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克尼亚余下所有城市的价值,都比不上一根联邦人民的骨头。” 作者有话说: 1、好人的陨落是最坏的(the corruption of the best is the worst)。 具体的作者并不明确,通常认为是教会历史学家和神学家圣格里高利一世。 2、中世纪教廷砍了这么多无辜民众的脑袋,从没有人说这是刽子手的错。 原句出自《北平无战事》:我带你去菜市口好了,你去看看,那是清朝专门杀人的地方,杀了那么多人,也没有谁去找刽子手算账的。
第69章 忏悔 轰炸阿尔科夫后,钟长诀曾有一瞬间希望,克尼亚政府可以停战。 停战吧,两个国家都这样伤痕累累了,还要厮杀到什么时候? 意料之中,这个美好愿景并没有实现。 一个发起战争的政府,一个把俘虏送进毒气室的政府,怎么可能认输呢?这场战争的失败,就意味着这届政府的倒台。 于是,在阿尔科夫遭受轰炸之后,克尼亚政府发表声明,立誓死战到底。君主立宪制度确立后,克尼亚皇室素以政治中立著称,这次也站出来表态,要让敌人血债血偿。 联首也不同意停战。“虚张声势而已,”联首看着战报,“盟国的联军已经打到努瓦尔河了,他们还能撑多久?胜利一定是属于我们的。” 胜利初见曙光,然而财政和民生已危如累卵。 赤字如此庞大,超过了近几年国民总值之和,政府欠下盟国的债务,恐怕得下个世纪才能还清。 民众的生活也举步维艰,即便每人每周只能领取100克黄油,依然挡不住日常用品的价格攀升。即便晚上全城宵禁,电力依然时时中断。 所有的收入、物资、能源,都流向前线,然而前线衣衫褴褛,后方也面黄肌瘦。 夏厅必须打赢,祁染想,只能打赢,如果不取得完全的胜利,无法给民众交代。 让他感到鼓舞的是,钟长诀透过口风,北疆共和国有意加入这场战争,提供武器和技术支持。他们刚在导弹侦查方面取得了技术性突破。 如此来看,打赢并不难,可是,什么时候打赢呢? 选举年已经到了。 祁染时不时会思考联首的想法,不过只是一会儿,很快,他就低下头,继续手中的工作。 门外,时不时有护士抱着残肢匆匆走过,之前,仅仅是看到伤口断面,也会让他反胃,现在他已经习惯了。 人手总是不足,他有时也会加入送餐的队伍。到达病房时,经常能看到弥留的伤员。亲人无法赶到,站在床前的总是教长。他们一手放在圣典上,一手握着双环项链,祝愿受苦受难的灵魂早入永春之国。 伤员闭上眼睛,祁染会跟着房中其他人,低头默哀一分钟,然后匆匆离去,继续下一项工作。 直到夜色完全笼罩下来,他才向同事们告别回家。他每天都很晚回去,简直像和钟长诀比赛似的晚。 宵禁中,只有公共交通的灯光。祁染看到一辆红色的双层巴士,在黑暗中,它如同一条穿过夜色的船。 回到家中,借着淡淡的星光,他惊奇地发现,钟长诀已经回家了。 “今天这么早。”祁染将外套脱下来,搁在椅背上。 “嗯,”钟长诀问,“吃过饭了吗?” “在医院吃的,”祁染说,“圆面包配酱瓜。” “今天伤员的情况怎么样?” “送走了十五个,还有二十六个坐上了运输机,回后方治疗了。” 钟长诀点了点头:“我帮你放好水了,还有点温热。” 这真是意外之喜。祁染匆匆走进浴室,脱下衣服,将热水撩到身上。洗着澡,刚刚的对话又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他叹了口气。 自从轰炸阿尔科夫后,他们的对话总是小心翼翼、精心设计的,每天只聊琐碎的日常,只问对方有什么需要。战争、时局、政治议题,再也不出现了。 他们绕过房中的大象,在外围打转。 越是如此,它的存在越是让人如鲠在喉。 他洗漱完,走进卧室,躺在钟长诀身边。对方侧过脸看他,他很自然地仰起脸接吻。 对方伸手搂住他的腰,手指在光裸的皮肤上滑动,那样黏腻,那样火热。他两腿挂在精壮的腰上,感受到巨物蓄势待发。在汲取温暖的一瞬间,压在胸口的黑暗会暂时驱散。 他闭上眼,让自己沉入爱欲的洪流中。 他们还是会亲吻,会拥抱,会上床,会依偎着入睡,他们还是彼此唯一的依靠。他还是爱这个人。 就到这里吧,不要再往下想了。 他料想对方也是这样。 做完,他困倦地手都抬不起来,侧过身闭上眼。白天如此疲惫,晚上又耗尽精力,他以为可以睡个好觉。 在神智逐渐放松,陷入沉眠的那一刻,忽然,脑中响起了尖锐的巨响。 然后,红棕色的尘土扑面而来。 他猛地睁开眼睛,坐起来。 窗外响起了炮声! 轰炸,是轰炸! 他翻身下床,却抖得连鞋也穿不上,钟长诀从后面抱住他,紧紧握住他的手。 “别怕,只是例行的交火,示威而已,每天都有的,”钟长诀缓声安慰道,“我没有接到紧急军情,没事的。放松,慢慢呼吸。” 祁染缓缓吸气,颤抖逐渐减弱。他把腿曲起来,整个人缩进钟长诀怀里。四周都是坚实的,他感到安心。 “好点了吗?” 祁染点点头。 “想继续睡吗?” 祁染闭上眼睛。他的身体是困倦的,每一丝肌肉都疲惫不堪,可神智如同高压电线一般,稍不留神,就会火花迸溅。 他咬咬牙,伸出手,去够床头的抽屉。 钟长诀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你不能再吃了。” 里兰之夜后,祁染一度只能依靠镇定剂入睡,产生了依赖性。 “跟我说说话,好吗?”钟长诀搂着他,慢慢和他一起躺回床上。 祁染睁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小声说:“不了,你睡吧。” 钟长诀摸了摸祁染的脸:“没事,我也睡不着。” 他刚刚一直醒着,很多夜里,在祁染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他也同样夜不能寐。 如果不是钢铁之躯,他早就撑不住了。 祁染注视着面前人,漂亮的眼睛里满是悲伤。他当然知道他为何整夜整夜盯着天花板,那里有数十万冤魂,隔着生死之河,远远望着他。 他们都一样,都无法从轰炸中逃出来。 但他们也有不同。祁染可以直起腰板,怨恨凶手,声讨正义,钟长诀却不能。 他就是握着刀子的人。 祁染不赞同他的意见,却不想看着他痛苦。 祁染看到了,那无数死去的人,层层叠叠,就在钟长诀身后。黑发的,红发的,高鼻深目的,清秀婉约的,他们的同胞,他们的敌人。 祁染无法把所爱之人从他们之中拉出来。他能做到的,仅止于此。 他握住钟长诀的手,低低地说:“神爱世人,神差使者降世,不是要定世人的罪,乃是要叫世人因他得救。” 钟长诀缓缓抬起头,看着他。 “我们若认自己的罪,神是信实的,是公义的,必要赦免我们的罪,洗净我们一切的不义,”他继续说,“恶人离弃原有的道路,不义者除掉自己的意念,神必怜悯他,为他重造清洁的心,使里面重新有正直的灵。” 这场面很荒唐,忏悔的人和聆听的人都不信教,然而他们在祝祷。 钟长诀久久地凝望着祁染,然后伸手将他揽入怀中,紧紧地抱着。 对方知道他想忏悔,他需要忏悔,可这个国家没有人会聆听他倾吐罪孽,因为他的罪在这个国家并不成为罪。 他不应当忏悔,他是指挥官,倘若连他都以为这行动是错的,他的下属,他的士兵,该怎样面对自己,怎样面对在敌军炮火中牺牲的同胞? 他能忏悔的对象,只有面前的人。 圣典和教义救不了他——宗教不该是罪人自我开脱的工具——但面前的人想救他,在拼命救他。 在一年前,他在戈壁指挥时,祁染曾给他写过一封信,信中说:有些人并非真的相信神迹,只是已经穷尽了所有办法,依旧无能为力,只能紧紧攥住虚幻的力量,那是他们最后的救命稻草。 而现在,祁染就这样跪伏于神坛前。哪怕是一直冷漠、无动于衷的神明,只要能稍稍让他的爱人有一丝解脱,他也信了。 这举动是徒劳的,但钟长诀很感激。 这大概是每日血流成河的地狱中,他所能见到的唯一一点光明。 在战火中,联邦度过了选举年。 按常规,联首不会参加这次选举。然而,这只是延续下来的默认规则,并没有写进宪法。 战事处于紧要关头,在联军逼近克尼亚中部的时候,换掉三军总司令,其危险性不言而喻。 何况,与联首相比,其余候选人不熟悉军事,也没有指挥履历。 在轰炸阿尔科夫后,联首的支持率再一次达到新高。民众纷纷表示,希望联首继续任职,带领联邦走向胜利。 在这样的情况下,未民党召开大会,几乎是全票通过了联首的候选人提名。 而众合党则选出了他的对手——兰登。 上一届就是手下败将的人,这次也毫无悬念地输了。 劳伯·贝肯正式开启了第三个任期。 在联首宣誓就职时,钟长诀坐在屏幕前,将手边的玻璃杯攥成了碎片。 他极少这样明显地表露愤怒,纵使是劳伯·贝肯再次连任,也不该激起这样大的情绪——连任是他们早就预料到的。 祁染皱起眉,望着地上的碎渣:“怎么了?” “武器支援的事,我以为是最近才开始商谈的,”钟长诀盯着屏幕,画面中的人还在慷慨陈词,“但是,昨天伊文来前线慰问将士,她私下告诉我,其实半年前,里兰被轰炸之后,联邦外交部就私下接触过北疆政府了,可是条件一直谈不下来,协议也就一直拖着。几天前,联邦外交部才松口。” 两国利益无法达成一致,协议一年半载无法签署,也是正常的。可是,祁染总觉得另有隐情。 他对上钟长诀的目光,脸色苍白起来:“他在故意拖延这场战争,拖到选举结束。” 钟长诀甩掉扎在手上的碎片,站了起来:“既然各方支援已经到了,这场战役必须结束,迅速结束。” 祁染转向屏幕:“他会不会下什么‘暂缓行军’的命令,又拖到下一个选举年?” 钟长诀冷冷地说:“他想拖,盟国也不会允许他拖,刚刚联军会议的时候,我告知了其他几位总司令下一次战役的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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