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虎是把自己比作从无到有的开创者吗? 金溟反驳道,“河流由水汇聚而成,那不是排列组合,一旦形成就没有先后顺序,每一滴水都是同一滴水,都同样重要。” “这只是你的空想,无法立足于现实,”东北虎摇摇头,“拿掉一滴水,河流仍然存在,甚至会更加清澈。” “不管是成为污水还是蒸发,都有其存在的合理性,而河流存在的意义并不一定是清澈。”金溟继续反驳,虽然他觉得和一只老虎谈论事物存在的合理性,非常奇怪。 “这是你性格上的软弱之处。”东北虎道。 金溟,“……” 怎么说着说着还人身攻击? 但东北虎立刻又接着说,其实更像是在安慰自己:“谁都有不完美的地方,我能接受你也有不成熟的部分。我们现在能面对面交流,已经是个值得感激的奇迹。” 金溟,“……” 谢谢你? “我们今后有时间慢慢互相了解,不急于一时。”东北虎缓了一口气,微笑道,“你这几天去过哪里,对中部现在的样子满意吗?” “你会放了那些被抓的动物吗?”金溟问。 他对中部的一切都非常满意,除了东北虎的独断专行。 “会。”东北虎点点头,“但不是现在。” 它心情不错,耐心解释道:“现在立刻停下来,他们会猜测与你有关,这对你没有好处。” “你也会放了穿山甲吗?”金溟犹豫再三,还是问出了口。 东北虎坐在地上仍旧比金雕的体型高出许多,它低下头,打量着金溟,反问道:“如果我真的丢了东西,他刚才的诬陷也许已经让你陷入险境。” 它从金溟的语气里听到的是关心和担忧,并不是期待它对穿山甲做出惩罚。 “但我现在没有。” “它只是为了自保。”金溟道,“它的胆子有点小,我们之间产生了一些误会,我还没来得及解释清楚。” 他现在相信穿山甲在山洞中说的话都是真的,至少它在中部活得如履薄冰这句话是真的。 即便穿山甲差点害了他,但它一心守护中部,没有伤害任何其他动物。它的诬陷紧紧针对于想要“破坏中部”的金雕,就连差点掐死它的海玉卿,它都未曾攀咬。 但刚才,没有一只动物站出来维护它。 这让金溟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感同身受的悲伤。 东北虎沉默了一会儿,抬起爪子继续往前走,任由金溟留在原地,“他会受到应有的教训。” “它诬陷的是我,这是我们两个之间的事,对你没有造成任何影响,”金溟紧追两步。 “真正的无私是很难做到的,所以即便很多地方我并不认同,但我依然很尊敬您,”东北虎停下来,看着金溟,怒其不争似的,“可是没有力量支持的仁慈,只会被称为软弱,没有原则的无私是纵容犯罪。难道你还没有吃够教训吗?” 东北虎这句话用了敬辞,它仍旧对金溟很客气,但和刚才的态度好像不太一样了。 就像是,从梦幻回到现实,狂热渐渐平息下来了。 “那你的原则是什么?”金溟不甘示弱道,“是它们是否服从于你吗?” “他们服从的是真理、是定论。”东北虎恹恹地回答,好像已经失去了和金溟争论的兴趣。 金溟往后退了一步,让自己能尽量把东北虎的整个形象收进眼里,“什么是真理?” “太阳东升西落,鱼在水里游,鸟在天上飞。”东北虎抬头看了看天空,“四季更替,万物有序。自然规律就是真理。” “那你在做什么?”金溟问,不无讽刺。 他想起今早看到的那只畏畏缩缩的白头海雕,还有时刻处在担惊受怕中的穿山甲。因为东北虎所谓的“敲打”,它们已不像是生活在自然规律中的动物。 “你不必试探我,”东北虎道,“我在做你想做的事。” “?”金溟讶然道,“我想做的事?” 他想做什么,怎么他自己不知道? “守护自然规律,”东北虎前肢下屈,把自己的身体压低到金溟不必仰视的高度,“我将为此奉献全部。” 金溟,“……” 他和海玉卿悄悄对视了一眼,互相从对方的眼神中达到共识——这只老虎有点大病。 自然规律需要它守护吗?而且,确定是守护,不是破坏吗? 东北虎抬起头,看到金溟满脸困惑的神情,它坐起来,跟着困惑。 紧接着它拍了拍脑门,“你刚才说,你才五岁?” “应该是,”金溟立刻又开始心虚,他重复地强调,“我记不清了,可能是五岁。” 他真的很不擅长说谎,浑身上下每一处都显示着做贼心虚。 “跟我说实话,你记得的部分里,你是几岁?”东北虎重新找回耐心,它调整了语气,让自己听上去是一个可以和小朋友有效沟通的和蔼的老虎。 一双铜铃似的虎眼贴过来,瞳仁里清晰地倒映出金溟那张因为撒谎而满是不自在的脸,让他产生一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六岁?”金溟咬咬牙,又往上加了一岁。 金雕看上去很老吗,到底说几岁才对?他说的是金雕的估测年龄,这应该不算撒谎。 “真的只有六岁?”东北虎的声音谈不上是失望多一点,还是无奈多一点。 “对不起,我刚才忘了你说的很多事记不清了。”它看着手足无措的金溟,扑哧笑出来,“六岁,难怪还如此天真。”
第66章 英雄 “六岁就六岁吧。”东北虎站起来, 它抖抖屁股上的土,围着金溟又转了一圈,再次走到他面前时, 态度忽然变得——十分慈爱。 东北虎像是忽然不知道该怎么跟他相处了, 欲言又止, 抓耳挠腮,最后憋出一句:“想骑大老虎吗?” “……”金溟不知道东北虎反复无常的态度是怎么回事,他看着那条柔软蜷曲显示出邀请意味的大尾巴,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东北虎啊, 猫科动物的顶配。这对毛绒控来说,可以算是终极诱惑了。 “那你能放了穿山甲吗?”金溟趁机问道。 东北虎坐下来, 那条大尾巴就跟着落下,软软地搭在圆圆润润并拢在一起的毛爪子上。 似乎是经过了一番认真思考, 它看着金溟,虎眼渐渐弯起来,看上去竟然有些慈眉善目,“如果今天他受到惩罚,你会自责,觉得是你连累了他?” “不是。”金溟摇摇头。 “不是为了让自己心安?”东北虎皱眉,做出一个表示不解的表情,给人一种它好像是以为增加些表情语言会更容易跟金溟沟通的感觉。 “那是为什么?任何行为都有其内在动机,能告诉我驱动你坚持的原因是什么?” 东北虎的态度的确发生了极大的转变。它刚才的言语表达欲更强, 像是在极力让金溟了解它, 而现在它仿佛更想认真了解金溟,并且充满了耐心。 “我只是觉得, 它没有做错什么,就不该因此受到惩罚。”金溟道。 “你……”东北虎差点又要生气, 它仰头深吸了口气,用尽了全身力气把暴走的冲动压下去,才又低下头,看着对它来说个头儿算不得大的金溟。 它不太擅长做出和颜悦色的表情,看上去更像是哄骗白雪公主吃毒苹果的黑心皇后,“他诬陷你,你被欺负了还觉得他没有做错?你这样软弱退让是换不来尊重的,只会被更加肆无忌惮地欺负。” “我没有觉得被欺负,”金溟弱弱地反驳,“它只是为了保护自己,并不是故意要欺负我……” 东北虎又开始烦躁地踱步,它越说声音越大,根本听不见金溟在说什么,“你爸爸难道没教过你被欺负了要打回去吗?他怎么养出你这样一个温吞性格,活得如此窝囊,你是傻子吗,就不会生气?” 金溟“……” 为什么要cue他爸爸?难道东北虎觉得人人的家教都是暴力解决一切吗? 金溟会生气,而且现在就有点生气,他不想再和这只动不动就人身攻击的东北虎继续说话了。 但他从东北虎的语气中听出些别的意味—— “你,认识我爸爸?” “不认识,但据我所知,他是一个永不退缩战斗到最后一刻的英雄。” 东北虎上扬的眼神里有难以掩盖的对力量的崇敬,但它说完这句话,低头看向金溟时,金溟又看出另一层意思——“你却像个狗熊。” 不过这也解开了金溟的疑惑,难怪东北虎从一开始对他就有些与众不同,原来是托了金雕爸爸的福。 金雕的爸爸是一只能让东北虎尊敬的鹰。 金溟悄悄摸了摸身上泛着金光的羽毛,有点与有荣焉的骄傲。 他不由地想起自己的爸爸。 他的爸爸也是一个英雄,人类的英雄。 末世是一个宣扬英雄主义的时代,现代军事受到绝对的野蛮实力碾压,在随时会来的死亡笼罩之下,法度和暴力已经失去威慑性,处处充斥着难以稳定的躁动和狂热。 为了种群的存续和稳定发展,人类聚集地极其依赖具有强悍战斗力和精神凝聚力的个体。 他的爸爸就是这样一个个体,最早适应变异灾害,获得人类科学无法解释的力量。 永不退缩,为种群战斗到最后一刻的人类战士,人人敬仰崇拜的英雄。 他曾是英雄之子。 曾经是…… “你的父亲是一个让人尊敬的战士。” “如果他还活着,看到你现在的样子,想来也会很失望。” “未来人们会如何议论你的父亲?他为人类利益奉献了全部,却因你染上污点。” “……” 不同的声音,远的近的,熟悉的陌生的,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漫过胸口、鼻腔,交织成一张让人无法呼吸的网,把金溟紧紧笼罩其中。 金溟觉得难以呼吸,他掐着自己的脖子,像是想要打开咽喉,让更多的空气进入身体,可他似乎是使错了力,翅膀越收越紧,变形的气腔彻底阻绝了氧气。 金溟的脸憋得胀红,耳朵里的嗡鸣声就像是指指点点的窃窃私语,如影随形,无法摆脱。 有什么东西靠过来。 金溟浑身紧绷起来,他不知方向地往后缩,惊恐地想要远离任何靠近他的东西。 窒息让濒死的身体迸发出巨大的力量,因缺氧而模糊的视线里有一团白色被他狠狠甩了出去。 但很快那团白色的光晕又涌了过来,紧紧裹住他,任由他如何摔打推搡也无法甩脱。 他朝四面八方地狠狠撞去,但不管撞向哪个方向,浑身的力气都像是化进了一团棉花里。只有柔软包裹着他,感受不到一丝反弹的撞击力。 密密麻麻的嗡鸣中有一道清晰的声音,在他耳边不停说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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