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速去请来!” ……逸仙居少不得又是一阵忙乱。 那梁大夫认出司徒皎皎正是早晨来看诊的姑娘,心下疑窦横生——莫非这姑娘腹中怀的是柳生的骨肉?经他细诊一番,却察觉司徒皎皎心脉微弱,气火攻心,肝气郁结,胎像不稳等迹象。他摇了摇头,取来笔墨写下药方,旁敲侧击问柳玉生:“柳生呐……这位姑娘怀有身孕,你可知晓?” 柳玉生心切答应着:“我知道!” 梁大夫掌心一敲,若非佳偶岂能如斯?当即笃定了二人身份,叹道:“可惜可惜……你千万少惹姑娘家生气,她现在肝火郁结,孩子保不住啦!最好马上落了此胎,拖延不得,否则伤及姑娘性命!” 柳玉生眼神一滞,瞬间明白梁大夫会错意了,刚开口欲作解释,却被梁大夫打断道:“落胎事非小可,需得细致照顾一月,勿再添月痨了!” 柳玉生点着头,一一记在心里。 末了梁大夫正抬脚欲走,又定住了,转身拍了拍柳玉生肩膀,苦心道:“叫姑娘勿要伤心,养好身子要紧,孩子有缘自会再来——早些给姑娘一个着落,我等着喝你们喜酒啊!”说罢,朝忙作一团的小妖怪中一指,叫了只蜂郎与自己去回春堂抓药。 柳玉生百口莫辩,急红了脸,惹得碧蝶豆娘等一众小妖怪都笑作一团。 话说司徒皎皎醒来后,柳玉生如实告知了其中详末,也坦诚了自己便是那鬼儿坪山神。起初司徒皎皎稍有疑虑,可正说及胎儿不保等事宜,便立即夺过那碗堕胎药,一饮而尽,再也没有深究过柳玉生的身份…… 玄篁阙掌门白伦,一生最厌恶妖魔异类,门下弟子得他教授心法,也都对妖魔嗤之以鼻。可自从司徒皎皎结识柳玉生起,逐渐地便被引往佳处。而后约莫在逸仙居小住了半月,柳玉生吩咐府上妖儿们不许怠慢了她,对她偏又极好,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统统先给这位“朋友”留心,倒像是金屋藏娇的做派。 众小妖儿都看在眼里,不嗔不怪,甚至与这半路捎回来的“仙娥”有些好耍,只不免好奇起司徒皎皎的身世来。司徒皎皎亦无多言,藏愚守拙,只说自己背井离乡云云。惹得众妖儿无不为这姑娘叹惋,不出几天,熟络起来,便日日姑娘前姑娘后地,待她如待家人一般。 时光荏苒消磨一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这日,司徒皎皎趁柳玉生在家,向他辞行而去,众妖儿一听,忙拥住她,不叫她走。 柳玉生深知她无处可去,意欲留她,却不好直言,生怕忤了她的性子,便问道:“离开后,你欲往何处?” 司徒皎皎埋首说道:“我身如浮萍,虽无定数,但天下总有我的归处。” 碧蝶忙挽住司徒皎皎的手臂,劝道:“姑娘就把这儿当做自己的归处吧!”说话间,忙朝柳玉生使眼色。 柳玉生眨巴了双眼,清了清嗓子道:“正好逸仙居缺一位管家的,司徒姑娘若不嫌弃,便留下吧……左右是个生计,若觉得怠慢了,届时再走也不迟呀。” 闻言,司徒皎皎从容将脸抬起,语气稍微急了三分:“承蒙柳郎与伙伴们照拂,不然小女子早已命丧荒山野岭了,怠慢却又从何谈起呢?既如此,我本该报答大家的救命之恩,便是当牛做马,我也丝毫不敢有怨言!” 柳玉生笑道:“说这些话做什么?我们什么时候那么生分了?小生从来都当姑娘是红颜知己,便是我府上众精怪们,也都是小生未擢升鬼仙时一处厮混的老邻居们,不分什么……主啊仆的……”说完这番话,不知哪句令他五内燥热起来,双耳竟然红了。 小妖们眼尖,推搡着耳语:“你瞧他!嘻嘻……” 饶是司徒皎皎再不解风情,也有些害羞起来,隐隐带着笑意,悄悄别过脸去。 柳玉生也不好再多做解释,讷讷地理了理胸襟前的一缕发丝,说道:“我有一件礼物想送予姑娘……权当,为姑娘接风洗尘。” 司徒皎皎不再扭捏推辞,便即应下了。 那群拈酸吃醋的“老邻居”倒有些不乐意了,忙拥到柳玉生面前,佯怒着说:“我们怎么没有?我们的呢?” 柳玉生送来的礼物,是一身胭脂色妆花缎锦衣,梅花纹交错着瓜瓞连绵纹,阳光下泛着湛湛金光。他说:“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还没等柳玉生说完,司徒皎皎先一步打断到:“太贵重了,使不得!” 柳玉生却说:“万物相生相克,此地非比寻常。姑娘虽出身玄门,好歹是肉体凡胎,与我等腌臜精怪厮混一处,我担心他们不知轻重,失手伤了你……故想将此物予你防身。” “柳郎有心了,只是这衣服未免太隆重了些……”倒像是婆婆留给未来儿媳的传承之物……她在心里想着,咽了一口唾沫。 柳玉生见她迟疑,疑惑道:“是不好看吗?” 司徒皎皎忍俊不禁,不禁联想到什么,说道:“衣服这么美,你娘一定是位美人吧?”柳玉生付之一笑,却听司徒皎皎继续说道:“你说我为你的红颜知己?那为何称呼还那么生疏?” 柳玉生收起笑,抬眼与司徒皎皎四目相撞,只一瞬间便错开,忙道:“姑娘说的对极,以后便叫你‘阿皎’如何?” 司徒皎皎莞尔一笑,算是默许了。 那衣服出奇地合身,衬得司徒皎皎人如仙葩,好几次从他人面前经过时,都使别人挪不开眼。 在逸仙居,精怪们都穿得很隆重——豆娘本是一只蟌,着一袭天水碧的华服,纤袅婀娜,轻盈起舞。碧蝶原系青凤蝶,与豆娘形同孪生姐妹,亦着蓝色宽袍衣裙,乍看时颇有些分不清她们两人…… 据司徒皎皎观察,众妖儿都有自己另类的装扮,唯独柳玉生比较特别,一天少则换三套衣服,从华服换做短打衣衫,或换做其他便于做活的衣服。起初她颇为不解,向豆娘等打听了才知道,他这是趁着农忙时帮周围村庄的百姓干活呢。 司徒皎皎惊讶道:“只是山神而已,需要做那么多吗?” 那妖儿答曰:“不止咧!他还要帮溪村的独居老伯插秧,帮鬼儿坪的春婶儿采茶……这个时候最忙了,天天不见人影的。” 司徒皎皎闻言,若有所思,便在门口侯着他。直到晌午,才见他光着脚,弄了满裤腿的淤泥,一手提鞋,一手拿斗笠,忙得顾前不顾后,跌跌撞撞地用肩膀撞开门进来了。 司徒皎皎忙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开门见山问到:“下午去哪儿?我想跟你一起去。” 柳玉生有些惊讶,但照实说道:“去帮春婶儿采茶,你怎么想去?” “看你天天往外跑,以为是有什么好玩的呢,想去看看。” 柳玉生会心一笑,玩笑道:“下午很晒哦。” “正好么……我都一个月没晒过太阳了。” 春婶家在鬼儿坪种茶已有好些个年头,一到季节,茶叶萌发,便经常请周围的乡亲帮忙采茶。整齐的茶树绵延了整个山坡,如同好几条并列的青龙盘踞在田间,空气中满是好闻的茶香味。已有好些个婶子穿梭在茶垄中,有些打趣着说些玩笑话,有人放声唱着《月儿高》,好不惬意。 二人跟在一处,各据一侧。饱满的独芽如同雀舌,缀在老叶之间,采摘此物最是急不来,只能耐着性子认真找寻每一颗藏匿在叶间的碧绿。 茶树丛偏偏才及人膝盖处,需得佝偻着腰细看才行,半炷香下来,司徒皎皎已然支持不住,抻着腰说道:“采茶真难!” 柳玉生闻言,回头笑说:“阿皎去树荫底下歇会儿吧,你没做过这些粗使活儿,身体不好受的。” 司徒皎皎偏见不得人小瞧她,复又弯下腰一点一点地掐着独芽,悠然答道:“哪有这么舒服的粗活儿啊?我倒喜欢得很,还能听大家说说话,挺好玩的。” “你是不是在家呆闷了?等我忙完了这一阵儿,天天带你去玩,怎么样?” 司徒皎皎揶揄道:“带我去玩,不带你的邻居们?” 柳玉生忽然像是被噎住了,倒吸一口凉气,憋出几个字:“一块儿……” 忽闻垄间有人呼唤道:“柳生——柳生呐!” “你怎么舍得让这个小仙女陪你一起干活呀?” “让人家给你干活,你给人家什么了?” 这些村妇淳朴,开起玩笑来却有些不找边际,说的话有些不痛不痒地,却不知哪位老伯接了一句:“什么时候能吃到柳生的喜酒呀?” 立马有人接嘴道:“快了,急什么?我看不出今年就能吃到!”说罢,众人哈哈大笑,惹得柳玉生颇有些不好意思,把腰弯地更低了。 司徒皎皎知道,他们这是在给自己和柳玉生乱点鸳鸯谱,这倒也没什么可恼的,只是柳玉生的反应颇有些耐人寻味。她走近了,弯腰去看柳玉生的脸,问道:“我都没羞,你羞什么?狐狸都是这么容易害羞的么?” “阿皎你乱说!” 司徒皎皎笑了,说道:“你是我见过最害羞的狐狸!”她知道,自己的心好像也跟着乱了。 这日,司徒皎皎正在厢房内研墨起书,不知在写什么,入迷得很。窗前一株芭蕉,乘着春风探入雕花的窗棂,落在司徒皎皎的笔尖下。她内心酸楚百转千回,狼毫辗转在芭蕉叶上题上一首《行香子》: 风住东君,蕉叶乘窗。草拟乱心事愁肠。穷思竭虑,劳累神魂。叹云出岫,鱼出藻,月出篁。 泪残饮孟,白狐遏苦。玉面柳生错挽我。江波皎月,风弄清辉。奈水中火,梦中身,意中人。 蹉跎不知几日,她却忘了叶上所写之词,偏偏叫柳玉生看见了。 他内心怦然,在叶上写下一句话:愿将你心换我心,但结连理翼双飞。 如此,二人便决心在一起了。 ---- 本章有一个典故:二人以心事书于蕉叶上,出自清代蒋坦《秋灯琐忆》,讲述了他与爱妻的故事。其中有一段写道“秋芙所种芭蕉,已叶大成阴,荫蔽帘囗。秋来雨风滴沥,枕上闻之,心与俱碎。一曰,余戏题断句叶上云:“是谁多事种芭蕉,早也潇潇,晚也潇潇。”明曰见叶上续书数行云:“是君心绪太无聊,种了芭蕉,又怨芭蕉。”字画柔媚,此秋芙戏笔也,然余于此,悟入正复不浅。” 其二:本文《行香子》一词是不符合正确格律的,因为我是纯模仿写出来的,我连平仄中都搞不清,不具有参考意义哦!只是觉得每一片的最后三句非常地有趣~如果大家感兴趣请去看柳永、苏轼、李清照等词人写的哦~比如苏轼的“几时归去。做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但远山长,云山乱,晓山青。” 这里还是对这首词做个解释吧 风叫住了春之神,芭蕉叶越过我的窗户,我正写着心里烦闷的话。总把事情想的面面俱到只会让我精神劳累。可叹的是云飘出了山坳,鱼儿钻出水藻,月亮从竹林中升起。我的泪水流到干涸,将一碗堕子药当孟婆汤喝了,幸好有山神帮我制止了痛苦的衍生。柳玉生阴差阳错地救了我,可我只像那江面上的月亮倒影,一阵风便能将我吹散,我没有办法,如同水中的火必然会熄灭,这一切都像梦一样不真实,及时喜欢他,也只能我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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