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剑走了一路,苍舒玉也已经习惯了它的重量,他有心要试试这剑刃锋锐,精纯内力随着他冰冷的话语一同倾泻而出:“你们应该趁早离开苍舒国的。” 那白袍人扯了扯嘴角,尽管苍舒玉前日当着他的面斩杀了同伴,然而他依然不当回事,还想再说什么,却是发现自己再也发不出声音。 凡人看不见也意识不到的龙气瞬间帮助苍舒玉锁定那一伙人,剑光闪动之间,那伙自称“神明”的人永远停留在了不以为然的那一刻。 狱卒们忙上前收拾被苍舒玉爆裂内力轰成一块块的囚犯。 苍舒玉轻轻弹了一下剑身,“竟然没断。” 倒也还凑合,他还以为这华而不实的大剑用一次就会断裂。 不过这华丽剑身上到底是有了一丝不明显的裂纹,就如同几百年避世不出的苍舒一国在外界的冲刷下,悄然打开了一个口子。 更遥远、更强大的神明霍然睁开双眼,目光跨越亿万山川锁定苍舒国。 ……竟然有人胆敢屠神? ————— 苍舒玉手执一朵高山雪莲,心满意足地下山。 不日便是他母后的生辰,他难得有空闲,于是便上山亲自挑选一朵雪莲作为贺礼。 也不知母后会不会一高兴就把那柔软的大椅子赏给他…… 少年脸上挂着笑意,他未曾意识到就在他在雪山山巅,身边的龙气护着他躲过了一次神明力量的扫荡。 苍舒玉走下山路,有些疑惑为什么接引他的士兵都不见了身影。 苍舒玉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彻底被烧焦,愈是往山下走,心中那股不妙的预感便愈是浓烈。 苍舒玉远远看见了一些人影,他们聚在一起也不知道在干什么,竟是动也不动。 苍舒玉脚步顿了顿,缓缓靠近,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 人通常是有颜色的,田间耕作的农民多半肤色黝黑,娇生惯养的少爷小姐则是肤色白皙,稚龄孩童玩闹后脸色带着红润,病弱之人脸色或是蜡黄,或是苍白。 可此时此刻,苍舒玉见到的所有人,都是同一种深黑。 母后仅有的几次下厨,做出来的烧焦了的食物也是这般深黑。 黑、且脆极,苍舒玉亲眼见一阵微风席卷着枝叶吹过,有一个一动不动的人形焦炭物直接被刮去了大半个身体。 焦炭物落在地上,扬起一阵黑色烟雾。 苍舒玉的瞳孔瞬间放大。 苍舒玉看到了应该是自己身边的侍卫的焦状物,特质的盔甲还好端端地穿在他的身上,侍卫作一副挥手动作,似乎是正在招呼兄弟们一起进山接贪玩的小皇帝。 马匹也维持在扬蹄的那一刻,马鞍好端端挂在马背上,好一副栩栩如生。 苍舒玉莫名想起了前几日看见的,被那伙怪人熔断的玄铁栏杆。 此时的苍舒玉心中还是怒火冲天,他笃定这一切都是那伙怪人的报复。 苍舒玉银牙紧咬,一路向山外奔行。 此时的苍舒玉还以为死掉的、凝成黑炭雕像的、将要化做烟灰随风而去的只有这些人而已。 可事实的惨烈远远超出了苍舒玉的承受范围。 一处茶馆,一座山村,一队在官路上运送货物的行人。 一座静寂的城池。 到处都是不再鲜活的人形雕塑。 苍舒玉已经完全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 他的脑子很乱很乱,苍舒国的子民喜欢用五颜六色的锦缎做装饰,长街之上高高挂起的彩色缎带随风飘扬,只是此时此刻,除了偶尔划过的风,再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可以让锦缎重新动起来。 苍舒玉心跳得厉害,麻木地走在长街之上。 以往热闹的集市人声不再,所有人,所有生灵都停留在了同一刻,泛起同样的、被烈火炙烤之后的焦黑。 让我见到一个活人,一个活人……不,苍舒玉默默放低了心中的渴求,一个活物便好。 苍舒玉觉得自己一定是陷入了一个难捱的梦魇,巨大的冲击让他有了一种极为不真实的感觉,头越来越疼,血管里流淌的血液在疯狂跳动,苍舒玉惶然不知所措,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来面对这残忍的一切。 五颜六色的街道边是五颜六色的人影,抛却那五颜六色的衣装下俱是黑色的身躯。整个天地都仿若一个油锅,将苍舒玉目光所及之处的生命尽数化作灰黑焦炭。 苍舒玉颤抖得厉害,不得不拉过街边茶点摊的小凳子坐下。 动作间的气流挥舞到了隔壁正端着一壶茶水的店小二,原本就摇摇晃晃的身体刹时间如烟雾般破碎。 街上人影绰绰,苍舒玉的视线模糊,恍惚间觉得那无数动作定格的人竟缓缓向他走来,拖着残破的身躯试图将他拉入无边地狱。 苍舒玉在原地等了许久,幻觉中的人影依然没有任何动作。 苍舒玉多年后长成强大的无可匹敌的神明,可彼时的他只不过是一个才十六岁的少年。 十六岁的少年若是在外面受了伤、或者是心里难受,都会想着跟父皇母后撒撒娇。 苍舒玉不意外地发现宫中一切也是如此。 苍舒玉手抖得不成样子,将一路上紧紧攥着已经不再莹润的雪莲花轻轻放在桌子上。 他甚至不敢靠近,不敢呼吸。 生怕打扰了正相拥的父皇母后。 第39章 第 39 章 当人处于非常极端的情绪中,最应该做的是赶紧找个安全的地方休息一下,然后才能收拾好自己,才能有力气重新正视惨痛的现实。 少年时的苍舒玉不懂这些,他任由那些绝望的黑色的情绪将自己吞没。 苍舒玉没有让自己停下来,他从苍舒国的东面走到了西面,从河流的源地走到了海口,用自己的手,自己的剑给目光所及之处的所有灰黑尸骨收拢,埋葬。 虽然说苍舒国已经不复存在了,但是这最后一位国君从未忘记自己的出身。 然而此时的苍舒玉,在这熟悉而又寂静的皇宫中,在他闭着眼都能从前朝溜达到后花园的宫中,他竟然迷了路。 苍舒玉又回到了宫中,回到了他父皇母后的身边,双目赤红,此时已是强弩之末,他踉跄着跪倒在父母的面前,嘴唇翕动,竟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仅能发出如同小动物一般的呜咽。 少年将自己紧紧蜷缩起来,第一万次埋怨上天为什么这场灾祸不把他也带走,为什么所有人都弃他而去,为什么留他一人来面对这至惨至痛的一切。 不知是恩赐还是惩罚,苍舒一国灭国,唯有苍舒玉活了下来。 苍舒玉浑浑噩噩地行走于世间,直到后来的后来,苍舒玉才发现原来不是每一个地方都像苍舒国一般悠然避世,不是每一处的凡人都是自由自在的。 苍舒玉知晓了在人类之上,还存在“神明”。 神明仗着神力的存在凌驾于所有生灵之上,祂们牢牢把控着凡人的思想,凡人的动向,凡人的信仰,祂们用语言、文字将人类分割成一个个利益小团体,诱导他们内斗,然后心安理得享受人类的供奉。 于是当某个神意识到某些地方的人有威胁、不服管后,通常会用神力荡平那一方天地。 反正人类这种生物是消耗品,对于寿命无尽的神明来说,销毁再多也不心疼。 苍舒玉也明白了为什么自己会活下来,苍舒国国力雄厚,那股精纯龙气庇护了他。 或者说无数苍舒国的子民无意识间的崇拜、信仰护住了他。 而那场灾难后,苍舒国亿万生灵做祭,苍舒玉发现自己早已有了成神的资本。 成神后的苍舒玉想要报仇,却发现这天地间不把人类当回事的神明太多太多。 多到苍舒玉甚至不知道是哪个神明向苍舒国发动了毁灭攻击,多到苍舒玉觉得每一个神明都是他的复仇对象。 多到当他第一次斩杀倾轧人类的神明后,那位被他救下,继承那神明力量的渺小凡人,竟然也开始挥刀指向天下苍生。 也有懒得管凡人的神明。 那些神通常自得其乐,不在意凡间的种种,不在意别人拿着祂们的神力去做些什么。 苍舒玉结识了一些对人类友好、不会轻易大开杀戒的神明,终于可以在漫长的路途中稍微歇歇脚。 有的神把人当吃食、当补品;有的神把人当资源、当苦劳力;有的神把人当宠物,当消遣。 总之就是没有一个神会把人当人。 十六岁的少年苍舒玉痛恨神明。 成为神明的苍舒玉发现自己的恨无根由。 只要神明的力量还在存续,只要人与神还存在力量鸿沟,倾轧与被倾轧的现象就再也无法消除。 苍舒玉渐渐有了一个疯狂的想法。 他要神明人类不分彼此,共同遵守一套秩序规则。 当苍舒玉坚定地想做一件事时,天地都为之让道。 苍舒玉拼着一口气,将漫天神魔赶出人类的世界,只为还人类几万年的休养生息。 幸运的是,天道似乎也站在了他的一方,苍舒玉先是杀了几个跳得欢的神,再是威逼利诱让其余神明不甘不愿地陷入沉睡。 “定渊”剑在手,无人能看出他早已是强弩之末,在确认此间天地再无神明力量操控后,苍舒玉也放心地陷入沉睡。 初时人类不理解,诅咒谩骂那个将庇护他们的神明斩落的苍舒玉,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茫然的人类逐渐发现就算没有神明的庇护,其实也可以活得很好。 当温室大棚被扯下层层叠叠的束缚,参天树木得以在这片土地上扎根生长。 直到今日,失去了神明的庇护,同时也不被神明掌控的人类,终于有力量去对抗神明。 苍舒玉慢慢给杨歌讲上个纪元的故事,从午后讲到了夕阳。 苍舒玉看向面前这个被自己选定的人类。 “我无法做到斩杀所有的神明,现在的人类应该可以做到,”他笑笑,夸赞道:“你们的科技发展真的很快。” 杨歌回神。 他震撼于这一段过往,在了解了苍舒玉的过去后,对苍舒玉的种种动机也就了然于心,他明白对方接下来会说什么。 “但那样不过是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本质上依旧是一个掌握了最高力量的群体对另一个弱势群体的倾轧。” 下午五六点钟的晚霞总是温柔,映撒在苍舒玉的眼瞳中染上一层神秘的金色光辉,他冷静、从容地分析着人类与神明两大阵营的现状,将自己的计划一一说出。 杨歌哑然,“……所以你也让自己陷入沉睡了?” “对啊,”苍舒玉有些失神,放松地靠在沙发上,“人类总要自由发展一段时间——只是我没算好时间,意识体醒来后身躯还困在黑暗中,只能眼睁睁看着你们人类搞一些小动作。”
48 首页 上一页 33 34 35 36 37 3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