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类飞行时可以利用气流滑翔,不必时时刻刻连续扇动翅膀,也有小型鸟凭借体重优势可以短暂的闭拢翅膀保持悬浮。 且不说金雕的体型和体重很难做到不借助气流在空中悬浮,以金溟当时冲过来的速度,连海玉卿展开翅膀高空俯冲时都未必能做到。 但金溟当时并没有展开翅膀,而且他还是从地面冲上来的,这需要更大的动力源。 这根本做不到。 “我从哪儿飞出来的?”金溟之前随口问过这个问题,没怎么在意。 现在他感觉到这是一个比他想象得更重要的问题。 一切的不合理,都是从这个问题开始的。 金雕身上,仿佛有更多的秘密。 “地下。”海玉卿看向西边树林,懊恼道,“没有看清。” 它只看到了大概的方向冲过来一个黑影,速度快到甚至连眨眼都来不及,更无法做出躲开的反应,它就直接被巨大的冲力撞晕了。 之后还是金溟把它从林子里背出来的。 它真的没有看清。
第48章 不变 “你不记得?”海玉卿忽然意识到这个它早该察觉的问题, 金溟也并没有对它刻意隐瞒过。 “嗯,在撞上你之前的事,我都不记得了。”金溟点点头。 应该说, 是金雕不记得了。 他自己的记忆还在, 但金雕在此之前的记忆, 他并不知道。 “撞坏了?”海玉卿仔细摸了摸金溟的头,神情忽然极为沉重,“头,坏了?” “没有坏。”金溟拉住踩得树枝乱晃的海玉卿, 不让它再乱动,打算趁此机会让它慢慢了解真相, “也许不是头坏了,是……” “头, 不能坏。” 海玉卿忽然用力把金溟的脑袋抱进怀里,勒得金溟直翻白眼。 它马上也意识到这样的动作容易对脆弱的头部造成伤害,立刻又松开,小心翼翼地捧着,虽然不知道有什么用,但还是忍不住轻轻吹了吹。 “没有撞坏。”金溟使劲儿摸了摸满脸瞎紧张的海玉卿,笑道。 金溟感觉到海玉卿好像在很努力地呵护他,虽然对方只是个鸟,而且不怎么会照顾人, 还总是往初衷的反方向狂奔。 但这种久违的、真诚的关心, 仍让他感到一种满足的慰藉。 “嗯。”海玉卿好像松了口气,但仍不住地往金溟头上看, 眼神像是在看易碎品,而且仿佛已经找到了裂痕, 忧愁中渐渐浮出一种伤痛。 金溟看着海玉卿,继续缓缓说:“如果说,那天金雕撞到你的时候就已经死掉了……” “没有死。”海玉卿忽然打断金溟,极为认真严肃的口气,甚至有些生气。 刚才海玉卿不由自主想起那些从高空中摔下来的动物,落地还能跑,但跑不出多远,就会忽然倒地,直接死亡。 颅内出血,或者脾脏破裂。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时,死亡已经来临。 这是自然界每时每刻都在经历的事,正常而平常。 它已经能做到每一天都很努力地活着,以及有一天平静地接受自己已死去。 但是现在,它把“死亡”两个字放在金溟身上,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再平静地面对这个冷漠的词汇。 “我是说‘如果’,这是一种假设,就是另一种可能的意思。”金溟解释道。 “假设?”海玉卿慢慢重复着这两个字,它心里跟着想——如果,金溟死了…… 海玉卿忽然感受到一种新的恐惧,一种伴随着死亡而生的恐惧,一种比死亡更痛彻心扉的恐惧。 这种恐惧,它刚才有过一瞬间的经历。 海玉卿在自己有限的词汇库中搜索着,最终找到了这种恐惧的名字,叫做“彻底失去的恐惧”。 它想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抱住金溟,但又不敢使力,连声音都不敢使力,只能充满压抑的呢喃,“不要死,不要留下我自己。” “不会死。”金溟安抚地拍了拍海玉卿,他不知道话题是怎么跑偏的,但海玉卿的情绪看上去很不好,他只能耐心宽慰,“没有死,现在我活得不是好好的?我说的是可能。” 海玉卿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伤痛。 一种金溟很少能在动物眼中看到的伤痛。 金溟抚了抚额,意识到是他说错了话。 动物理解不了“假设”,这是一种人类才有的高级思维,它们只懂得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的事,无法想象可能发生的事。 看来一时间想跟海玉卿解释清楚“雕非雕”这种辩证话题,应该是没可能了。 “好,我不死,我一直活着。”金溟故作轻松地拱了拱海玉卿,“活成标本活化石,永远陪着小玉卿。” 哄鸟的话随口拈来,不管逻辑。 反正鸟也不懂逻辑。 海玉卿没有再说话,它贴着金溟安安静静地坐着,不知在想什么。只是从侧面看上去,仍旧是满脸的沉重,好像并没有得到开解,但又和刚才的悲伤不太一样。 金溟被海玉卿的沉重情绪传染,一时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 两只鸟并排坐在树枝上,沉默地望着远处只剩半个的夕阳,海玉卿忽然问,“刚才,为什么?” “刚才什么?”金溟没有反应过来海玉卿问的是哪个刚才。 海玉卿望着远处,“你刚才松开我,自己就不会摔下去。” 它不会用翅膀把自己固定在树干上,但是金溟会。 金溟眨了眨眼,又忍不住低头往下望了一眼,他立刻把头仰起来反复深呼吸,等到全身松弛下来才理所当然地说,“我怎么可能任由你摔下去。” “我会飞,不会摔到的。”海玉卿道。 它当时只是想再尝试一下能不能固定住自己,才没有立刻松开翅膀飞起来。 金溟叫它飞的时候,它还不太明白为什么。 “……”金溟不想承认,在当时那种来不及思考的情况下,他自己飞不起来,也忘了海玉卿想飞随时都能飞起来。 于是他说:“我还以为你吓着了,害怕得忘了飞。” “可是你不会飞,会摔死。” 握住树枝的玉色爪子紧了紧,海玉卿的语气很复杂。 好像是生气,感觉又有些伤心。 “哪儿有空考虑这么多,看到你忽然摔下来,脑子里就只想着怎么不让你摔到。”金溟无所谓地摸了摸海玉卿垂头丧气的脑袋,“现在我们不是都没事。” 海玉卿把头靠在金溟身上,轻声说,“害怕。” 金溟忍不住亲了亲不谙世故的白脑袋,“现在不用怕了。” “如果你死了”海玉卿不再悲戚,平静地回到刚才的话题,“我也死了。” 时态语法用的全都乱七八糟,金溟觉得自己应该是理解错了,但海玉卿坚定严肃的语气让他直觉自己没有领会错它的意思。 知恩图报是优秀品质,但也不用搞得这么血腥吧。 这是要干什么,结拜吗? 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 “以前我们不认识,不也是各活各的。”金溟勉强笑道。 他自己在这里活下来就很不容易了,以后还得再扛着一条鸟命,这压力着实有点大。 “现在认识。”海玉卿答。 “玉卿,谁也不可能真的陪谁一辈子。”金溟也只能严肃起来。 他不嫌黄泉路上太孤单。 死这种事,一个人就可以完成,真的不需要别人陪着。 “骗我?” 海玉卿猛地站起来,杀气腾腾的质问伴随着一声微弱的“咔哒”——小树枝终于支撑不住两只猛禽的重量和摇晃,发出了第一次抗议。 金溟立刻抱住海玉卿,“没有骗你,先坐下。” 小祖宗,高空作业,不要激动。 金溟有点后悔,感觉谈心选错了地方。海玉卿是会飞的,但他不会…… 海玉卿不情不愿地坐下,执着地继续质问:“‘永远陪着我’,骗我?” 金溟,“……” 原来刚才这句话是听进去了,怎么感觉海玉卿是选择性听懂。 金溟被突如其来的绑定压得有些彷徨,他故意吓唬海玉卿,“自然界危机四伏瞬息万变,会发生什么谁也说不准,我连飞都不会,说不定一会儿直接摔死了。” “你死了,我也死了。”海玉卿因为坚定而变得淡定,“不变。” 这恐吓对海玉卿无法造成任何动摇,自然界的变化它控制不了,但它的生死,自己可以控制。
第49章 林鸱 海玉卿以不变应万变的坚定神情让金溟无法忽视自己内心的感动。 但是他仍旧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对自己说, 隼是独居动物,海玉卿是野生的动物,不是驯养的宠物。 隼和鹰都是终生一夫一妻制的动物, 海玉卿现在还没有配偶, 也许是还没完全成熟。等它明白自己要找老婆时, 自然就会忘了刚才的话。 “你还小,”金溟摸了摸海玉卿的头,“不知道‘永远’是多久。” “是每一天。”海玉卿以为金溟是真的在问它,它皱着眉歪头想了很久, 极认真地回答,“活着的, 每一天。” 金溟觉得海玉卿想问题总是很简单,可是这种朴质的简单却有一种直击本质的逻辑。 他只好承认, “没错,每一天。” “不骗我?”海玉卿激动得一个弹跳,扇动翅膀围着金溟和树干迅速绕了几圈。 小树枝在海玉卿商量都没打一个的起飞中被踹得“咔哒咔哒”乱晃,金溟忽扇开翅膀,心惊胆战地抱住树干。 金溟,“不骗不骗,别激动。” 小祖宗,求你不要再踹树枝了。 “永远?”海玉卿重新落下来,用自己的重量平衡住乱晃的树枝, 再次跟金溟确定。 金溟双脚颤颤巍巍踩着树枝, 整个身体紧紧贴在树干上,简直是在嘶喊, “永远、永远。” 你说什么都对。 他现在怀疑海玉卿是故意把他带到树上来的。 海玉卿抓牢树枝横着往金溟身边挪,金溟感觉到随着海玉卿一步步的靠近, 树枝与树干脆弱的连接处在他脚掌下生出一条细细的裂痕。 海玉卿把圆圆的白脑袋凑过来,轻轻给金溟理了理脖颈挓乱的羽毛。它的动作很轻缓,感觉得出是在很努力地表现温柔,以致于它每低一次头,树枝也温柔地跟着“咔哒”一声。 金溟很感动,但不敢动,连喘气都不敢大力了。 “咱们回去吧,天都要黑了。” “好。”海玉卿无有不应,毫不迟疑。 “你别动!”金溟立刻感觉到树枝一沉,他反应过来这是海玉卿又要起跳,劈着嗓子喊住它,但已经晚了—— 伴随着一声漫长的“咔”,金溟脚掌抓住的那条裂缝一分为二。 树枝还算友善,稍微游移了一下,给了金溟几秒钟反应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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