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溟一会儿觉得它们口中的“他”是在说他,一会儿又觉得完全对不上号,而且他不敢离得太近,又要分出心思关注着周围的动静,只能努力去抓关键词,本就听得前言不搭后语、迷迷糊糊。 如果说的是他,那他是活不久了吗? 金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时常无端失控的身体,这个关键词的确有可能是在说他。 “我看这些年来你当雕当得挺开心,好好说话非得往树上站。”东北虎抬高了声音吼道:“你下来说话,我脖子都快闪了。” “我累得慌,不下去。”银角满腔社畜最后的无力反抗。 它又道:“既然现在是全面备战状态,就没法分出这么多心腹去保护他。还得安排训练,还得安排侦察,训练侦察就没法捕猎,还得管这么多张嘴吃饭。全让我自己干?干不了,生产队的驴也不能这么用,把我宰了给你祖宗打牙祭得了,大家一了百了。” “那就按我说的办。”东北虎道,“孔雀和他飞的都是半斤八两,能跟住。先把他们调回来,该负责训练的继续负责训练,我昨天正在琢磨单独组一队火头军,万一真打起来,伙食得集体供应。” 金溟更加不确定这个“他”说的是不是他,全面备战状态……这是一只小小金雕能承受得起的吗? 金雕是偷了中部的龙脉吗!金溟心里愈发没底儿,这是死一个他能平息的事吗? “不行,别把孔雀扯进来。”银角的声音顿时拔高,阴阳怪气道,“干脆让他跟着我,最安全,还省事,我也能跟着混两口熟肉吃。” “你让他跟着你去训练侦察?我看你是真想折腾死他。”东北虎道:“让我再想想,他不能跟你这么抛头露面,他得老老实实待在中部,最好像以前一样,谁都不知道他的存在。” “总之,最好先搞清楚他想干什么再做打算。”银角提醒道,“他要真想干什么,再加上陈……” 紧接着,银角闭上了嘴。 对话戛然而止,停的突兀。金溟估摸是银角看到了自己,它在高处,眼睛多转半圈就能看见自己,这里地势开阔,没法藏。 他没敢抬头,偷偷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太有刚听完墙角的心虚,继续神色如常地往前走。 银角的神情有些疲惫,看不出是欢迎还是厌恶,只是警觉地打量着金溟,在心里怀疑刚才的话被听去了多少。 而树下的东北虎倒是立刻流露出极大的热情,立起半个身子,不知道怎么打招呼好似的,手舞足蹈了两下,前爪又落在地上,问道:“吃了吗?” “……”金溟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答。他没吃,但这么回答又得牵连出一串不该在此刻提及的话题,于是他含糊不清地点点头,道:“昨天的牛肉很好吃。” “喜欢吃就好,咱们这儿条件简陋,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招待你。银角抓的这只野牛不小,已经全送到啸啸那儿加工保存,够你吃一阵儿了。”东北虎道,嘘寒问暖的,语气极为诚恳,“吃完这些,啸啸那儿还有两只羊,昨天的羊奶听说你也很喜欢,那羊肉爱吃吗?” 这一连串的问题直接把金溟问懵了,他是抱着赴死的决心来的,但怎么感觉东北虎还想再养他一阵儿似的。 “我不挑食,吃什么都行。”金溟不太确定道,“我可以自己捕猎。” “你会捕猎吗?”东北虎嘴太快,说完才觉得有点尴尬,“我是说,不着急,你先适应适应,以后能自己捕猎自然是好的,这样就不那么招眼了。” 银角瞧不上东北虎这样儿,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继续蹲在树上休息。 鹰类的爪心弯曲,不同于走兽有点凸起的软垫,更适合抓握有点弧度的东西,展平落在地上反倒会因为难以抓地而要花费更大的力气来保持全身的平衡。 “我正想说待会儿去看看你呢,昨天实在太忙了,没抽出空儿来。”东北虎和虎啸天不愧是哥俩儿,金溟才沉默了几秒钟,它已经开始喋喋不休,“好多年没这样集体备战了,一时有点手忙脚乱,不知道该怎么安排。” “你们要打仗吗?”金溟就势问,“和谁打?” “和……” 银角咳了一声,打断了东北虎的话。 东北虎抬头瞟了银角一眼,把差点兜不住的一肚子话憋回去,问道:“你找我有事?” 金溟点点头,他深吸了口气,道:“我昨天,撒了谎。”
第79章 放羊 “地震那天, 我趁海玉卿与鬣狗打斗时抓住了它,胁迫它掩护我。”金溟刻意道,“后来小白龙对我起了疑, 就是海玉卿在我的威胁下帮我逃脱了盘问。” 东北虎点点头, 显然蜜獾已经将那天的经过告诉过它。金溟并不怕对质, 那天的海玉卿,对他也没什么好脸色,还没跟蜜獾的态度亲近。他咬死那张二大爷的冷脸是被他胁迫的不情愿,蜜獾也未必拿得准。 而且蜜獾和海玉卿的交情看上去不错, 虎啸天夫妇能为海玉卿打算,他赌蜜獾也不想海玉卿受牵连。这都不需要它撒谎, 只要东北虎询问细节的时候含糊两句,就算帮到海玉卿了。 但东北虎只是挑眉看着金溟, 神情说不上相信还是不相信,“那只小白鸟野得厉害,刚到中部时还没银角一只翅膀大,护起食来谁都敢打,昨天还啄了我。” 东北虎抬起一只爪子,递给金溟看,肥厚的软垫上豁着一道红痕,深可见肉,它啧啧有声, 有点告状的意思, “我还没见过这么野的鸟,你倒能让它听话?” 昨天金溟差点晕过去时, 它本想上前检查,但海玉卿死死护着金溟, 无论它怎么解释都不肯让它靠近半步。 当时金溟的情况刻不容缓,但凡那只鸟讲半句道理,它也不能折断了玉爪海东青的翅膀。所幸它拿捏着劲儿,只是脱臼,没真舍得踩折。 “凶得厉害。”金溟重复道。 他想到像个斗鸡一样熬他的海玉卿,嘴角忍不住微微勾起,旋即又咳了一声,把那点笑意压下去,冷淡道:“熬鹰啊,熬了好几天,难驯服,第一天晚上连一眼都没敢闭。” 山洞的第一晚,两只鸟的确是大眼瞪小眼谁都没闭眼,至于是谁熬谁,就只有两只当事鸟清楚了。 银角展翅落下来,角雕和金雕同属地球上最大的猛禽,拥有巨大而强壮的负重翼,展开来遮天蔽日。然而银角体型十分健硕,这应该是后天练出来的,金溟站在旁边,顿时显得弱不经风。 金溟下意识往后退来一步,给银角让出落脚点。这是他头一回和银角平视,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 角雕的侧颜堪称鸟中极品,顶着两个鲜明的羽冠,头部深深浅浅的灰白色羽毛透露着一种冷淡的高贵气质。卷翘的眼尾又带着一丝丝性·感,眉峰却十分锋利,便将那点柔美升华成一种高级的审美。 鼻梁上绒毛微凸,流畅地延伸至深灰的弯钩尖喙,就像是人类审美中推崇的挺阔鼻梁。翅膀一拢,侧面看去就是一位披着灰色披风的忧郁王子,五官立体深邃,可以说是帅到没朋友。 但是它的正面嘛,就有点一言难尽。金溟一眼看过去,还以为一朵炸了叶儿的灰化向日葵扑了过来。 侧面的深邃立体转个角度就成了车祸现场,五官全挤在中间,显得一张脸又大又平,画风瞬间变了样,王子变青蛙,还是有点呆的那种青蛙。 明明差不多的个头,银角偏要微微仰脸,用一种俯视的眼神看他。这角度不错,金溟心道,保持住,这样的侧脸有利于树立银角冷傲孤决的形象,也免得他憋不住真笑出来。 “怎么现在又来坦白了?”银角问。 “太野了,驯不了,根本不听话。”金溟展开翅膀,给同样遭遇的东北虎看他的伤口,“把它拘在身边我更危险。” 东北虎轻轻嘶了口气,昨天它挨了那几口,到现在爪子还不敢完全落地,走路都得踮着点,而金溟翅膀上的伤口,比它的大了不止几倍,骨头都隐约露出来了,可见真是发了狠。 “够恨你的。”东北虎深表同情地拍了拍金溟的肩膀。 天生地养的猛禽,每根羽毛都浸着野性,哪是那么好驯服的。 就连以前北方饲养的猪牛羊,都是几代几十代的驯化下来,才渐渐温顺起来。即便基本完全驯化,也要时时防着犯了野性,攻击饲主。 银角依旧用一种审视的眼神看他,“所以,你和海玉卿筑巢求偶,都是掩饰,做给我们看的?” 金溟愣了片刻,沉默地点点头。 筑巢……求偶!他怎么忘了这一点,鸟类和哺乳动物不同,求偶要先筑巢,筑巢就是求偶行为的一部分…… 原来并不是海玉卿喜欢他,它只是接受了他。而且,当时的情况,它受伤无法反抗,只是别无选择地接受了他。 “我就说,”东北虎忽然舒了口气,放下什么大事似的,语气顿时十分轻松,“甭管你几岁,也不能去睡一只鸟啊,这说不通。” 正走神儿的金溟又被东北虎拍了一肩膀,他收起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极力表态,“我只是想留在中部安安稳稳地生活,本以为利用海玉卿可以寻得一方容身之处……” 东北虎不提丢东西的事,他也跟着不提,刻意模糊他出现在中部的原因,只把意图往想留下这方面带。 东北虎深信不疑地点头,仿佛金溟说的每一句话都正合了它的想法。它有点得意地瞟着银角,“我就说嘛,你肯定会喜欢中部的,你放心,我们帮你掩护,你可以安安心心留在中部。” 金溟在逐渐放松的气氛中试探道:“如果你们要打仗,我也可以出一份力保护中部。” “你想干什么?”这回连东北虎都开始审视他,“怎么出力?” 金溟连眼珠都不敢乱转,生怕显出盘算的模样。 他在心里暗暗懊恼,自己还是有点心急了。 他想知道中部要和谁打仗,想了解这样的战争会给生活在中部的动物带来怎样的影响,想寻找办法消弭即将发生的战争。 但他这样来历不明的金雕,身上还背着偷东西的嫌疑,任何一点主动都会引起当权者的警惕。 金溟不动声色道:“我可以捕猎,帮忙供应伙食,或者处理食物,我只是想贡献一点自己的力量,不是当个吃闲饭的。” 火头军算是离军情最远的职务,虽然从一天的食物消耗量上可以推算出军备力量,但他只是做最底层的打杂工作,便接触不到任何信息,这样该不会再怀疑他了吧。 毕竟听刚才银角的话,它们现在很缺人手。 东北虎抬起爪子挠了挠头,看向银角。银角立刻甩给它一个让人血脉贲张的俊美侧脸,两眼只往树上看,仿佛正在认真琢磨一会儿去哪根树梢上蹲着。 “你不想吃闲饭,那正好……”东北虎挠得爪子上刚有点干巴的伤口都绷开了,终于让它“正好”出来了个差事——“正好有个差事,非常适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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