想做什么,却没想到她说,“白马受伤了,我暂时没法下祭祀台,你帮我带它回去吧!” 诛邪司的飞爪很是厉害,老白这次被抓了一片皮肉下来,伤得不轻,霍青鱼只好将它和玄机重新带回村子里去。 他们到村子里的时候,已是炊烟四起。 曹猛赤着胳膊过来邀功,“这次可别再说我尽干没天良的事了,我修了三户房屋,老子生平第一次做好事,夸夸我。” 玄机还没来得及说,霍青鱼牵着白马在后头便已经有不少村民过来哭诉了,“这天杀的土匪,非把我家拆了去补东门,还把后头的房屋弄塌了。” 霍青鱼:“……” 玄机也颇为无言,曹猛却理直气壮,“再敢唧唧歪歪老子砍死你,塌了就明日再修!” 白花花在此时也过来了,她招呼了一众小弟,“机姐,正好村里有余粮存酿,今夜不醉不归。” 这是又将霍家村劫了一遍的样子啊! 霍青鱼坐不住了,“你能不能把你这些人先撤了,再这么下去,村子别想活了。” “你看不起老子啊?”曹猛叫唤了起来,撸着胳膊就要打的模样。 玄机伸出手一拦,想了想,还是道:“明日你跟我出去找人吧!”修东西这手艺,看样子还得找尤葫芦来才行,曹猛这人只能打架。 霍青鱼安抚身边的村民,“明日我帮你们修。”他说着,看了一眼玄机,而后兀自回自己家里。 一帮土匪滞留在村子里,即便玄机下令不许劫掠,但到底本性难移。他们在不荒山上习惯了天天逍遥的日子,此刻俨然将村子当成了山上。 村子里吃的喝的都被他们掠了一顿,山匪们就在那升起篝火,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一帮村民们是敢怒不敢言。 外头吵吵闹闹的,霍青鱼径自在屋子里给自己的伤口上药,背上和手上的伤都沾上了沙子,需要处理,他包扎好伤口之后,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衫。 外面那帮山匪盘踞着,霍青鱼到底放心不下,怕夜半的时候他们闹事。于是他自己悄悄的爬上屋顶,坐在高处能够全局俯瞰前面的情形。 他打算今晚守夜,防这些山匪! 玄机已经加强管束了,眼下整个村子里的人还全须全尾的站在跟前,这对曹猛他们来说已经很是难得了,玄机只好随着他们。 她随白花花草草吃了几口,曹猛还殷勤的递了肉来。 霍青鱼发现,玄机没吃几口便拧着眉强忍的模样,最后干脆坐在村口的井边,独自拿着个酒葫芦在那喝酒,偶尔听那些山匪说话,无声笑着摇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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