缺氧的大脑一片空白,他有些听不懂那个声音所说的话,但他本能地分辨出,在一片刀子般的声音中,那是个让他感觉到安全的声音。 有一股极大的力气试图掰开他紧紧扼在自己喉咙上的翅膀,但耳边那个温柔的声音忽然拔高,像一种尖锐的警报声,凶狠地警告着那个靠近他的力气。 金溟模糊的视线天旋地转,他似乎被什么东西挡住了,但眼前只有白茫茫的光晕,什么都看不清楚。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嘈杂,他好像跌在了冷硬的地上,又好像倚在一团松软的云上。那团云若即若离,贴在他身上时是柔软的,离开他时是锋利的。 浑厚的啸声随着一阵劲风扫过来。 像所有强风过境时的天空一样,挡在他面前的那朵云忽然间便被吹散了。 金溟怅惘地闭上眼,渐渐陷入缺氧的黑暗中。 耳中的嗡鸣声达到一定程度便成了一种让人可以忽视的无声背景。 黑暗是没有边际的,所有的声音和光亮退潮般消散。 金溟感觉到自己像是被放逐到了永恒的空间里,既不上浮,也不会下沉。 只是一直睡下去。 一声凄厉的尖唳打破了凝固的永恒,金溟猛然睁开眼。 空气重新涌进肺里,经过声带时发出一种沙哑的震动。 “玉卿。” 金溟睁开眼,他焦急地寻找那团白色的光晕,但氧气经过半个内循环才不急不缓地送到充血的眼中。 黑暗渐渐退却,金溟看到一团凌乱的白羽毛,几根羽毛折断了,露出中空的羽管。视线再往上,他看到了海玉卿,白色的翅膀以一种扭曲的姿势被一只厚重的毛爪子踩住。 “放开它。” 金溟的手脚因为缺氧还有些僵硬,但他的身体仿佛是受到另一种内动力的支配。东北虎离他很近,不到一翅之距,暗金色的翅膀几乎是眨眼间便扇在了那只踩住海玉卿的虎爪上。 东北虎的体型大出金雕几倍,一只虎爪几乎与金雕的脖子一样粗。然而东北虎甚至都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便四脚离地,被狠狠地拍飞出去。 它的背脊撞在粗壮的树干上,滑落到地上时,它感受到紧贴着的那棵一人不能环抱的大树发出断裂的声音。 刚才海玉卿和东北虎的打斗声引来了还在捕猎的银角,它带着鹰群飞回来,看到一棵冠如伞盖的树訇然陷落。 东北虎从倒下的树冠中狼狈地爬出来,它茫然地看向四周,仿佛是还没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 直到它的目光扫到脱力倒在地上的金溟,才大叫起来,“快去看看他。” 银角落下来,落在东北虎面前,它还来不及张口询问,便被东北虎呕出的血溅了一脸。 “我没事。”东北虎用前肢撑着自己,连嘴角的血都顾不得擦,“快去看看他怎么样了。” 银角,“……” 没事? “你发什么呆,”东北虎脊背火辣辣的,疼得它呲牙咧嘴,一时站不起来,但它还有力气拍了银角一巴掌,“快去。” “没死透。”银角微微俯身,用爪子把脸朝地的金溟翻过来,“补一刀?” 金溟已经半晕过去,但他翅膀紧绷着,保持着一个环抱的姿势。 “……”东北虎一口血差点咯进气管里,它声音都扭曲了,“你敢!” 东北虎听到金溟没事,才大喘了一口气,语气跟着缓下来,“你知道他是谁吗?” 银角的声音有些调侃的意味,“谁啊,能把你打成这样?” 金溟已经连睁开眼的力气都没了,他屏住气,把所有的意识集中到胸前,直到感受到怀中的那个呼吸平稳匀长,那口气才松下来。 他听到东北虎压低的声音——“他就是……” 晕眩带来的耳鸣声骤然响起,金溟彻底晕死过去。
第67章 花豹 金溟猛然睁开眼, 窒息感的余味让他不由自主张大嘴巴,贪婪地把新鲜的空气塞满整个肺里。 空气里有一丝甜腻腻热乎乎的味道,有些熟悉, 但一时想不起来这是什么味道。 金溟觉得自己似乎有什么很重要的事要做, 随即又在刚刚醒来的懵然状态中失了神。 他缓慢地眨动着眼睛, 想要把精力集中起来,但又不知道该集中到哪里。咽喉处仍残留着火辣辣的感觉,于是金溟尝试动了动声带,但并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发出声音。 一个软乎乎的东西扑过来, 几乎是砸进他怀里的。金溟把眼睛往下转,看到一片白色的羽毛, 这时他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喊出的声音是“玉卿”。 金溟立刻把海玉卿从他身上扶起来,他又不敢呼吸了。 “你怎么样?”僵硬的声带发出的声音有点颤抖, 金溟想起自己昏迷前看到的最后一幕。 一只白翅膀以一种扭曲的姿势无力地垂在身侧,是之前折断过的右翅,金溟伸出翅膀,隔着一段距离,不敢触碰。 “你怎么样?”海玉卿把侧脸贴在金溟胸前,反问道。 “就说没事,这回放心了吧。”一道陌生的女声响起。 金溟顺着声音望过去,看到洞口站着一个毛茸茸的影子。逆着光,中间还隔着一架类似屏风作用的竹架子, 他在稀疏的隔栅之间看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那是一只花豹。 这时他才发觉自己躺在一个陌生的山洞里, 身下铺着整张的动物皮毛,不止一层, 触感十分密实厚重。而盖在他身上的是另一种皮毛,柔软细腻, 轻若无物。 金溟朝花豹颔首,身体轻微挪动了一下,盖着的皮毛微微下滑,贴在他身上的那一面触感同样柔软。 他暗暗捻了捻,发现这一张并非整皮,而是编织而成的绒毯。 金溟用一只翅膀按在身后想要站起来,却没按结实,翅膀下暄软的凸起滑动了一下。他回过头,看到一张卷成筒状的皮毛,这样的形状摆在这个位置,那它的名字应该叫——枕头。 “好了,现在可以看看你了吧。”花豹走进来,把一把十分干净光滑、一眼便知是细细打磨过的的细木棍放在山洞中央位置的一张木头桩子上。 金溟的眼神不经意地扫过去,旋即直勾勾地看着那张木桌。 他毫不迟疑地想到这样一个功能性的命名,因为这张木桩摆在那里,显而易见的功能就是桌子,也因为它两侧各摆了两张更小更矮打磨得更加圆润平滑的木桩,那自然应该叫——椅子。 金溟不禁重新打量起这个山洞。 靠近台子旁的那面最平整的石壁上立着一个木架,有四层高,最上面一层并排摆了一列藤制编筐,看不清里面放了什么。下面一层是形状大小各不相同的竹筒,全部密封着,朝外的一面被划出一些貌似有规律可循的记号。 金溟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在看清楚那些记号只是些简单的横竖撇捺、三角圆圈,而不是文字后,说不上是不是失望,总之那口紧张的气慢慢松了下来。 他没来得及再往下面一层看,就听花豹道:“玉卿,让我看看你的翅膀。” 海玉卿仍旧贴在金溟身上,把脸埋在黑褐色的羽毛里,一声不吭,一动不动。 金溟收回目光,轻轻晃了晃它,哄道:“玉卿乖,看看翅膀,别让我担心。” 海玉卿很委屈,“你也,别让我担心。” “我……”金溟嗫嚅道,“我不是故意的。” “你是故意的。”海玉卿抬起头,黑亮亮的眼睛蒙着水光。 这是一句很肯定的话,但没有强硬的质问语气,也没有谴责,只是很委屈。 “其实……”金溟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对不起,我以后不会了。” 他想说死亡有很多种办法,但其实一个生命是不可能真的掐死自己的,而且他也没有想掐死自己。 可是海玉卿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没有指责、没有愤怒,只是静静的哀伤。 他忽然很内疚。 ** “咔哒”一声,扭曲的翅膀在花豹娴熟的动作下归了正。 “慢慢抬一下,不要用力。”花豹蹲坐在海玉卿面前,轻轻按着它的右肩,手法颇有专业护理的意思。 海玉卿依言慢慢抬起翅膀,金溟紧张地不自觉伸出翅膀在下面虚虚拖着,生怕那条翅膀会失控摔下来似的。 “嗯,没事了,这几天少用力。”花豹擦了擦爪子,很轻松的模样。它伸展了下柔软的身躯,扶着木架半立起来,用毛爪子把最上层的一个藤筐勾了下来。 金溟看到筐子里放着几团麻绳,搓得很细很光滑。 花豹扯出几段麻线,把散在台子上的细木棍仔细绑起来,又一并放回到藤筐里。 “骨头没断,用不着固定。”花豹扭过头,对上直愣愣盯着它的金溟,解释道。 原来那些木棍是拿来给断骨做固定的。 “它翅膀之前折断过,才刚好,没有影响吗?”金溟不太放心,花豹的手法很让人信任,但它过于轻松的态度并不能安抚病患家属的担忧。 “折断过?”花豹惊讶道。它立刻扔下藤筐一步跃过来,重新检查海玉卿的翅膀。但它检查了很久,像是没有找到断裂的地方,后来干脆直接按着两只翅膀,一条骨头一条骨头的反复对比。 “多久前?” 花豹的语气听上去很严肃,这让金溟有点慌张。他立刻道:“七天前,地震那天。” “确定骨头是真的折断了吗?”花豹拧着眉,它沉思了片刻,换了种更利于沟通的温和语气,有一种幼儿园老师的感觉,“你可能分不清楚,像刚才那种情况,只是关节脱臼,复位之后很快就能完好如初。” 金溟低头看着海玉卿的翅膀,轻声附和道:“可能是我弄错了。” 花豹不认为海玉卿的断骨可以在七天之内恢复如初,不留痕迹。按照正常的认知,这的确是不可能发生的事,但却是他亲眼所见。 不正常的到底是花豹的认知,还是海玉卿的恢复能力? 不管怎样,只要海玉卿的翅膀没事就好。 花豹也松了口气,它再次回到架子旁,蹲下来从第二层拿了什么东西,然后走向洞口。 第二层的架子上摆着一些木制品和竹制品,如果按照人类的认知习惯,那种形状大小的东西应该叫做碗筷汤匙,但这已经不能让金溟再惊讶了。他的目光跟着花豹看向洞口,那里的东西强势地引起了他的注意。 洞口处有一堆整齐的石头,式样让金溟想起虎啸天垒的灶台,虽然从他这面并不能看到灶口,但它的确应该是个灶台。 因为上面正坐着一个形状像深锅的石头器皿,看不见火焰,但石锅与石盖的缝隙处溢出些白色的水蒸气,凝神去听,能听到开水的咕噜声和燃烧的哔剥声。 金溟不知道里面熬了什么,但他吸着鼻子仔细闻了闻香甜的空气,大约能猜得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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