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台上传来动静,寇占星过来指了指,“先走吧,不然等他恼羞成怒,就走不成了。” 寇占星说得对,霍青鱼一抹脸,干脆将身一蹲,也不管霍翎愿意与否,直接将她背在背上,朝着山道上走去。 “放我下来,我要等宣姬出来,我要亲眼看看,二十年过去了,她活成什么样,我,我,我……要亲手杀了她。”霍翎彻底地崩溃,拍打着霍翎的背。 她有今日,全拜宣姬所赐,她就是要亲眼看看她的下场。 霍青鱼没有停下脚步,霍翎干脆朝着李瑶之那边大喊:“李瑶之,你知道你为什么打不开龙脉吗?” 果然,下一刻,从霍青鱼踏步而上的土地里,一把钢刃忽从地底窜起,挡住了霍青鱼的去路。 回首看去,李瑶之已经下了祭祀台,就站在他们身后的不远处,腾腾一身怒,看向霍翎这边来,厉声质问:“你知道?” 霍翎从霍青鱼的身上翻了下来,跌在地上,虽甚为狼狈,脸上却绽放笑意,“你忘了,自己怎么走出不荒山的?” 一句话,让在场的所有人全部寂肃,就连寇占星和霍青鱼也都惊住了,在那里不动。 不荒山的诅咒,是这片地界里所有人的桎梏,从来没有人能够打破这一个,唯独两人! 一个寇天官,一个李瑶之。 “你说什么?”李瑶之深吸一口气,跨上前一步,声音里带着浑浑的颤抖,似乎开始在触摸霍翎这句话里的真相。 霍翎笑得更深了,“你难道忘了,寇天官是怎么走出不荒山的?” “寇天官改造了自己的身体,以折损生命的代价走出不荒山。你呢?李瑶之,你以什么代价走出不荒山,宣姬难道没有告诉过你吗?”霍翎也是在琢磨了许久,才明白的这件事。 李瑶之的脸色逐渐惨白了下去。 不用霍翎再往下说,李瑶之也全然明白了怎么回事,他看着霍翎笑得得意的样子,双拳紧握,眼里怒意难遏,朝着霍翎大吼一声,“住嘴。” 他让霍翎闭嘴,她不再往下说,但含笑的模样却像在看李瑶之的笑话。 此刻的李瑶之,的确也像个笑话。他连连后退,最后是那方祭祀台抵住了他,李瑶之将手抵在祭祀台的石壁上,微微曲腰,眼里的盛怒逐渐转为惊恐,转为难以置信,转为……恍然。 “我和寇天官,谁都没赢过。”许久之后,李瑶之吐出了这一句,他伸出手看着自己割破的掌心里。 血迹已然不再纯粹,鲜红之中夹杂着祭祀台上的沙土。 李瑶之鲜红的掌心,直到这一刻才恍然大悟,“寇天官改造了身体,而我……改造了血脉,改造了基因。” “李氏一脉,世代长子背负守护龙脉之责,是基因血脉的传承。所能打开龙脉,也是基因的守护。”李瑶之说着说着,无力地靠在了祭祀台,仿佛这一遭抽光了他二十年的力气,这口气一泄,他忽然就蔫了。 “宣姬当年,就布排好了这一切吗?我打不开龙脉,我就一辈子都找不到她了。” 以龙脉为中心点,地下实验室里的辐射往外扩,这片区域……就是整个不荒山地界。生长在这里的人,自小的基因里就带着不荒山的辐射,一旦离开这片地界,就无法承受。 寇天官的方法不可取,他一旦离开不荒山,五脏六腑便会加速衰竭,寿命不过正常人一二。 宣姬曾说过,要想真正地无后顾之忧地离开不荒山,就是改变你的基因。她说,在她们的世界里,基因剪辑已经不是什么难事。 她说:基因就像是源代码,组成各种复杂的程序,成就了“生物”。而她能帮李瑶之走出不荒山,就是修改他的“源代码”,这样就能保证他不受辐射的伤害,安然无恙地走出这片地界。 曾几何时,这个消息让李瑶之何其地振奋,能走出不荒山,是他这辈子梦寐以求的夙愿。宣姬能为他做的,是在接近“神”的手笔。 就好像在宣姬看来,创造出一个红崖世界,创造出更多的械人,这和人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架构出躯体,再赋予源代码组成生命…… 过往二十年,李瑶之将这一奉为真理,视宣姬有如神女。 可现在,李瑶之看着宣姬所布盘的一切,他忽然笑了起来,“她离开了上阳京畿,可上阳京畿的隐患日渐趋深,大厦将倾。她沉睡于不荒山,这里的械人们翘首待她而归。她料到了我们有撕破脸的一日,所早在二十年前,就彻底断绝了我打开龙脉的路。” 李瑶之所说的这一切,除了这些年一直在红崖里收集宣姬一切的霍翎之外,其他两人都听得云山雾罩。 但最后,李瑶之将目光放在霍青鱼的身上,刚覆灭下去的光,忽而又燃了起来。 李瑶之这种目光,就像毒蛇一样阴冷,毫不避讳眼里的算计让霍青鱼感到了极大的不适,由此刻起,李瑶之抬起头来,刚才那一刻的颓败一扫而光。 “我终于知道,宣姬为什么非要留你在这世上了,她为自己留了一把钥匙。”李瑶之缓缓朝霍青鱼走过来。 李瑶之说着这话的时候,不像是对霍青鱼说的,更像是对一直躲藏着不愿意出来的宣姬说的。他一步步地靠近,收敛了对霍青鱼的杀意,但眸底更冷,更寒。 他看着霍青鱼,看着这个男子。 英姿勃发,眉目清朗如星,更是眼里那一抹倔强,让李瑶之恍惚觉得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他哈哈大笑了起来。 “宣姬千算万算,也算不到,无论天地变幻,无论我李瑶之再怎么变,你李卿虞都是我李瑶之的儿子,这一点……谁都没法改变。” 李瑶之的话,像是一座大山重重地落在霍青鱼的心里,他摇着头,否认道:“不,我从来都不是什么李卿虞,我是霍青鱼,霍家村的霍青鱼。” 说罢,霍青鱼再度想要背起自己母亲。 然而,李瑶之已到跟前,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霍翎,道:“霍翎,这就是你养出来的好儿子?” 霍翎抬头,没有了义肢的支撑,她根本就连站都站不起来,她趴伏在地底,抬头仰望着李瑶之,这种屈辱感,仿佛让她又回到了当年。 “李瑶之,错信宣姬,是你一生错误的开始。” 霍翎的这句话仿佛触碰到了李瑶之的逆鳞,他竟然亲自出手,扼住了霍翎的喉咙,指骨用力,捏得霍翎双眼发白。 “我李瑶之一生,即便错了又如何?” “娘!”霍翎见李瑶之出手伤害霍翎,正待上前出手的时候,李瑶之但只稍稍抬眸,身后那条黑色巨蛇便似得到了指令,嘶着朝霍青鱼伸出前身来,用蛇身卷住了霍青鱼,朝高处卷去。 李瑶之仍旧捏着霍翎的脖颈,他以最高的姿态,不容人置喙的语气,道:“能从不荒山走出,无论多大的代价我都甘愿付出。天下在握,登顶二十年,足够了。莫说余下还有三十年、五十年、一百年……唐国盛世,由我而始,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朕都甘之如饴。” 霍翎几乎被捏断脖子,她呛了几口气都没法呼出,想要抬起手去拍打李瑶之的手,却也苍白无力。 旁边的寇占星,看到霍翎被钳制着,霍青鱼又被巨蛇卷直半空去,一下子血气上涌,竟也忘记了心里的害怕,“我爹当年勇,今朝何惜身?我,我跟你拼了。” 寇占星的声音荡扬着中气,李瑶之抬头看去,寇占星挥舞着霍青鱼的长刀孤勇而来。 “寇天官!”李瑶之看着寇占星如此气势而来,恍惚之间也似看到了当年一块长大的好兄弟,反目成仇的那一夜。 他记得,那一夜寇天官也是奋起而勇,杀红了眼。 一如此刻的寇占星,他持刀奔走而来的身影,蓄满了一身的力,脚下疾驰,踏碎了山道的石。 李瑶之严阵以待,反倒像是看此生最大的敌人那样,看向寇占星。 有点意思。 寇天官,你当年没能赢过我,今日叫你儿子来。 “我寇占星,绝不丢家父之脸。”寇占星大吼一声,一舞长刀,雄狮如吼,刀锋落下的那一刻,脚下碎石崴脚,长刀直直地落,斜斜地下。 连带着寇占星整个人朝着地上一个朝前趔趄,扑得满脸的泥。 出师未竟,寇占星这辈子难得蓄满了一次勇气,难得自动持刀砍向打不过的敌人……但这一刻,寇占星抬头起来对上了李瑶之那双略微困惑,又半带鄙夷的双眸。 寇占星不禁嚎啕大哭了起来,“爹,我给你丢脸了。” “比起你爹寇天官,你可真是……”李瑶之冷哼一声,余下的话语连说都懒得说。他转过身看向那条巨蛇高高扬起的下颚。 李瑶之成竹在胸,“我是打不开龙脉,可宣姬,你不也留了一把钥匙给我吗?” 说罢,但见那巨蛇大嘴一张,钢铁的巨齿如同利刃一样刺入了霍青鱼的心口处,那生生撕破的血肉,伴随着霍青鱼一声痛呼,响彻云霄。 鲜血,顺着钢铁一点点滴落,滴答、滴答…… “青鱼……”霍翎大呼着,但却难以阻止得了什么。 霍青鱼被巨蛇卷住腰身,钢铁巨齿插入他的心口那一刻,他感觉到自己身上的力气在一点点地流逝,他逐渐地无力,任由头朝下垂,手脚也朝下摆。 像一具人偶,被半截咬住的人偶,霍青鱼头朝下,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鲜血从心口倒着蔓延过自己的颈部,再从颈部顺着自己的脸部轮廓流淌划过。 淌过鼻息下,那血腥的味道,一阵阵地窜入鼻息。 流过眼睑,那鲜红的血色涂着他的眼眸,有血渍没了他的眼球,眼前所见到的一切一切,逐渐地随着血色慢慢地变成了绯色的世界。 鲜血顺着额头,穿过天灵上的头发,一滴滴地,落在了下面的祭祀台。 霍青鱼用力地抬起头,抬眸看去,正对西边月。 远山含糊,雾蒙蒙地,不知道什么时候扬起了一层薄纱,但看不清楚是远处扬沙,还是起雾了,只有迷迷茫茫的一片,隔着霍青鱼眼前血的颜色,星斗仿佛转移,月也……成了红。 红月,原来真的会降临。 下方,祭祀台仿佛在转动,响起了苍老的移动声音。 在这一刻,霍青鱼想要伸手出去抓,却什么都抓不到,只有顺眼着自己手肘而下的鲜血,尤然在不断地滴淌。 天地间,仿佛起风了,一阵寒,霍青鱼只觉得自己被巨蛇咬着的身子,在逐渐悬浮。 他看到了下方震撼无比的众人,也看到了那条黑蛇的身体在这片雾色当中逐渐分解,分解成一片片的鳞片,鳞片头尾相连着,拼成了一道流光溢彩的门。 他也看到了,远山处,红崖的方向,忽然一声震撼声响,如同的地底下有什么庞然大物,在翻身,在破土而出,在撑破山崖拼命地朝着祭祀台这边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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