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芙满面欢欣雀跃,双眼圆睁,蹦跳着来到素荣身边坐下:“真好,你这里什么都有,我最喜欢你啦!” 素荣笑了笑,丹唇贝齿,不可方物。他心下雪亮,这小鬼灵精肯定遇到什么麻烦了才会来找他,说:“最近又有什么烦心事了?是符篆难画,还是师父太凶啊?” 常芙咬下一口松花糕,若有所思地呷了一小口茶,这才鼓鼓囊囊地说着:“都不是啦!是姐姐,她好像真的喜欢爹爹……这几天她总是问我关于爹爹的事情。” 素荣道:“都问些什么?” 常芙四下看了看,警惕起来,小声说道:“她问我,为什么爹爹的额间有个朱砂记。我说,爹爹额间的朱砂记是为了挡煞气的,讨个吉利……” 素荣疑窦乍起,心下道:那是常笑最大的弱点,她怎么不偏不倚问这个?末了又安慰常芙道:“放心吧,你爹已经心有所属,不会喜欢别人的。” 话犹未尽,常芙已被吓了一跳,大骇着将干巴的松花糕吞咽而尽,忙问道:“啊?是谁?我爹喜欢谁?” 素荣只是笑笑:“我也在想是谁呢……”说完便捧茶止言,并不再往下讲了。 院儿里传来一声呼唤,离蓝烟正四处找常芙,不料她在沧浪亭:“天色晚了,四处找不见你人影,还以为你……”她连忙止住话语,折身便要上楼来。 闷头碰上一堵墙似的黑影,将她撞倒在地,手掌心搓了些伤,进了脏污,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抬眼一瞧,原来撞倒她的不是别人,正是常笑。方才正和夜明岑打趣儿,背对着路倒走了两步,未曾想撞到人。 常芙在楼上看得一清二楚,“哎呦”一声,忙跑下楼去。 夜明岑和颜将手递来扶她,她却迟迟不敢牵。 离蓝烟一撞见他俩,就想起前几天那个月夜。她脸皮儿薄得不像话,早已熟透了似的,没了知觉,不知脸上是笑还是哭。那夜无意撞见他俩床事,匆匆遁走,只记得那夜的月光很亮,夜明岑的背影很美。 离蓝烟实在是想不到其他的词来形容面前这个人,就像那晚的月,冷清遥远,泛着皎洁微光,看不到背面,怎么也联想不到它是圆的,薄得很锋利…… 蓝烟借他的手起身,那双手凉得吓人。她笑着,嘴角挂着两枚梨涡,解释说:“我是来找常芙的。” 夜明岑点头致意,无甚言语,与常笑踱步走去,身影隐没在游廊拐角。 离蓝烟听不大清常芙担忧的话语,任她将自己的手翻来覆去地看。袖中蛊虫躁动,顾不得手心的伤口,忙死死捏住袖口。 末了又对常芙说道:“找到你就好,我先回去了。”说罢,竟转身走了。 常芙呆在原地,似乎方才产生了错觉,她在离蓝烟的脸上看到了不大和善的神色。 此夜已深,春日里第一声蛙鸣歇了口气,隐匿在了无垠的水中。 常笑刚去阿阳殿找过占风碏详细盘问尸香拂衣的事情,依旧毫无进展。独自走在檐下,却见夜闻涛的窗纱内漆黑,想必夜明岑已经睡熟了——他身弱眠浅,最好不要搅扰。想到这,常笑折了个方向,朝千顷浪轻脚走去。 刚进院门,却见檐下立着一个人影,白发紫衣,茕茕孑立,借着灯笼里的光,看起来不再那么萧条——正是夜明岑。 常笑看清来人,忙快步走过去,问道:“师尊,你怎么不进去?” 夜明岑说道:“我在等你,随我去一个地方。”说罢,兀自朝前走去。 常笑忙追上他的步子,心下想着这时候夜深人静,无人搅扰,便大起胆子去牵他的手。 孰料夜明岑像是触着了烛火被灼烧了一般,迅速将手放到身前,什么也不说,面上也看不出不悦,加快了步子。 常笑的指尖上留有他的余温,心下惊疑不定,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执意牵住了夜明岑的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的手心,不顾他反常的表情,嬉皮笑脸道:“师尊的手好暖和!”说着,将他另一只手也捉过来捧在手心揉搓。 夜明岑轻轻笑着回握住常笑的手,说道:“跟我来。” 二人走到不系舟下的江畔,两岸荻花零落,风中是江水的味道。 夜明岑卖起关子:“你闭上眼,我给你瞧个东西。” “什么东西啊?这么神秘!”常笑虽嘴上说着,却也照做闭起眼。 夜明岑无端地紧张起来,浑然不觉呼吸都重了几分,从袖中取出一枚蛊虫,盘在手心的蜈蚣。 他咬破手指,将泪一样的一滴血蘸在常笑的朱砂记上。蛊虫立即“活”过来似的,张牙舞爪地在他手心里急转逡巡。 常笑立时间感觉心痛如捶,无论如何也睁不开眼,只听面前的人早已换了声音:“爹,是我,我是蓝烟。”
第54章 48金蝉玉叶,坟土铜炉
方才常笑正疑惑,整个冬天里,夜明岑的手都是冰凉的,即使回春,何时那么温暖过?掌心又有新伤的痕迹,还未结痂,他早已猜到是离蓝烟。 可离蓝烟是离凡渊的亲孙女,同宗的妖族,想到这里常笑才放松了警惕,跟她过来。 未曾想她竟口出骇世之言! 常笑紧咬着牙,身体里仿佛有另一个灵魂将他挤占成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片,势要把他碾碎。 常笑抬起头,竭力想要压制住体内那一股可怕的力量:“我知道是你……蓝烟,你在叫谁?” 离蓝烟乍被唤出真名,便也不再遮掩,揭开脸上闷热的假面皮,陡然换回昔日装束。她掌心托起一枚精巧的铜炉,内中盛着陈旧的坟土——自她先父的坟头取来的。 铜炉内毫无动静,她那平静的脸上划过一丝惊疑,并不在意常笑的痛苦,撼着常笑的身体,叫着另一个人的魂:“爹,女儿终于找到你了,你快出来,随我回去!” 吵嚷之际,一只惊蛰的蛙精被吵醒起来。 “住手……”常笑浑身僵直,口舌也动弹不得,最终噤若寒蝉,浑身如茧缚一般,动弹不得了。 只是七窍逐渐渗出血流,双目紧闭着,血漫漶在他眼睫下方,顺着鼻梁淌下。 深夜里看到这番景象,吓得离蓝烟惊叫一声,双腿发软,整个人如堕冰窟,喘不上来气。 江畔水藻中的蛙精尽数将此景瞧了去,着实不懂其中原委,心下大骇,忙跑跳着前往夜闻涛禀报岛主。 双手捧住青铜炉不住地发抖,她哭着,连连哀求:“爹……你怎么还不肯跟我走,你说话呀爹!” 离无眷的死魂,现今正阴差阳错地在常笑的体内,她必须带回他的魂! 鲜血淋漓地划过常笑的脸颊,一滴一滴渗进脚下的砂砾中。只见月色下,那张脸陡然间失去所有血色,变得异常煞白,一线血缝睁开,双眸通红。 离蓝烟吓得跌坐不及,被他僵直的手臂抓住了喉咙,双脚离地提了起来。 像是鹰隼将莽原上的野兔毙命,霎时间手中坟土铜炉撒落在地。 那声音阴惨惨地,借着常笑的口说道:“原来是躲这儿来了,难怪我找不到你,像你娘一样,一点儿都不听话……” 此人并非常笑,亦非离无眷。 离蓝烟似乎很怕他,浑身颤栗如筛糠,双眼朝后翻着白目,俨然快要窒息。但她仍撑着最后一口气,啐道:“你也配提我娘!” “如何不配!”此言无疑刺激了面前这人,手指陡然间掐得更紧,势要将她的喉管抓破不可,“她是我生我养的,忤逆我的下场就是这样。” 离蓝烟挣扎无果,双脚四肢逐渐使不上什么气力,缓缓地垂下,昏死过去。 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清啸,正是夜明岑提剑赶来。只见他朝着常笑的后颈射出三枚迷醉银针,纵身跃下不系舟木桥,整个人在月色下宛如一抹轻巧的游魂。 常笑当即伏地不起了,连带着离蓝烟也倒头在地。 夜明岑立即替二人搭脉,蓝烟只是晕厥过去,而常笑的脉搏几乎微不可察!当即怒骂一声,将人送回屋内,传唤衔蝉宗离凡渊前来。 离蓝烟不出一刻钟便转醒,反观常笑中了邪蛊人事不省,掀开眼皮,竟是白目,有眼无珠之症! 离凡渊闻讯赶来后,立时间扑到床沿查看常笑的安危。 屏退了外人,离蓝烟兀自跪在房屋正中,离凡渊站在一边,仿佛毫无立锥之地,满面愁云。 夜明岑大怒,拍案高声问道: “蛙精,你说你看到了什么?” 那蛙精战战兢兢说道:“欸……我听到蓝烟姑娘管笑千岁叫‘爹’……笑千岁满脸都是血……” 离凡渊大惊失色,道:“蓝烟……你!你这是做什么?” 离蓝烟原本跪得端直,闻言委顿下腰,佝偻起身子,仿佛一枚螺,碰壁之后缩回自己的“壳”里。 她其实是哭着醒过来的,到现在也明显止不住地啜泣,像一头受了伤的小兽。 那难缠的“哭笑蛊”发作了——发作时,若是欢喜,就会一直笑,若是伤心,就会一直哭。离蓝烟尚能说话,望着昏迷的常笑,不住地道歉:“对不起,我能救他,我能救他……” 夜明岑心头一怒,正要发作,却被素荣按捺下怒火,悄声说道:“主人虽妙手回春,可蛊毒不是一般的厉害,既是她闯下的祸,且让她去平。” 这才准许她靠近常笑。 可夜明岑仍不放心,将三枚淬毒的银针藏在袖中,近看着离蓝烟施法。 离蓝烟的眼中噙着泪珠,随身的蛊虫从袖口爬出,颤颤地从她指尖落到常笑脸上。那百足蜈蚣径直朝着常笑的额间咬了一口,霎时间,黑血渗出。 她仍是啜泣不止,收回蛊虫,解释道:“等到流出的血是红色的,他就没事了……” 夜明岑毫不客气地攥住离蓝烟的手腕,声色俱厉道:“你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那张脸不复昔日的和颜悦色,眼神坚定地想要将她凿穿,可每次都触到坚硬的石壁一般,离蓝烟不动如山。 至于离凡渊,早已有些踌躇,欲言又止一般。 夜明岑问道:“你想说什么?” 离凡渊脸上的愁云惨淡,如同被阴云遮蔽了光辉的一轮月,看不清楚眉眼,只听他将往事娓娓道来:“蓝烟将常笑错认成自己的爹,是有原因的……常笑他,是我失落的断尾之子。” 夜明岑恍惚觉得自己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冷笑道:“你说什么?” “常笑他,实在是和无眷长得太像了……”离凡渊忘了,离蓝烟从未见过她的父母,何来相像的说辞?离蓝烟心中亦是惶恐,她接近常笑其实另有目的!只是此事太过于冒险,绝口不能提,必须瞒着所有人。 她要复活她的爹娘,而离无眷的魂灵正被同生蛊束缚,阴差阳错地与常笑同附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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