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当,我们从来没认识过吧。”
第77章 分手 吃一个鸡蛋要多久? 海玉卿仿佛吃了一个世纪。 其实它很饿, 饿到肚子已经连咕咕叫的力气都没有了,但它吃得很慢,一点点碾着, 不肯往嘴里咽。 金溟站得很远, 静静看着它。 白色的羽毛半湿不干, 凌乱不堪。玉色的爪子泛着一种没有血色的惨白,跗蹠像是在水里泡了太久,鳞状角质浮肿得紧紧绷着。圆圆的眼睛因发炎而泛红充血,眼睑肿胀沉重, 平日里神采飞扬的黑色瞳孔上覆着几点黄白色的膜,搅浑了那个澄澈纯净的世界。 金溟垂下眼眸。 如果没有保护所爱的能力, 那他的确应该离它远一点。 海玉卿用尖喙勾挠着弹软的鸡蛋,磨磨蹭蹭地舔舐着, 用雏鸟破了八十遍壳的时间终于把软软的蛋白勾出一点裂缝,露出浅黄的蛋黄。 浓郁的蛋香味扑面而来,辘辘饥肠立刻发出抗议,催促着海玉卿,但它仍旧猫儿似的舔一口歇三下,不情不愿的。 金溟一言不发地看了一会儿,转头就往外走。 海玉卿低头啃了一口蛋黄,再抬头,眼前只剩一个背影, 它一着急, 松软的蛋黄呛进气腔,咳嗽起来。 金溟刚走到洞口, 听到声音转回头,就看见海玉卿伏在床上咳得双目更红, 一只翅膀抚着难以呼吸的喉咙,一只翅膀不知所措地朝他伸着。 金溟慌忙跑回来,把海玉卿抱起来,让它伏在自己肩上,轻轻拍着背,哄道:“玉卿不慌,慢慢咳出来,不着急。” 海玉卿随着金溟拍打的节奏,慢慢咳出几点蛋黄星子,终于顺过气来。 金溟没放开它,就这么抱着,依旧轻轻拍着,走到灶边端起一碗水递到肩头,“喝点水顺顺。” 海玉卿伏在肩上,他转过头来也只能看见半张侧脸,那个侧脸不看他,低头啄翻了碗里的水。 海玉卿忿懑道:“骗子。” 说好的它吃完才走,才只吃了两口,就不耐烦等了,话也没有一句就要走,现在就这么看它一眼都嫌多? 金溟默默挨着骂,回头看了一眼被海玉卿扔的只剩床板的木床,便把它放在了灶台后面铺着的那张皮毛上。 “蛋黄太干,喝点水就不容易噎着,没骗你。”金溟俯身捡起木碗,重新在锅里舀了半碗水,递给海玉卿。 金溟不管什么时候都能给它一个非常稳定的情绪,这样的稳定让它不知不觉产生一种依赖,就好像波涛灌进了瓶子里,怎样汹涌都能被完整的容纳,流水终于有了形状,不必再靠咆哮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海玉卿别过脸,脖子梗了一会儿,小声嘟囔,“还没有吃完。” 金溟立刻放下水碗,麻溜儿地跑回床边拿起剩下的鸡蛋,三从四德地送到海玉卿嘴边。 海玉卿不接,就耷拉着一张冷脸凑过来,由金溟端着,有一下没一下地继续挠叉那个快被它捋成鸡蛋丝的熟鸡蛋。 “不喜欢吃就算了,”金溟放下那碗碎鸡蛋渣子,“我去给你抓鱼。” 他站起来,又蹲下,小心翼翼地觑着海玉卿,商量道:“我飞着去,很快就回来,你身体还没恢复,饿着肚子自己去捕猎太危险。” 原来刚才金溟不是要走,是想去给它找爱吃的食物。 “没有不喜欢,喜……”海玉卿说的很不自在,便下意识去搓眼睛,但翅膀尚未触及脸颊就立刻被金溟拉住,它跌进金溟怀里,眨着眼睛,像没反应过来似的,接着说,“喜欢。” 海玉卿不想和金溟对视,好像它看一眼就是认输了。泛红的眼睛到处瞟,却听到头顶传来一声轻笑。 它立刻欲盖弥彰般大声喊:“我是说,喜欢吃。” 金溟把鸡蛋碎端过来,就让海玉卿坐在他怀里,叹了口气,无奈道:“喜欢吃还不好好吃,玩什么呢,你喜欢吃碎的?” “对,我就是喜欢吃碎的。”海玉卿低头狠狠啄了两口鸡蛋碎,语气像是在赌气,不管对方说什么,它都要反着来的意思。 海玉卿埋头吃了一会儿,洞里安静的只剩尖喙敲击在木碗上的咚咚声。 以前金溟看它吃饭时嘴总是闲不住,什么无聊的话题都能让他说出一车话,它嫌聒噪。现在终于安静了,它又觉得无声无息的,连嘴里的食物都没滋没味了。 吃完那颗碎成渣的鸡蛋,海玉卿卷起舌头舔着溅到鼻子上的蛋黄,发懒似的转了转脖子。先往左边转,是块兽皮,再往右边转,是——目不转睛看着它吃东西的金溟。 它像是忽然忘了自己要干什么,就这样不期而遇金溟的目光,只是怔怔地望着。 “玉卿,别怨我了好不好。”金溟眸色暗淡,声音也很暗淡,“要是以后,会偶尔想起我,希望你是开心的。” “不想,”海玉卿脖颈一昂,“没认识过。” 说完它就有些后悔,但又不肯让步,只用余光偷偷去瞧金溟,就见金溟神色一僵,又继续轻轻柔柔地笑,“也好。” 也许是失温的症状逐渐消失,也许是金溟任打任骂的性格安抚了它的情绪,胃里有了食物,难受的情绪也变得容易消化了。 海玉卿眨着眼,只觉得眼睛愈发刺痒,但又不能抓,这让它又烦躁起来。 它心里想,金溟是不是知道自己错了?虎啸天都走了,他还留在这儿哄它,求它原谅,是不是他心里更在乎的是它? 金溟从自己身上拣了根粗壮干净的羽毛薅下来,在水碗里涮了好几遍,把水泼掉又重新舀了半碗干净的水,才拿那根羽毛蘸了水,拂着海玉卿的眼角。 “这几天眼睛会痒,不要挠,有脏东西流出来就这样拿清水擦掉,过几天就会好了。”金溟絮絮叨叨地嘱咐。 充满疏远意味的身体渐渐放松下来,海玉卿倚靠在金溟怀里,半眯着眼。湿润的羽毛轻轻拂过眼睛,舒缓了刺痒带来的烦躁。 它轻哼了一声,语气不知道是想表示知道了还是想说它才不听。但这总算是一种回应,已经足够缓和刚才冷淡的气氛,表明金溟可以继续说下去。 金溟便又补充道:“不要用湖里的水,让虎啸天给你烧些凉白开,再放一点盐,它有盐,你跟它说要盐水洗眼睛,它应该知道怎么弄。” 海玉卿猛然坐起来,发狠似的把金溟推开。 它张了张嘴,却忽然不知道该骂什么,黑背教过它的脏话用在此刻都不对,它没有听过“渣男”、“负心汉”这一类的词汇,也没有更高级点“见异思迁”、“朝秦暮楚”这样的成语储备,甚至它不确定金溟现在的行为到底是对是错,而它的反应又是对是错。 虽然几乎所有的鸟类都是一夫一妻,但其实在非猛禽类的鸟中,忠贞并不那么重要。 一夫一妻只是中小型鸟在孵蛋和抚养幼雏时提高后代存活率的一种生存选择。在下一个繁殖季来临时,也许就变成了另外两只结合的一夫一妻,甚至在一些种类中,一只雌鸟会同时接受几只雄鸟的喂食或者一只善于觅食的雄鸟同时给几只雌鸟喂食。 而像杜鹃之流,更谈不上一夫一妻,甚至它们根本不自己抚育后代。 当然也有两只雄鸟共同筑巢,骗蛋或者偷蛋,一起养育后代。 但不管雌雄,那都是同类的鸟。它从没见过一只金雕会向一只海东青求偶,还会喜欢一只老虎,这些行为早就超出了它的认知。 它想到金溟和虎啸天在一块时,心里头是本能的难过,可是这会儿情绪稍稍得到控制后,它又开始不确定别的鸟是不是也会为这种事情难过。 一只正常的鸟,在面对配偶的不忠时,该做出什么样的反应才是正确的。 海玉卿从来没思考过这个问题,但它听到金溟用这样平常的语气再次提到虎啸天,心里就是难以言喻的难受。 海玉卿四下望着,似乎想要给自己翻江倒海的情绪找到一个出口,它看见那只盛着鸡蛋的木碗,低头叼起剩下的那只滚圆的鸡蛋,一仰脖就整颗吞进肚子,而后剑拔弩张地盯着金溟。 “吃完了,你走。” 不管这样的反应是否正常,身体渴求安全的本能让它现在只想远离这个让它如此难受的诱因。 金溟离开了,可它觉得更难受了。 海玉卿缩在灶台后的兽皮上,不管怎样翻来覆去,金溟身上的气味都挥之不去,就萦绕在鼻尖。 它看着那根搭在碗沿上的黑褐色羽毛,从不同的角度闪烁着不同亮度的金光,这是一根金雕的羽毛,和它白色的羽毛还有黑色的毛发都不同。 发炎的眼睛好像很容易分泌液体,终于摆脱了这个死了也要把它做成标本挂起来天天看的变态,说的话全都不算数的大骗子,海玉卿却觉得自己哭得像是丧了偶。 繁殖季才刚刚开始,不会有鸟类会在繁殖季里抛弃配偶,但是金溟给它筑了巢,现在却不要它了。 难道是因为它不会下蛋? 它不也没嫌弃金溟不会下蛋么。 “欸,那些鹰咋没了?”虎啸天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它们打到外面去了?” “快进去看看。”花豹焦急道。 “哎哟我去,”虎啸天的声音近了些,海玉卿听到它狠狠吸了口气,“你说这是又地震了还是被打劫了?” 花豹也吸了口气,“打得这么厉害?” 满地狼藉,家都快给拆完了。 “唉,我就说,”虎啸天摇头晃脑,啧啧有声,“玉爪海东青是他能惹的?哪有这么好分开,除非是丧偶。” 花豹正半趴在地上试图嗅闻气味来分辨发生过什么,闻声脸色一变,“你别胡说八道,让你留下看着点,打起来你倒先跑了。” “我又打不过它,你没瞧见那样儿,我留在这儿非得一块给打死,”虎啸天抱着木柴往灶台旁走,小声抗议,“要是真给他打死了倒也省心了,免得天天提心吊胆又丢了,哎呀妈呀……” 木柴霹雳乓啷摔了一地,虎啸天被灶台后一言不发冷得像座冰山似的海玉卿吓得四爪离地跳起来,尾巴都直了,“你在这儿也不出个声儿,吓唬谁呢?” 海玉卿冷冷地扫了虎啸天一眼,没出声,反手悄悄把金羽毛藏在腋下。 虎啸天踩住两根在地上打滚的木头,没敢捡,用爪子往灶台边推了一下,干脆回过头朝远离低气压的方向去捡地上枕头兽皮,“怎么就你自己,那个已经打死拉出去埋了?” 它捡起两张兽皮后才意识到这并不是打架现场,连根羽毛都没掉,扔的全是床上软乎的东西,大概率只是吵架,这才有心思调侃。 花豹显然也看出来了,跟着捡枕头,没话找话地问:“怎么都扔地上了,铺着不舒服?” 海玉卿跟谁都没好脸色,但好歹没迁怒花豹,只是冷冷道,“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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